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从宋老夫人口中出来,让宋铭不得不相信。他当时也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安抚了伤心愤怒的母亲,便去找林氏。
林氏痛哭流涕的认错,还求着他去和宋老夫人说,要把宋嘉禾一块带走。
宋老夫人自然没有答应,她不放心林氏,她怕宋嘉禾日后受委屈。
宋铭理解母亲的担忧,只因为大女儿哭闹几回就决定抛下小女儿,林氏的偏心糊涂可见一斑。眼下她认错了,可会不会改,谁也不敢确信。他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月着家,女儿又是由母亲教养的,大女儿脾气的确霸道……
种种原因之下,小女儿依旧留在了武都,这一留就再也没跟着他们离开。因为林氏一直都没让宋老夫人能放心的把小女儿交给她照顾。
宋子谏的心情就更复杂了,什么叫‘二姐要死要活的哭着不许父母把我带去雍州’,小妹留下难道不是因为祖父祖母舍不得吗?
宋嘉禾接下来的诘问,更是让父子俩五味陈杂。
“老爷!?”林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叫唤了一声,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
宋铭的目光在胆战心惊的林氏宋嘉卉身上扫过,没有错过她们脸上的心虚之色,最后落在了面无的宋嘉禾脸上,低低一叹,“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今天就把话说明白吧。”
林氏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吓得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脑门上沁出细细的汗珠。
宋子谏到底心头不落忍,上前扶着她坐稳了,又递了一盏温茶给她。
林氏却没有接茶,而是抓住了儿子的手,紧紧的。儿子结实有力的手臂让林氏反紊乱无章的心稍稍稳定下来。
宋子谏看着仿徨无助的林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其实有时候他也觉得母亲太过溺爱二妹了,与此相对的薄待了六妹。
宋铭在林氏旁边的圆椅上落座,沉声道:“都坐下吧。”
宋嘉禾抬眼看了看宋铭又坐了回去,说明白也好,省得再理直气壮恶心人。
宋子谏也寻了一张椅子坐了。
宋铭看着宋嘉禾,放缓了声音道:“以后别再说这种气话了,你是我和你母亲的亲生骨肉,你就是在这沉香院的东厢房出生的。”他顿了下,面露追忆之色,“子谏、嘉卉还有你都是在东厢房出生的。”两个小儿子倒是在雍州出生的。
宋嘉禾垂下眼帘,她当然知道,五官轮廓就能看得出来了,可就是这样才更让人难以接受。她宁肯自己不是林氏生的,如此也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你们兄妹五个,只有你不是在我们身边长大,是我和你母亲亏欠了你。”宋铭继续道。
宋嘉禾眨了眨眼,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她用力的眨了下眼睛。
宋铭接着道:“我们本该加倍疼你,可我和你母亲都没有做到,这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日后我们会好好补偿你。”
闻言宋嘉卉心头一慌,连忙去看林氏,就见连林氏嘴唇哆嗦着,满脸的愧疚,还附和的点了点头,宋嘉卉四肢冰凉如坠冰窖,那她怎么办?爹娘以后都去疼宋嘉禾,不疼她了吗?
正被失宠的恐惧死死笼罩着的宋嘉卉忽的心头一颤,回神就见宋铭定定的看着她,爹从来都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宋嘉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宋铭道:“没有教会你友爱手足,是我和你母亲的失职!”
宋嘉卉瑟缩了下,忍不住往椅子里缩了缩。
“嘉卉,你说你是姐姐,那么你尽到一个姐姐该尽的责任了吗?”
宋嘉卉的脸一搭红一搭白的,她咽了一口唾沫,避开了宋铭的视线。
“并不是说,你长两岁,你就是姐姐了。年长的照顾年幼的,年幼的尊敬年长的,兄弟姐妹之间互相有友爱互相扶持,这是友悌。
如果你尽到了姐姐的责任,但是暖暖不尊敬你,那是她的错,我会教训她。可事实如何,你心知肚明。做人不能宽以律己,严于待人。”
宋嘉卉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泪光闪闪的嗫嚅,“爹!”
宋铭不为所动,只问,“嘉卉,你觉得你尽到做姐姐的责任了吗?”
脸颊发烫的宋嘉卉羞愧难掩,只觉得自己的脸面被父亲揭下来仍在地上踩,还是在宋嘉禾面前。她一跺脚,豁然站起来埋头往外冲。
“站住!”宋铭厉喝一声,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宋嘉卉被他冷冰冰的两个字定在了原地,脚下彷佛生了根。
宋铭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老爷?”林氏心疼不已,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宋铭冷冷的看着她,“你又要替她求情?”
林氏的脸顿时变得火辣辣,后半句话就像是拴了秤砣,坠了回去。
一看这情形,宋嘉卉掉起了眼泪,不一会儿就泪如雨下,哭哭啼啼,“爹,娘!”语气委屈的不行。
林氏嘴唇开开合合,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时不时的偷看宋铭。
看她这模样,宋铭满心无力,“她一哭,你就心疼了,就不管是非黑白,只想去哄她,哪怕让别人受委屈也在所不惜是不是?”
林氏下意识就要摇头。
宋铭却是笑了下,“你不用否认,一直以来你就是这么做的。嘉卉呢,也就是看明白了这一点,她知道自己不用讲理,只要会哭会闹就能心想事成,那为什么要讲道理,讲道理的都吃亏了!”
林氏呆住了,直愣愣的看着宋铭。
宋铭突然转头看向宋嘉禾,正见她嘴角讥讽的笑意,心下钝钝一疼,“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从小到大,嘉卉一不如意就哭就闹。我们做父母其实也都是趋吉避凶的,两个孩子起了矛盾,一个大哭,一个没哭,为了图省事就会顺着那个哭闹的,就想着息事宁人,哪怕哭的那个是在无理取闹。
却不知图了一时的清静却害了两个孩子,无理取闹的以为只要哭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从此以后变本加厉。乖巧懂事的反而被亏待,久而久之,心也冷了。”
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失职了,没有在发现苗头的时候及时遏制,等后来发现林氏行事越来越偏颇,再想掰正也晚了,说一下好一阵。要不了多久,他们就离开武都,两个孩子不在一块,问题也就被掩盖下来,回来又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又是一个循环。
归根究底,还是他对这个问题不够重视,如果不是今天听到了小女儿的这番话,宋铭也不会知道问题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小女儿竟然会觉得她不是林氏亲生的。受了多少委屈,这孩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铭温声对宋嘉禾道:“懂事的孩子长辈都喜欢,却是最容易被忽略。女儿家哭一哭闹一闹,撒撒娇都是可以的,只要不无理取闹把握那个度就好。”
宋嘉禾怔怔的看了他半响,慢慢的点了点头。
宋铭便笑了笑。
宋嘉卉却是七个不忿八个不服,只觉得父亲字字句句都在数落她偏袒宋嘉禾,一股恶气在她胸口横冲直撞,撞得宋嘉卉眼冒金星,连对宋铭的害怕都顾不上了。
宋嘉卉重重抹了一把脸,沙哑着嗓子哭喊,“爹话里话外的说我无理取闹,可今天无事生非的明明是宋嘉禾。娘向她借个丫鬟,她就对我和娘呼呼喝喝,到底是谁不讲理。”早知道会闹成这样,她就不要那丫鬟了,宋嘉卉有些懊恼。
宋嘉禾睫毛轻轻一颤,到现在还在纠结那个丫鬟,蠢死算了!她发火的关键根本不是借丫鬟的事,而是宋嘉卉的理直气壮和林氏的浑然不觉!
丫鬟?
宋铭听的稀里糊涂,遂他扭头问林氏怎么回事。
茫然无措的林氏便把话说了,还特意特意强调了先让宋嘉卉早起一个时辰化妆,绝对不会耽误宋嘉禾。
望着不断强调不会耽误宋嘉禾的林氏,宋铭默了默,忽尔问,“是你开口要人还是嘉卉开的口?”
林氏颤了下,低头避开了宋铭的视线,小心翼翼道:“是我!”
宋铭难掩失望之色,怪不得小女儿会生这么大的气。再看林氏和长女模样,看来自己那一番话都白说了,宋铭满心疲惫。
强忍着不耐,宋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凉了,也苦了,“如果七侄女八侄女想借丫鬟,她们是会直接问暖暖借,还是请大嫂和七弟妹和暖暖说?”
林氏被他彻底问住了,半张着嘴,干瞪着眼,半响憋出一句,“可之前那次,她答应了。”那是她们刚回到武都第二天,在去向宋老夫人请安的路上,之后因为宋嘉卉被禁足不了了之。
所以宋嘉卉一提,她就应下了,姐妹之间借个丫鬟实属平常。
“八妹亲口和我借了人在先,之后我哪好拒绝自己亲姐姐,还是您开了口的情况下,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宋嘉禾在亲口二字上加了重音,“更重要的是,那会儿我可还没和二姐吵过架,倒是真不介意借个丫鬟给她。”
宋嘉禾淡淡的看着脸色难堪的宋嘉卉,“可是我和二姐前不久才吵了一顿,我记得那天二姐也拿她是姐姐这句话来压我,我是怎么说的,我问她,她像个姐姐吗?自从我和二姐吵了一架后,我和她就只说过几句场面话,维持一个面子情罢了。二姐怎么还会想着跟我借丫鬟,真把我当软柿子没脾气的了。
更好笑的是,二姐自己不想欠我人情,或者是怕我拒绝吧,竟然让母亲出面和我说,这是拿母亲来压我,让我不敢拒绝。” 宋嘉禾打开桌上的锦盒,手指在那一排珠钗上滑过,嘲讽一笑,“母亲还特特送了我一盒珠钗才开口说事,我要是再拒绝可就是不上道了,哪能拿了东西不办事的!”
望着那盒珠光宝气的首饰,宋铭和宋子谏脸色俱是沉了沉。
林氏心慌意乱,语无伦次的解释,“不是,我没有,暖暖,我没想这么多,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你们姐妹俩和好。”
“我为什么要和她和好!”宋嘉禾砰一声盖上盖子,“和好以后继续百般忍让迁就她是不是,凡是我的东西,她看中了,我就得高高兴兴的给,是不是?”
宋嘉禾越说越急,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从小大大,哪次不是这样,我和她闹翻了,你就拿点东西来哄哄我,跟我说二姐不懂事,还是我最懂事。我就美得找不着北了,于是继续‘懂事’的让着她了。每次都这样,明明错的那个人不是我,可你都是让我退让,为什么你永远只会让我迁就她!”
林氏就像是一截木头,愣愣的坐在那儿。
宋嘉禾拿手背一抹脸,摸到了一手湿润,她又摸了一把却是越抹越多,暴躁的用衣袖狠狠的一擦脸,一张白莹莹的脸顿时变得红彤彤的。
宋嘉禾微抬着下颌,一双眼因为泪洗而格外晶莹透亮,“母亲以后就别费这种心思了,我不可能和宋嘉卉和好,这辈子都不可能!”顶好当个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几年后各自出嫁,一辈子也见不着几面。她为什么要和一个讨厌的人做好姐妹,她缺姐妹吗?
说罢,宋嘉禾也不看宋铭是何表情,扭头就走。
宋子谏愣了下,站了起来,看向宋铭。
宋铭对他略一颔首。
宋子谏当即就追了出去。
宋嘉卉往椅子里又缩了缩,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林氏,又偷偷抬眼打量上座的宋铭,正撞进宋铭暗沉沉的眼里,吓得一个哆嗦,猛地低下头。
宋铭看一眼头低的快到胸口的宋嘉卉,站看一眼泥塑木雕似的林氏,沉沉一叹,母女姐妹之间的问题比他想象中还严重,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可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候在外头的青书和青画但见宋嘉禾双眼红彤彤的走出来,吓得心惊肉跳,连忙迎上去,一叠声问,“姑娘,您怎么了?”
宋嘉禾理都不理,低着头径直往前走,脚步越走越快。
紧跟上来的宋子谏想说什么,可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本就是口拙,遂只好默默的跟在她三步后。
宋嘉禾脑子里乱的很,她知道自己不该图一时之快说那些话,百善孝为先,无论如何林氏都是她母亲。传出去别人可能会说林氏偏心不对,但是更会说她大逆不道,可她实在忍不了了,不说,她怕憋死自己!
反正说都已经说了,还能怎么样,现在宋嘉禾只想回降舒院大睡一场。
却说季恪简,他临时收到魏闳的邀请,请他去夜游青湖,宋老爷子还未归家,他便打算向宋老夫人说一声,顺道请安了。借住在府上,一夜不归,总要和长辈打个招呼。
不想又遇见了宋嘉禾,一看气氛季恪简就觉不对劲,当即想避开。可不经意间对上小姑娘泪盈盈的眼,尤其是小姑娘在看见他之后,那一脸见到亲人的欢喜和依恋,让他的脚怎么也抬不起来。
然后他就见可怜兮兮的小姑娘乳燕归巢一般扑过来,他不仅没有躲开还鬼使神差伸手接住了。
被扑了个满怀的季恪简懵了,怀里软绵绵,暖洋洋的身体让他霎时元神归位,就见宋子谏铁青着脸,目光不善的盯着他。
季恪简,“……”
第36章
闻着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松香,所有的委屈就像是决堤的江水找到了缺口,喷薄而出,一泻千里。宋嘉禾嚎啕大哭,哭得好像个小孩,一边揪着季恪简的衣服哭一边喊表哥。
季恪简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一下,刺刺的钝钝的难受起来。
低头看着伏在胸口的黑黝黝脑袋,季恪简心情是难以描述的微妙,他能感觉到小姑娘对他的依赖,发自肺腑。季恪简眸色微微一沉。
听着她声嘶力竭的痛哭声,季恪简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还没沾到衣服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劲还不小。
季恪简一抬头就对上宋子谏阴沉的能滴下水来的目光,视线跟刀子似的。
被当成了登徒子的季恪简也很无奈,小姑娘都不管不顾的冲过来了,他能怎么办,难道避开让她扑空摔一跤吗?
宋子谏一手抓着季恪简的手甩开,另一手抓着宋嘉禾的后背将她拉出来。
宋嘉禾是拒绝的,可那力道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硬生生被拉出来的宋嘉禾怒气冲冲的回过头,她还没跟表哥诉委屈呢,可在看清宋子谏那张晦暗如墨的脸后,噗一声,愤怒就像是被戳破的泡泡,消失的无影无踪。
飞到九霄云外的理智瞬间回笼,宋嘉禾一寸一寸的抬头,浑身的关节彷佛生了锈。
望着惊恐的宋嘉禾,不知怎么的,季恪简有点想笑,他清咳一声掩饰了过去。眼见她脸色逐渐发僵发青,季恪简又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就此晕过去。
这一刻,宋嘉禾真的在考虑自己晕过去会不会更好一点。
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这么尴尬过。
她竟然对一个可以用陌生二字来形容的男子投怀送抱了!
投怀送抱了!
抱了!
浑身的血液争先恐后的冲到脸上,宋嘉禾觉得自己头顶能冒烟,脸能烙鸡蛋。
季恪简就见小姑娘脸红的如同苹果,白嫩嫩的耳朵更是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局促的站在那儿,双手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宋子谏伸手将宋嘉禾拉到自己身后,欲言又止的看着季恪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