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秦彦雅的面色越发冷峻,身体僵直如泥塑。
  秦素便又漫声续道:“我猜,当初长姊派来宝去打听消息,便是在这银面女的提点下才去做的吧?长姊难道就不曾想过,她为何要将这些告诉你?难道她真是闲来无事,要替长姊出头么?那为何她又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为何从不肯告诉长姊她的真实身份?甚至在与你说话时,她都很可能改换了声音。藏头露尾、行事诡异,这银面女果真是来帮着长姊复仇的么?她屡次三番让长姊出手毁掉秦氏郎君的名声,就如长姊无数次利用三兄与三姊一样,难道长姊便从不曾怀疑过么?此外,银面女的能为如此之大,手握各种毒药、迷药,她为何不自己将秦家财产夺来,还要巴巴地来给长姊做嫁衣裳,她图的什么?长姊,这些问题,你真的从来没考虑过?被人这样利用,长姊难道也不觉可悲?”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让房间里有了片刻的寂静。
  “可不可悲,与卿何干?”秦彦雅终于启唇说道,语气十分冷硬:“她虽从不以真面目示我,然比起你们这些所谓亲人的笑脸,我却情愿与她的面具说话。”
  看得出,她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没办法不去反驳秦素的话,就算明知秦素是以言语相激,她也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
  一个素性骄傲之人,又如何会甘于承认被别人利用?
  对于秦彦雅与银面女之间相处的详情,秦素自不知晓,更不知道她与银面女的接触始于何时,但结合此前所知的消息,秦素却能够肯定四件事:
  一、西雪亭事件,应当是秦彦雅与银面女的最后一次合谋。
  二、在西雪亭事件中与秦彦雅会面的银面女,已经不是真正的银面女,而是锦绣。
  三、除了欧阳嫣然外,秦府之中,必然还有藏有银面女的同伙,否则此前发生的诸事便无法解释。
  四、银面女与秦彦雅的配合,必然是建立在一方消息的隐瞒之上的。如果知道银面女的真正意图是毁掉秦家,秦彦雅一定不会为她所用。覆巢之下无完卵,这道理她肯定比谁都懂。
  有了如上四个推断,对付秦彦雅便一点不难了。
  秦素早便猜测出,聪明如秦彦雅,在与银面女失去联络之后,她或许便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只消抓准了这一点,辅以言语相激,凭着秦彦雅的骄傲,她是怎样也没办法不说话的。
  如今的事实也证明,秦素的推断很准确。
  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秦素的面上则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道:“长姊,我知道你不愿多说,我也不多问,只问你一个问题,还望长姊如实相告。我向长姊保证,问完这个问题之后,秦府余事,我不会再过问。”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秦彦雅神情变幻,凝目看向秦素,眸中有着一闪而逝的狐疑。
  秦素观察着她的反应,心中越发有了底。
  她此前的四个推断,果然都没错。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秦彦雅的面上便添了一抹冷笑,道:“你问我,我便要说么?凭什么?”
  秦素却也不急,招手唤了阿臻近前,递给了她一张字条,道:“将这个给长姊瞧瞧。”
  阿臻应诺了一声,接过字条走到秦彦雅面前,将字条呈予她看。秦素便笑着道:“长姊只消看着这字条上的问题,回答我‘是’或‘不是’,便足够了。”
  这法子实是隐蔽至极,让旁人根本无法知晓秦素问了什么,唯二的知情者,便是秦素与秦彦雅。
  秦彦雅盯着字条看了一会,复又抬起头来,森然道:“六妹妹所说的条件,当真?”
  “自是当真。”秦素语气很是很肯定,“只要长姊如实回答,长姊,包括三兄与三姊在内,你们的事我绝不会再插手,全部交由太祖母处置。”
  秦彦雅身上的气息蓦地松了下来。
  很显然,秦素的这个答案让她终是放下了心。
  相较于太夫人而言,秦素这厢的手段才更可怕,如果秦素愿意放弃报复他们的机会,那么,他们要面对的就只有太夫人一人而已。
  迅速结成同盟关系的三个人,在这个瞬间有了短暂的眼神交流。而紧接着,从头到尾都不曾出过声的秦彦柏,终是开了口。
  “可否让太祖母从轻发落?”他问道,面上的神情淡然从容,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意味,虽然他这话就是在讨价还价。
第589章 且去也
  秦素目注于秦彦柏,面上露出了一丝讥诮:“三兄,人不可太贪心。”
  秦彦柏泰然自若地展了展衣袖,温润的语声若玉石沉水,说不出地悦耳:“既然有机会,总要搏上一搏。”
  二人的这番对话,直是将上座的太夫人与林氏、钟氏视如无物,亦令满座中人皆是神情微变。
  秦彦梨紧张地看着秦素,贝齿紧扣唇瓣,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房间里寂无人语,唯清浊不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也罢,就再加上一条便是。”秦素一拂衣袖,居然表示了同意:“便请太祖母从轻发落。”
  最后一句话,秦素却是向着太夫人说的。
  钟氏的脸瞬间便沉了下去。
  连问都没问过旁人,直接便向太夫人提出了请求,秦素此举简直就是越俎代疱,她凭的什么?
  一个即将被除族的外室女,凭什么来替她们这些长辈做决定?
  钟氏用力地捏住扶手,指节处泛出青白,眉间隐着一层薄怒。
  “叔母心中有怨,我心里明白。”秦素蓦地说道,语声很是恬淡,面上亦携着一缕浅笑,“只是,叔母也不可只盯着内宅,秦府的外头,可还守着个汉安乡侯府呢,范家郎君最近时常过府进学,叔母可也不能当此事没发生啊。”
  仅此一语,令钟氏刹时间面色泛青。
  的确,她确实忘了,秦彦柏与范二郎可是极为交好的,就算钟氏想要对付秦彦柏兄妹,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样随意了。
  想到此处,她转首看了看太夫人,却见太夫人仍旧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钟氏不由恨了一声,阴着脸垂下了头。
  太夫人的沉默,便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这是默许了秦素的请求,亦即是说,她会从轻发落秦彦雅等三人。
  到头来,他们西院嫡出的这一支,还是吃了个大亏。
  钟氏直气得眼角抖动,双颊的肌肉因愤怒而紧紧咬合在了一处。
  “好了,我已经应下了你们的条件,长姊总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秦素的语声响了起来,依旧是笑吟吟地含着欢喜。
  只是,这笑容看在钟氏以及其他人的眼中,便成了强颜欢笑。
  在范二郎的面前,秦素还是没办法硬气起来的,只能服软低头。
  秦彦柏笑看了秦素一眼,摇头道:“六妹妹还是那样顽皮。”语毕,他便垂下眼眸,正襟危坐起来。
  那个瞬间,没有人能看见他藏在眼底深处的讥讽。
  有了范孝武这块金字招牌,太夫人就算要惩治他们,也只能高举轻放。
  秦彦柏低垂的眼眸闪了闪,眼底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家这个六妹妹倒也乖觉,可惜,白聪明了一场。在范孝武看来,秦素清白已毁,过几日范孝武定要来闹事,届时,太夫人一定会坚持将这个坏了名声的外室女送予范二郎做妾,则秦彦梨便能躲过那个火坑了。
  秦彦柏心中越发笃定,仍旧端端坐好,一派温润君子的模样。
  “六妹妹果是信人。”秦彦雅冰冷的语声于此时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
  众人皆看向了她,却见她一掌推开了阿臻的手,淡声道:“六妹妹问的这个问题,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秦素了然,挥了挥手示意阿臻退下,复又笑道:“多谢长姊。”
  秦彦雅的回答,与秦素此前的推断别无二致。
  可是,虽是如此,她心中却也没觉得欢喜。
  秦家的这摊子烂事之繁之杂,实是一言难尽,今日被她抖出来的其实只有一半儿,而剩下的另一半,则随着银面女的消失、锦绣与黑衣人的死,已经再也无从查起了。
  至于欧阳嫣然,她能提供的消息委实比秦素想的还要少,真是不提也罢。
  “六妹妹慢行,恕我不能远送了。”秦彦雅施施然地说道,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挺得笔直,盈盈若亭荷之姿。
  只是,这亭亭翠荷却并非开在艳阳下,而是开在了无星无月的夜里,被色夜所笼罩,那墨黑的花瓣如浸夜色,于夜风下妖冶地盛放。
  “如此,那我便告辞了。”秦素却也从善如流,于座中向秦彦雅行了一礼,便站起身来,转向太夫人语道:“六娘在此要向太祖母请罪。今日之事是六娘唐突在前,失礼于后,又有许多言语冒犯之处。虽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六娘到底还是晚辈,许多行为皆是僭越了。待今日事毕,六娘自当回九霄宫继续静修,等待太祖母的安排。”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直是将所有事情都给抹了个表面光,每个人的面子都算是顾及到了。
  太夫人睁开双眼,面上有着些许震惊。
  今日的事,从秦素突然回府开始,直到最后她突然说出的那个神秘的银面女,简直堪称一波连着一波,一步步挖开了秦家表面的繁盛,露出里面的危机与陷阱。
  而叫人难受的是,在将秦家面上的风光全部打碎的同时,秦素除了将德晖堂的匾额撤下来之外,几乎再无半点不敬。揭露过去的罪行她用的是证据,掀开秦彦雅等人的面纱她也是以理服人。
  从头到尾无半句恶语,也没叫侍卫动手打人。你若真要抓她的错处,也就那么一两处,算不上是什么大错。
  因为,她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秦家好。
  真是想想就叫人窝火。
  凝视了秦素好一会,太夫人方才抬了抬手,淡声道:“去罢,好生思过。”
  临到最后,仍旧没忘摆出秦府最尊者的架子。
  秦素摇了摇头,转身步下石阶。一旁的黄源等人见状,立时跟了过来,簇拥着秦素往外走去。
  所谓声势赫赫,今日的秦素算是做到了。
  在德晖堂的院门处,秦素最后一次回首,看了看眼前空阔的庭院。
  雨丝轻轻落在伞顶,如风过青荇,发出细密的声响。灰布伞外,是迷蒙中的一所园子,安静得如同废弃了一般。
  秦素的心底,掠过了一丝极浅的荒凉。
  这所院子,只怕她是再也不会来了罢。
  她慢慢地转身,踏上了一旁的曲廊。
第590章 汲井回
  雨下得越来越密,携来和风、捎去花香,那清润的气息让人心神一振,亦吹开了秦素心头的重重阴霾。
  “女郎,枯井里的东西都在车上,如今正叫人辨认着。”阿忍轻声禀报道。
  这声音拉回了秦素的心绪,她立时转眸道:“都拿到了么?”
  阿忍点了点头:“都拿到了。那口井不算太深,我们人手也足。”
  秦素一直有些压抑的心情,至此终是放松了几分。
  东萱阁院外的那口枯井,其实秦素早就想挖开瞧一瞧了,她与银面女的第一次偶遇,便是亲眼瞧见她身上揣着东西去了枯井的方向,而回来后,她身上的东西便全没了。
  可惜的是,那口井在修建族学时被人填了去,而秦素彼时也实在没那个力量去管这口井,于是只得将事情压下不提。今日却是个好机会,她便趁机叫人把那口井里的东西给挖了出来。
  反正也撕破脸了,秦素并不介意将这脸面给撕得更烂一些。
  “井里大致上都挖出了些什么,你可知晓?”秦素问道。
  阿忍便道:“方朝说,是一些药材和香料。”
  秦素眯了眯眼。
  银面女果然很擅长搞这些东西。
  思及此,她不由又想起了那沉香梦醉,便问:“董大管事还有林四海他们,都还没醒么?”
  阿忍闻言倒没说什么,阿臻却是忍不住抢先赞道:“女郎给的药实是天下第一奇香,我们的人开始时还以为这沉香梦醉没什么了不起呢,却不想药效奇绝,直到现在这府里的大多数人还都没醒,女郎真真厉害。”
  秦素被她夸得都快不好意思了。
  这药可不是她的,而是她在白云观偷出来的,当时她便将药搁在沉香木匣子里温养着,不想今日却派上了大用场。
  秦素的眼睛弯了弯。
  昨夜,阿忍与方朝、黄源三人联手,在秦府各处都用了这种香,将所有不该在今天醒着的人都给迷晕了,而收到的效果也确如秦素所料,确实是很好。
  这般想着,秦素便又回首看向黄源等人,感激地道:“这些事情真是劳烦了诸位,今日又来陪我走了这一遭。”
  黄源是个粗豪的汉子,此时便笑道:“女郎今日扬眉吐气,我等在旁跟着也爽快得很。”
  “正是正是。”阿臻也忙不迭地道,眼睛笑得都快找不着了:“女郎不知道,当您叫人把那块匾额给扔在地上的时候,真是太解气了,还有两个老夫人打架也……”
  “你就少说两句吧。”阿忍上前打断了她,又以眼神示意她闭嘴,方对秦素道:“我们唐人规矩没那么大,阿臻还没习惯过来,女郎勿怪。”
  毕竟,那两个打架的贵妇,皆是秦素的祖辈,阿臻拿这些当笑话儿来讲,也确实是有些失礼。
  秦素闻言却是笑着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无妨的,我今日回府本就存着撕扯干净的之意,再者说,从今往后,这秦府诸事,又与我何干。”
  说这番话时,她的面上终不免多了一丝感慨,语至末梢,无复多言,唯一声长叹。
  见秦素的心情有些低落,阿臻自是不敢再说话,众人亦一路安静地出了秦府,坐上了马车。
  直待马车行出了梨花巷的巷口,秦素掀帘回首,但见霏霏细雨中,秦府的青砖黛瓦在灰暗的天空下安静地伫立着,仿佛被这雨丝洗得洁净。
  她怅怅地放下了车帘,纷乱的思绪亦如雨雾,剪不断,理还乱。
  “女郎可要饮茶?有温好的蜜柑茶。”阿忍的声音传来,令秦素微微回神。
  她斜倚着隐囊,懒散地说道:“在德晖堂喝了一肚子的茶,这会可饱得很。”
  “那要不女郎吃些糕饼可好?”阿臻也凑上来说道,手里捧着个八角小攒盒,掀开盖子露出了里头精致的细点。
  秦素忍不住“噗哧”一笑,摇头道:“大榛子啊大榛子,你还当人人都是你,看见点心就走不动路了?”
  阿臻的脸红了红,小声地道:“我没有。”说着还不忘偷瞧了阿忍一眼,似是生怕被责骂。
  秦素见状,越发忍俊不禁,那种被家族驱逐的寥落之感,竟也在这笑语声中淡去了许多。
  到底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边,还有可以依靠和信赖的温暖,这便足够了。
  阿忍此时便凑前一些,低声道:“女郎,我从东萱阁打探来的消息,您现在要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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