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开门，我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不能……咦？龙呢？”我转头床榻上已经没半点青色的龙影，视线扫了屋子一圈，还是没看见。
“我在这！”门上方忽然传来不满的嘟囔。
额，原来在门头上，难怪找不到。我仰着脖子看它：“你也要出去？”说话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搭在门栓上面，只是一瞬便可拔开。
“你是我的主人，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方才答应过我的，要带着我去那个有龙的卧龙谷。而且，刚才那个是你的同伴吧？他身上的龙息虽不如你醇厚，但也是能被龙认同的人。他身上有其他龙的气息。”
狻猊锋利的爪子扣进木板中，像只匍匐在那里的墨绿色四脚蛇。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他虽然是我的同伴，但身体里的灵魂却是另一个人。所以，你不能提起卧龙谷的事情，现在外面不少野心勃勃的人都在打龙群的主意，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还有，你能隐藏踪迹就尽量隐藏踪迹吧。”
我压低了声音，忽然觉得有条会说人话的小龙也挺“麻烦”。
它偏着头看我，龙须时卷时舒。虽然眼神还有些疑惑，但却认真点了点头：“虽然不懂你们人类的恩怨，但我也不想龙群陷入纷争。放心吧，我可是上古狻猊一族的龙，不会那么蠢笨。”
得到它的承诺，我才拉开门出去。狻猊果然没再跟来，我还想回头问问它吃什么，我带过来，高渐离就从对面的转角出现了。
“高公子。”我朝他笑笑，顺手拉上门走过去。
他微微一怔，露出终于放心的神色：“除了身受重伤的张易甫和郭索公子，就属你最能睡了，再不出来我都忍不住破门进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哪会有什么危险啊。”我摸着鼻子自嘲的笑笑，旋即正了神色瞧他，“倒是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停下，等我上前又一起过去：“我伤得不重，算是不负保护好你夫君身体的承诺。”高渐离说话的时候，侧脸透着淡淡的落寞。
“呵——”我忍不住轻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虽然身体是他的没错，但我问的确实是你。怎么样？大仇得报。可还开心？”
无肠公死，操控它的云珠和羽一也殒命，浮游岛沉入大海。这算是对高欢，对那些被无肠公吃掉的人最好的祭奠了。
高渐离扭头看我，灼灼的目光像三月的桃花，十分耀眼：“欢儿在天之灵总算是可以彻底安息了，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开心。等到了岐郅，我做东，请你上最好的酒楼吃最好吃的酒菜！”
“好！一言为定。”我捋了一下耳边垂落的发丝，笑着同他一起踏进吃饭的船舱。
里面坐了好几个人，宋紫阳和那天撞在石壁上昏过去的男子在靠窗的席案上说的正欢。两人的周围闪耀着“生人勿扰”的气息，看来是好事将近啊！
其他人也坐成一堆说着浮游岛的事，不过，却没人提及龙蛋。
和雍和兽还有无肠公那么有冲击力的凶兽比起来，一枚尚未破壳而出的龙蛋实在是容易被忘记。正好遂了我的心愿，否则还得用醉魂香给他们洗洗记忆。
“陆姑娘！”众人忽然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朝我看我来。
这忽然的热络吓我一跳，高渐离见我如此，勾着唇笑得更欢：“他们可都等着你醒来呢，你能驱使雍和兽已经成为美谈了。”
☆、第350章 仇恨的利刃
刚坐下，大家就凑过来敬酒。宋紫阳更是直接贴过来，见他们全都倾羡的看着我，我反倒不好意思说雍和兽留下来其实是我许了它六百斤鲜海蟹了。
要不是我的肚子叫的太明显，围过来的人群暂时还不会退开。
“陆姑娘，你先吃东西。我们就不打扰你用饭了。”宋紫阳亲昵的抓起我的胳膊晃了晃才离去，其他人也是对我拱手一礼后全都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高渐离还在抿着唇乐：“其实我也很好奇你和雍和兽说了什么，竟然让它答应不杀郭索公子，还留在画舫上。”
“咦？”我惊异出声，“你知道雍和兽要杀郭索公子？”高渐离是听不明白雍和兽话音里的意思的吧？我端起热粥喝了一口，是鱼肉煮的，鲜香诱人。
高渐离把碟子盖着的小菜全部揭开，眉眼却是淡然的表情：“当初我看雍和兽冲过去的架势，像是要用蹄子踩碎郭索公子的。你冲出去拦下它，不多时它就转身离开，能让它消去杀意的理由，我也很好奇。”
“雍和兽被郭索公子的家族捆锁那么多年，只怕是剥皮吃肉的心思都有。如此深仇大恨，你到底是怎么化解的？”他把筷子递给我，神色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我这下可算是真的忍不住了，赶紧咽下粥才大笑起来：“要是我说是郭索公子不够塞牙缝你信不？”
“自然不信，你当我是三岁幼童？”高渐离的眉脚抽了抽，顺便给我舀了碗鱼汤，“别说是塞牙缝，就算是素的，它也会嚼碎了咽下吧？”
看着他这服侍老人家的动作，我十分别扭。故而只是吃菜喝粥，没去碰那碗鱼汤。咱好歹也是有手有脚的。
“你真英明。”我手中的一碗粥见底，又赶紧盛了一碗，不过盛粥的时候却见高渐离的脸僵住了。额，我的夸赞不合时宜？咳咳！我赶紧吃了口菜，顺便收起玩笑心思。
“雍和兽不杀郭索公子，是因为我答应它给它买三百斤鲜海蟹。加上请它出山除掉无肠公，一共是六百斤鲜海蟹。它跟上船来，也是为了守那六百斤鲜海蟹。”抵住前一波饥饿感，我此时才终于有了点姑娘家家的吃相。
不过，对面的高渐离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他先是一呆，随后整张脸都黑了。
“没想到你是一个如此喜欢说笑的人。我是很认真的问你这个问题，我不会给外面的人说，如此，你也不说实话吗？”高渐离正襟危坐，像是在责备我不与他说实话。
我也明白我们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挚友，但我说的就是大实话啊！
“实不相瞒，事实真是这样的。雍和兽不杀郭索公子，想必它也明白让他活着，才是对他的家族最好的惩罚。还有，其实，郭索公子的家族姓姬，是数百年前一个还挺有名的驯兽家族。”
我停下筷子，面色坦然真诚的看着高渐离。奇怪，他怎么忽然关心起郭索公子的事情来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给你说个故事吧。这故事也和郭索公子有关……准确来说，是和他的小侄女，云珠有关。”高渐离给自己倒了碗茶，幽幽看着窗外。
我见他这种表情，也随着他看向外面的碧波。
浪涛声声中，高渐离的声音缓缓道来：“刚上船的时候，他就像死了一样不说一个字，也不吃半点东西。昨晚我将汤药送过去，他忽然就给我说了云珠死前给他说的话。还说，要我务必讲给你听。”
“诶？”我错愕的看着高渐离，夹起来的一块雪白晶莹的鱼肉也啪嗒掉回汤碗里。
他并没有看我，而是继续看海。“云珠的娘亲是郭索公子的阿姊，也曾和郭索公子一样吃了各种苦，将自己的时间近乎停留在六七岁的时候。可后来，她遇见了云珠的爹，对那人的心意随着其在浮游岛的时间而增加。”
“云珠的娘亲最后决定，再吃一次苦，让自己在一月只能迅速长到及笄的年纪。驻颜要吃百十倍的苦，催颜则是千倍的苦楚。可她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还是忍下来了。并且，如愿以偿成为夫妻。”高渐离叹了口气，像是惋惜。
我重新夹起鱼肉放进口中，既然已经成了夫妻那就是好事。高渐离为什么要叹气？
想着后面会有变故，我就没问。果然，高渐离接着道：“云珠出生后，她的娘亲就把浮游岛上的一切都说给那个男人听了。她本以为男人会因为她的坦诚相待而更加爱她。殊不知，这却成了分开他们的银汉长河。”
“男人被吓惨了吧？”我咽下鱼肉，脑中已经能想象出普通人听说浮游岛真相和看见雍和兽的惊恐模样。
高渐离点了点下巴：“他骂云珠的娘亲是怪物，岛上的一切都是怪物。还趁云珠娘亲不注意的时候捅了她一剑，不止如此，他还把云珠扔进了大海。若是没有羽一，云珠那时候该是溺死了。”
“救下云珠的羽一提剑杀了男人，郭索公子亲手将其为了吃人鱼。那之后，云珠的娘亲就恨着世人，加上她的身体经受了驻颜和催颜两次违背自然律法的过程，也命不久矣。死于云珠三岁之时。彼时，云珠已经继承了她的能力。”
高渐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云珠看到了她娘亲的恨和痛，就暗中做了羽一和郭索公子的阿姊之前就在做的一件事——操控无肠公。并且，这回云珠做得更决绝。”
“云珠会怎么做，是受他娘亲的影响？！”我倒抽一口凉气，拨着粥的筷子也停下，“云珠的娘亲，是操控无肠公压制横公鱼一族的人？”
高渐离放下茶碗，往里头添了茶水：“正是如此。她本是想给郭索公子一个惊喜，想让这个家族摆脱雍和兽的掣肘。所以除了羽一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惜，这个令人暖心的想法，最后却成了仇恨的利刃。”
“郭索公子为何要你告诉我这些？”我想不透。
☆、第351章 抢过来
高渐离敲着桌面，思虑片刻道：“可能是因为他对雍和兽还有执念，也可能……因为你手边的那枚龙蛋。那是他放到横公鱼肚子里面的，想要拿回去也说不定。”
“想得美！我才不会给他。”我端起粥碗彻底喝干净，又添了一碗。
吃饱喝足，我准备亲自去问问郭索公子的目的是什么。高渐离赶紧提醒：“你不是说在赤松村坠海的那一回，祁靖远出现了吗？他手里的醉魂香可能对你要做的事情有助，你不妨讨些放着。”
诶？没想到他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醉魂香说不定能唤回狐狸，我曾是这么想的。
我转脸笑着看他：“我也正有此意，就算是用抢我也要抢些回来。”浮游岛都没了，总不能白白来这一趟吧？郭索公子骗的得大家那么苦，付出点代价也是正常的。
一想到这船上剩下的人都是要找他讨债的，我就莫名想叹一句：因果因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我敲门进郭索公子房间的时候，他正半躺着，手边是装了保养武器粉末的盒子。郭索公子正拿着捆了鬃毛的小刷子沾了粉末抖在铁扇上，又用绢布细细抹了一遍。
见我推开门，他放下铁扇看过来：“本公子想着，你也该来了。”
“哦，那你还真是神机妙算。”我轻笑着搬了垫子跪坐在正对着他卧榻的席案上，撑着脸道：“郭索公子……唔，无肠公已死，‘郭索’自然不复存在。从现在起，应该唤你为姬公子了。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愣了愣，却忽然笑了，那笑容里竟有说不出的满足滋味：“听说你能听懂凶兽的声音，我就想问问雍和兽和无肠公的事。郭索公子，‘郭索’乃是螃蟹另一个不怎么为人知的别称。我想请你问问雍和兽，真相到底是什么。”
“是高渐离告诉你的？”我苦笑，那厮可真是……明明交代他不要到处讲的。
不过，他也不是会到处透露消息的那种人。他既然告诉了这个姬公子，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等一下再问吧。我打定主意，重新道：“你要的真相，雍和兽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它可是委实恨你们姬家。”
“原来，我的本姓是‘姬’啊。”他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幽幽的望着船舱上面的木板，好半晌都不说话。
我想他是在等我的下文，于是，我也将雍和兽和他们姬家的恩怨竹筒倒豆子的一股脑说出来。当然，我用三百斤鲜海蟹从雍和兽口中换下他这条命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既然换的是他的命，这银钱自然要由他来出。
“没想到，在它眼中，本公子的性命只值三百斤鲜海蟹……”他捂着肚子捧腹大笑，笑得咳出血来。我手忙脚乱的给他扶好了，又倒了杯水递过去。
看他又哭又笑的表情，我着实不知道此时这个已经活了几十年，却只有几岁孩子身体的人在想些什么。
他们姬家贪念太重，将自己的后代祸害成这样，真不知道那些先祖好不好意思在中元节的时候回来拿小辈供奉的祭品香烛。好在他还能成长第二次，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他们姬家算是走到尽头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换我给你要样东西。”我干脆坐在他的卧榻上，反正在我眼里这厮不过是个孩子，没什么好避讳的。
他拿过床头的巾帕擦去嘴角的血迹，又调整了一下身子：“你想要的是醉魂香吧？可惜，金魄客栈被毁，一个都没带出来。”
哈啊？！我还打算他不给就强抢呢，如此一来，还抢个什么？虽然我应该理解他面对云珠，确实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金魄客栈被毁也是事实，可我这心里怎么堵得跟塞了块石头似的？
“姬——公——子？！”我摸着匕首，勾起唇角眯眼打量他，“没有香，炼制的香谱该有吧？你写一份给我，我自己炼，当然，若你敢在香谱上动坏心思。我保证会把你活活撕碎了喂野兽。”
呵呵呵呵！他举着两手笑得僵硬：“我当然有香谱，写下来也不是问题。至于动心思就更不会了，我这条命还是你从雍和兽爪牙下换来的。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断不会做那样的事。”
“对了，这画舫上就有现成的笔墨。你把你的巾帕给我，我立刻就写。”像是为了证明，他甚至边咳嗽，边强行掀被子下床。
“别！我不着急，你先养养伤再说。只要在下画舫前能拿到就行了。”我放开匕首把他扶回去，他却忽然抓住我的手，我还来不及疑惑，他就已经抱着我的手臂嚎嚎大哭。
我推他肩膀的那只手僵在半空，整个人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过，他的哭声确实触动了我的心弦，姬家至此就只剩下他一人了。我缓缓坐下去，僵在半空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抚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