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她今日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偏偏……提起了泗水?
  丽淑仪几乎被这一连串的疑问击倒。
  难道说,晋陵公主不仅知道八娘不能来的真正原因,并且也窥破了她江三娘的真实身份,以至于察知了她心底深处那个最隐秘的念头么?
  这想法才一冒头,丽淑仪只觉得浑身虚软,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整个身体几乎都依在了杨月茹的身上。总算她还能维系住表面的平静,臻首微垂,保持着安静听话的姿势。
  此时,便闻秦素忽尔一笑,道:“罢了罢了,本宫这一说就说了这样多,丽嫔想是听得都累了呢,都是本宫的不是。”
  “没有的事。”丽淑仪涩然语道。
  她说话的声音再没了往日的灵动,而是变得格外地沙哑。
  语罢,她便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不能称之为笑的笑,说道:“公主殿下的话,妾都记下了,一回定会转告八姊,叫她好生养病,早早进宫。”
  “好啊,本宫等着便是。”秦素弯眉笑道,欣赏着丽淑仪几乎快要绷不住的笑脸,心底雪亮。
  她此前隐约的怀疑,今日基本已经得到了证实。
  这位丽淑仪,对薛允衡这厮,果然是存着“淑女之思”。
  啧啧,真真是瞧不出来啊,丽淑仪这口味,当真是独特得紧啊。并且,此刻的丽妃也委实太嫩了些,远还不曾修炼成多年后的妖精。
  这才多大点儿事,就能慌成这样。
  秦素心下颇不以为然,旋即却又觉出了一种古怪的别扭。
  她无法想象薛允衡与丽淑仪滚到一起的情景,那画面简直就是……不忍卒睹!
  秦素微有些出神地想着,面上的笑容似有若无,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丽淑仪悄眼打量着她,却又不敢与她对视。
  那种被人窥破心思的感觉,让她连迎接对方目光的勇气,都失去了。
  如果那个秘密真的被晋陵公主察知,那她……不,她不要紧,要紧的是,那很可能会连累到……他。
  这想法让丽淑仪的心绞疼得厉害,她忍不住蹙起了眉,面色也隐隐泛白。
  “今日出来的时候久了,妾想起来小炉上还煨着汤呢,妾得先回去瞧瞧才是。”几乎是强撑着说完了这番场面话,丽淑仪已是出了一身的虚汗。
  秦素便笑道:“啊哟,这可是本宫的不是了,拉着丽嫔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快些回去吧。路上可小心着些。”
  最后这句话,秦素却是对着杨月茹说的。
  “是,殿下。”杨月茹躬身说道,眼神微闪,同时微微低下了头,加大了扶着丽淑仪的力道。
  丽淑仪此刻的不对劲,连她也感觉到了。
  见秦素终于放自己离开,丽淑仪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又敷衍了公主殿下两句,方才在杨月茹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步上了宽阔的宫道。
  可怜这位美人儿,按规制却是没有步辇可坐的,只能一步步走回猗兰宫。也不知回宫之后,这位美人儿会不会就此病了,毕竟,她身娇体弱,偶尔病上一回,也是很能惹得君王爱怜的。
第690章 往而深(100月票加更)
  秦素微有些讥讽地看着丽淑仪渐行渐远,复又往四周看了看。
  此处离得寿成殿有一段距离,不过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们的这一番对话,一定会落入中元帝的耳中。
  毕竟,这周遭都是有金御卫守着的。
  也正是因此之故,无论是她还是丽淑仪,在说话之时都很注意分寸。就算中元帝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想来也不会太过在意。
  这话中的机锋,也只有秦素与丽淑仪二人,才能听得懂。
  看着杨月茹扶着丽淑仪的背影,秦素再度眯起了眼睛。
  前世时,那位杨月茹杨女监,可是秦素身边的三等宫人。
  从二等女监降到三等宫人,她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还是说,她根本就是丽妃安插过来的钉子?
  可是,直到丽妃身死之后,杨月茹也仍旧安安份份地做着她的三等宫人,因着年纪大了些,她在秦素的宫里很像是个沧桑老者,那时秦素也是因为嫌她太老,并不怎么愿意使动她。
  若不是这一世重新入宫,秦素绝不可能想到,杨月茹竟然还有着如此风光的时日,这倒真是越发叫人费思量了。
  秦素微敛了眉,唇角又勾了起来。
  经过今日的敲打,丽淑仪的那点儿小心思,想必也要搁下了,而江八娘入宫之事,则已成定局。
  就凭秦素方才那句“江八娘不来本宫可不依”,丽淑仪捏着鼻子也必须把人送进来,且还必须是全须全尾的江八娘,否则,她晋陵公主必定要她好看。
  让丽淑仪好看的法子,秦素手上多得是,如今又多了一个巨大的把柄,丽淑仪几乎已经被秦素捏在了手里。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秦素弯了眼睛想着,心里对江八娘中毒事件的始末,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断。
  丽淑仪做下这件事,理应是瞒着所有人的。
  她对江八娘的嫉恨从何而来,秦素不得而知。不过,在经过了方才那一段对话后,丽淑仪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有了这个大前提,秦素总觉得,江八娘身上的毒,似也有了可解之处。
  江三娘心慕薛允衡,却偏偏被说给了薛允衍。
  这一份求而不得的恋慕,想来最是折磨人。
  秦素猜测,很可能江八娘在大都时与薛允衡见过面,也可能薛允衡称赞过江八娘的美貌,总之她是无形中得罪了丽淑仪,这才招致了丽淑仪的毒手。
  甚而,秦素还推断出了另一件事。
  她记得,当年卢商雪与薛五郎的婚事,也曾被人误传为卢商雪与薛二郎有婚约。
  在此前提下,杜十七与卢商月合谋,意图将卢商雪推下紫烟湖,再引得太子殿下相救之事,似乎便有了新的解释。
  那一刻,丽妃临死前那状若疯魔般的语声,似又回荡在了秦素的耳边:“紫烟湖就是一个局啊……只可恨竟没坏去她的名声,我好恨,我好恨!”
  原来,丽淑仪的恨,竟是由此而来。
  在宫道上缓步前行着,秦素墨眉如蹙,心底已是一片明朗。
  丽淑仪对卢商雪的恨,很可能是因为她误听了传言,以为薛允衡与卢商雪有了婚约,所以才会下手毁掉她的名声。而前世时,这件事也确实是被她谋成了。
  只是,丽淑仪大约没有想到,与卢商雪有了肌肤之亲的那个“野男人”,却是整个大陈最为尊贵的郎君——太子殿下。
  因此一事,薛、杜二姓联姻告吹,在得知救下自己女儿的恩人便是太子之后,卢商雪之父——卢士程,很可能便起了些旁的心思,其后,他便被调入了京城。
  然而,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在万寿节的宫宴上,卢商雪却是被中元帝一眼相中,特旨召入宫中,成了洛嫔。而她与太子殿下的一段情缘,亦就此演化成了大悖人伦的丑事。
  “那位皇子”的手段,果真是四两拨千金得很。而丽淑仪,这个心底里存着妄念的女子,竟成了撬动整件事的根源。
  她设局陷害卢商雪,本意是要拆散她臆想中的一段姻缘,而“那位皇子”或是知悉了这个计划,又或许便是由他推波助澜,顺手将太子算计在内,终究做成了这天衣无缝的一局棋。
  秦素弯眉而笑,眸底却是一片冰寒。
  “那位皇子”与丽淑仪之间,很可能是有往来的,且关系还不远,但丽妃却并不是“那个皇子”的人。
  这一点,秦素可以确定。
  前世的丽妃死得太冲动、太愚蠢,临死前又吐露出太多的秘事,如果她是“那位皇子”的人,“那位皇子”绝不会允许她这样做。
  并且,直到身死之前,丽妃也没说出过更大的阴谋。说来说去,不过就是给庶妹下个毒,设局损去卢商雪的名声,诸如此类。
  秦素蹙起的长眉松了松,眼底的冷意化作了讥嘲。
  说起来,她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前世丽妃刺杀中元帝之时,是在纪朝宗死后的半个月,而在那个时间段里,朝堂上还死了一个人——薛允衡。
  丽妃哪里是心伤情郎之死?她分明是因为薛允衡的死而心碎欲绝,这才起了与中元帝同归于尽的念头。
  如果秦素的一切猜测都成立,那么,将事情绕回最初,江八娘中毒之事,丽淑仪肯定也是因为薛允衡而做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件事她也必然谁都没告诉过,连江夫人、江仆射都被她瞒住了。
  说到底,丽淑仪对薛允衡的那点儿心思,那是绝不可能为人所知的。且就算在前世身死之前,她也是坚不吐口,更何况此时?
  思及至此,秦素便在心底里“啧”了一声。
  丽淑仪,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从她前世的人生轨迹来看,此前她的那些匪夷所思之举,如今却都是有迹可循的,这轨迹围绕的只有一人——薛允衡。
  当然,她的疯狂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走在回永寿殿的路上,秦素心中满是感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丽淑仪固然是疯狂到了可怖的地步,但于秦素而言,这样疯狂的情感,她却是从不曾领会过的。
  有些时候,她也挺佩服丽淑仪。
  她得是有多么地钟情于薛允衡,才会将自己的一生都葬送掉?
  没准儿她突然爬上龙床,也是因为薛允衡此前提出要去泗水,她伤透了心,干脆便躲进了皇宫。
  若不然,方才秦素提到泗水时,她的面色为何会变得那样难看?
  真是蠢到家了。
第691章 花朝节
  对于丽淑仪的痴情,秦素几乎有些嗤之以鼻。
  这种事情,就绝不会发生在她秦素的身上。
  她人不曾有过如此执著的情意,也不可能对哪个人如此要生要死。
  生她是一定要生的,死,自然是让别人去死。
  如果她是丽淑仪,她肯定早就一碗媚药下去,先把薛允衡睡了再说,绝不会自苦自绝到如此地步。
  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丽淑仪,真真是个疯子。
  不过,感慨归感慨,秦素心下还是颇为感谢他的。
  拱手送上这样一个大把柄,不拿住了秦素都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丽淑仪这一往情深。
  如果能说动薛二那厮演上几出戏,丽淑仪这个大杀招,没准儿就能有更大的用处。
  只是,这机会还需好生制造出来才是,丽淑仪这枚棋子,如今还没到动的时候。
  秦素忍不住心下欢喜,转眸处,但觉风物大好、春光无限。
  她现在还缺最后一点确证,一旦阿忍将消息送进来,丽淑仪便会成为秦素这边的人。到得那时,中元帝的身边,可就有了秦素的一条消息渠道了。
  秦素欣然地扬起了眉。
  此事唯一的遗憾,便在于薛二郎改了命。
  没有了他的死,丽妃就不可能会发疯;而她若不发疯,便不会有人敢于行刺中元帝。
  这倒是个麻烦。
  秦素抬眼往一旁看去。
  春风已然吹绿了柳条,远处的玄都峰一片新绿,桃花的消息尚还在远处,不过,那山峰东麓的一小片杏树林,却正在绽开最初的娇艳。
  那一刻,秦素恍然记起,花朝节就快要到了。
  二月十五,正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依大陈的风俗,每到这一天,女郎们都会聚在一处赏花扑蝶、移花种草,至于那些富贵的人家,则要举办“赛花会”。
  此处的赛花就是明面儿上的意思,女郎们摘下各种各样的花朵来,比赛谁的花朵最美最大,谁就能夺冠。
  这么个带着些孩子气的花会,自然不会入得了那些年长女郎们的眼,而凡是专意于参加这种花会的,也多是些十岁以下的小娘子们。
  因为,这个花会有个很有趣的风俗,就是小娘子们在折花的时候,可以请一个帮手帮忙,而这个帮手多半便是家中的兄长、堂兄或表兄等等。
  因此之故,这赛花会在郎君们那里还有个名字很长的别号,叫做“替妹折花丫髻上”,简称“丫髻会”,这也就充分说明了,这个花会就是专门给小娘子们玩儿的,成年女郎们很少会参与。
  按理说,这种节日宫里一般都是略过的,毕竟宫里也没个十岁以下的小公主之类的,一大堆皇子折了花儿也没处戴去。
  可是,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中元帝竟是对花朝节格外地重视起来,居然亲自将秦素叫了去,命她以晋陵公主的名义,拟下了“东君笺”,将玄都观现成的那片杏花林做了场地,宣布要在玄都观举办一场盛大的“赛花会”。
  说起来,东君笺是宫中规制的四样正笺之一,以秘法制成,依季节分为四种,分别是:东君笺、石榴笺、流云笺与削冰笺。
  这四种花笺算是比较正式的邀约笺纸了,比之更正式则是泥金朱霰笺,这是宫宴笺纸,同样也是以秘法所制,唯有中元帝与太子殿下才有使用此笺的资格。
  一次赛花会,居然用上了东君笺来邀约,可想而知,中元帝对此事那是相当地重视。
  在请笺之上,中元帝标注了如下要求:凡收到请笺者,每家必须由三名或三名以下的成年郎君,带同三名或三名以下年未满十岁的小娘子,共同参加此次花会。若家中没有小娘子的,则郎君可单独赴会。
  这请笺内容一出,整个大都几乎都沸腾了。
  这不是明晃晃地招女婿么?
  年轻的郎君们或是单身赴宴,或是带着家里不满十岁的小妹参加花宴,那整场宴会唯一的成年女郎,不就只剩下一个晋陵公主了?
  一时间,大都城上至皇族、下至黎庶,皆是议论纷纷,几乎所有人的观点都是一致的:晋陵公主即将及笄,皇帝陛下这是在有步骤、有目的地挑女婿,且还挑得特别促狭。举办了花宴却不邀女郎,整场宴会唯一的一朵花儿就是晋陵公主。
  这不就是不叫别人生出比较之心么?这不就是明晃晃地要把晋陵公主一个人推到众郎君眼前么?
  真真是中元帝想女婿之心,路人皆知。
  纵然所有人心知肚明,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家并不愿意叫自家的儿郎尚主,但架不住人家中元帝脸皮厚,居然趁着大朝会的时候往下撒请笺。
  在大朝会上广撒请笺,且还不是宫中正宴,而是开在玄都观的小娘子们的花宴,纵观大陈立国至今,这还是从没发生过的事。
  而最最重要的是,这是由皇帝陛下亲自给的请笺,你说说看,你能不给面子么?皇帝陛下可是笑眯眯地看着你的,你敢说你不让家里的儿郎赴宴?你敢说你没收到请笺?
  中元帝甚至还点着名字地特意将江仆射、薛郡公等人叫到了他的御案前,一脸语重心长地把花笺拍在了人家手里,叹着气说什么“这全是晋陵想的主意,她才回宫没多久,孤这个做阿爷的也实在不忍心叫她一个人孤单单地过节,你们且收着这请笺,地点就在玄都观,不远,坐车也就半炷香就到了”云云。
  你说说看,连出门坐车的时间都替你考虑到了,还是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你能当没听见、没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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