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没说话。
顾宝荷心里想着事儿,脸色不太好。而且她本来是不想见陈东东的,两人早也就说好了为以防万一,年前暂不见面。
陈东东的脸色也不太好,但见着女子的模样便没有立即开口,压着股火气开回了自己的别墅区。
“等等,你带我去哪儿?”看到这路越开越偏时,顾宝荷警惕性地叫了一声。
陈东东的那股火儿也实在压不住了,索性将车停在了路边,扭头看着女子,目光沉沉仿佛黯无天日的黑洞,“宝荷,你……真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顾宝荷一张口,又被打断,“够了!别再说什么不要见面的话!”他竟然气得一巴掌打在方向盘上,喇叭声吓了路人都频频回头。
他喘了口气,尽力压下心口那股突跳的气,出口的质问依然咄咄逼人,“顾宝荷,你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你到底想瞒我到几时?你告诉我,”他伸手扣住她肩头,眸底竟已血丝泛滥,“这孩子是不是我……”
他的嘴就被顾宝荷捂住了,“不,东东,孩子不是你的。你别忘了,我们的孩子,早在六年前就死在津城城郊的一个小医院的手术台上了。早就死了!”
陈东东的眼眸大张,漆黑的洞仁里有浓浓的暗流滚过,眉头紧攥。
两人四目相对,车内的气氛沉闷压抑。
突然,顾宝荷泪如泉涌,泣声如叙,“陈东东,你到底想怎么样?在学校里,任莲盈逼我就罢了,还让我在全校那么多人面前念什么检讨报告。我从不认为我爱上一个人有罪,他们竟然都逼我。现在,你也追着我不放,逼我……”
她捂住脸呜咽,“我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样对我?”
陈东东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初得消息时只想质问到底的决心,轻易就被女子的眼泪击溃了,他立即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倾身将哭泣的女子揽进怀里直说抱歉,哄道,“那肥婆还敢兴风作浪,大不了回头我找人直接把她给做了!”
“不!”顾宝荷抬起头喝止,泪汪汪的大眼嵌在一双苍白娇美的小脸上,瞧着就格外让人怜爱不舍,她说,“东东,你千万别再乱来了。幸好人家没事儿,不然就真的麻烦大了。你看看你找的那个黑客,对方可是有军方力量的,不然也不会……”
陈东东狠啐一口,面上都是狠,“军人有什么好怕的。爷在这碧城地界儿,警察都别想拿我怎样。宝荷,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之前我只是太轻敌了,没想到那肥婆身边还有点儿实力的人罩着。回头……”
“不不,你别为了我做傻事儿。不值得……”
“宝荷,你真舍不得我吗?你看着我!”陈东东心中一动,捧起女子的脸,四目相对。
“唉,东东,你不明白罩着任莲盈的可是屠家。屠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陈东东一下就笑了,俯首就吻上了顾宝荷的唇,在她反抗时,吻又落在她脸颊、眼角、额心,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般,温柔又虔诚,他气息沉沉地说,“宝荷,你舍不得我冒险,可是你知不知道,让我看着你为了那个废物受尽委屈,我有多难受!”
“不,我不委屈,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们大家为我再受伤害啊!你别逼我,我害怕……”顾宝荷推不开身前的男子,只有将自己紧紧抱住。
陈东东只觉得怀中的女子仍和当年一样,外表看似坚强,其实内心脆弱得就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好好,是我不好,我绝对不会逼你的。宝宝,你相信我,只要有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收拾他们。宝宝,你知道我的心……”
汽车里,隐隐可见男女紧紧相拥,交颈缠绵,依依不舍。
……
帝都,总军区,家属区。
一幢小小的红砖砌双层小洋楼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坐在老式的法国高背西洋花布沙发里,打着电话。她面色红润,虽满布皱纹,从五官可见年轻时也是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她戴着嵌金边的老花眼镜,随着她愉悦的说话声,细细的金线在雪白的鬓角轻轻晃动,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得年轻,有活力。
“老头子,老头子?!”
一挂上电话,老太太立即起身,边唤边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这时,书房门打开,走出一位同样鹤发童颜的老先生。老先生亦是保养得当,体态均衡,面容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帅气,只是此时却眉头深锁,似有不虞之事。
老太太正高兴着,没有立即发现老先生的异状,见人出来,便忙报告好消息,“刚才稼树来电话,说他和盈盈已经上飞机了,我看这时间,正好午饭能到家。咱得给他们做点好吃的,盈盈这臭丫头啊,都快两年没着家了。得赶紧准备了,她最喜欢吃的羊眼包子,蒸蛋饺,水晶虾仁……老头子,你怎么了?不会是腰又不舒服了?”
说了半晌,老太太才发现老先生的情况不对,忙上前搀扶。
老先生忙摆手说自己没事,抬手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子,眸色沉沉道,“这是老大让小李寄来的莲盈的全部病历,你看看。”
老太太面色微微一僵,将资料在矮几上一摊开,便是一道抽气声。
“这,这症状……”
老先生眸色更沉,已泛出点点寒芒,道,“我想,我们有必要去你姐姐家里走一趟了!”
老太太愕然,“老头子,这个真有必要。万一不是呢?姐姐她前不久才从医院出来……”
老先生面容一绷,“你看看这病例,除了找她问,当今世上还能找谁!或者说,你还知道你母亲当年遇到的情况时,还有别的人知道这种类似的病例的?!”
老太太一下愕然,目露惊恐,怔怔无语。
帝都西城,一户古老的四合院,高门深墙,四周被笔挺的大树遮档去了探入的视线,其三进两出的结构,在这寸土寸金的老城区里,亦可谓大户人家,价值连城了。
大红门又上了新漆,屋檐下悬着漂亮精致的影画宫灯,连瓦当都似乎扫过了旧尘,整个屋院透出几分新年的喜庆劲儿。
门开时,出现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同老爷子一样的唐式短衫配一双黑色老布鞋,地道的帝都味儿。那人一看到两人出现,立即高兴地扬声叫出,“二小姐,姑爷回来了。快,快请进。刚才大小姐还念着二小姐呢!快……”
说着,那人便上前殷情相扶,但就在他手要触到老太太时,被旁边的老先生挡了一下,递过去一个冷眼,说,“不用了。小刘,你就带个路吧!”
被驳了面子的刘管家也不以为然,立即又端上笑容,打手做请,走在了前面,边走还边絮叨个不停。
熟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刘管家不仅能言善道,还生得一副好皮囊,年近五十,依然是神清气朗、气质不俗。一路行来,老太太仍会礼貌性地应上两句,老先生从始至终都紧抿着唇,神色肃正,半句话都不搭。
这大院的格局颇深,雕梁画栋,古朴华贵,可惜人丁稀薄,冷清寂寥得很,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到了北房主屋时,屋内焚香缭缭,似罩着层青雾,更显得孤深无边。
“大小姐应该在后房打理花草。”
刘管家见主屋没人,立即又朝侧方一请。
老太太就要举步前往,却听得老先生轻咳一声,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她,你请她出来。在这盘香烧完前,我们就离开。”
这样不客气的客人,当真是非常少见的。
刘管家似乎也见惯不怪了,躬身应了是,转身就绕到后房去请人了。
老太太坐到老先生身边,低声埋怨,老先生仍只是紧抿着唇,神色愈发肃穆。
很快,刘管家挽出一个人来,那人步态缓慢,着一袭素色花袄,花白的发梳得齐整,用一根花梨木的手工雕簪子挽起插了个松松的髻,看来很是端庄雅致。若是再仔细端详这人面容,比之老太太似乎还要年轻几分,五官更显立体深邃,面白颊红,几乎不见老年斑,若是走出去,可算是个相当漂亮的老太太了。
“姐姐。”这方被唤二小姐的小任奶奶立即起身相迎。
大任奶奶眉目微蹙,只道,“怎么这一大早地跑到我这里来?”
小任奶奶尴尬一刻。
这边顾爷爷就站了起来,上前就将一叠东西甩到了大任奶奶手边的乌木桌上,神色凛凛道,“自然是为了这个。”
“承沛。”小任奶奶着急地唤。
大任奶奶却没看那资料,而是先接过了刘管家送上的茶,低头啜了一口。
这气氛僵硬,显不像是两家亲戚姐妹相聚的热络场面。
顾爷爷见状,也不恼,只冷冷道,“顾水芝,你不敢看吗?!”
大任奶奶慢慢放下茶盏,挑眉看了顾爷爷一眼,眼光微微一转,刘管家就像有心电感应似地立即将那袋子打开,倒出里面一堆图片来,不禁也被图片上的狰狞画面吓得抽了口气,紧张地看向大任奶奶。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我们家莲盈得的这种三合一的皮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红斑狼疮,紫癫,牛皮癣。第一种倒也罢了,本就多发于成年女性,第二种第三种怎么也会同时出现?你别告诉我,你从来不知这种病证为何起?任水芝,我真是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你居然等在这儿报复我们!”
☆、91.机场混乱,暗恋失败
“任水芝,我真是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你居然等在这儿报复我们!”
屋内气氛瞬间骤降,沉重得令人窒息。
大任奶奶连碰都没碰那些照片,斜眼冷睨着顾爷爷,道,“顾承沛,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任莲盈生了这样的怪病,你第一个该找的应该是袁家的人,赶紧治病吧!难不成,我这个三四年都没有见过她一面的人,还害了她不成?!简直荒谬!”
“承沛,你先好好跟姐姐说,不要这样子。”小任奶奶只着急地打圆场,只是当场对质的两人完全不领情。
顾爷爷将妻子拉到身后,口气更重,“莲盈这种情况,类似的只出现在任家曾经被烧掉的古籍里。可惜已经被烧掉了,那种东西的确切情况,除了故去的岳母,现在只存在于你和水芸的脑子里,还有谁难知道这种秘密?!”
大任奶奶冷笑一声,“我道这么早巴巴地路来,是担心我的病情来探望我的。没想到,你们是来兴师问罪了?就凭这几张照片?”
“姐姐,我们的确也是来看你的。您先别生气!”小任奶奶又回头去攥丈夫,“承沛,你别这样。”
顾承沛再次将妻子攥了回来,眉目肃戾,“你别插嘴!现在,是我跟她的问题。”
小任奶奶微愕,咬咬唇,目光担忧地看向自己的亲姐姐,可到底碍于丈夫的严正申明,没敢再随便插嘴。
大任奶奶瞧着这夫妻两的默契互动,眉间堆起一道深深的褶子,声音更凉,“既然兴师问罪,那么我想问你们可有证据证明是我动的手脚?就因为我和你们一样知道这种病症可能引起的原因,你们就认为我是害人的人吗?真是笑话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这世界上哪还有什么秘密,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看得起任家了!”
顾承沛微微愕了一下,口气坚决,“你敢对天发毒誓,这件事绝对与你无关吗?”
“承沛!”小任奶奶又忍不住叫出声,“姐姐,承沛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来其实是想跟姐姐商量一下,是否知道一些情况,我们也好查探一下到底是莲盈运气不好,才感染了那种已经绝迹的真菌,还是有人故意暗害她!”
大任奶奶突然狠拍桌子,喝道,“简直胡扯。任水芸,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谋杀犯吗?我和任莲盈无怨无仇,更无来往,我做什么没事儿去陷害一个自己的晚辈?你们无凭无据,就凭一句当年的话,难不成想拿我去警察局?”
顾爷爷道,“我们的确没有直接证据。不过,要是真查出是顾、任两家里哪个人做的这等孽障之事,我必不会轻饶了这人。我今儿就是来告你一句,任水芝,希望你能管好你的那些儿女子孙,千万别做了这等亏心事儿。否则,就算一时惩罚不得,也必将背上一辈子的良心苛责,一辈子寝食难安,就怕夜半鬼敲门,落得个凄冷寂独一辈子的下场。”
“顾承沛,你有胆的再说一遍!”
砰的一声碎响,大任奶奶将手边的茶盏直接扫下了桌,整个人站在原地气息急促,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你还在怪我,认为当年是我害死了顾闻,对不对?”
顾承沛只是冷冷睨去一眼,“任水芝,顾闻是你的丈夫。当年的事实真相如何,我现在没兴趣再跟你争辩。如果你要那么认为,我也不解释。我只说,任何想要伤害自己手足的人,都是罪加一等。若是真让我发现有人想要害我任家唯一的族长继、承、人,我绝不轻饶!”
说完,顾爷爷拉着小任奶奶,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小任奶奶虽然着急,可也知道此时丈夫是动了真怒了,这在他们多年的生活里都是少之又少的。看来,今年两家人是不可能在一起团聚过年了啊!
唉……
“大小姐,您先消消气。想他们也是孩子生了重病,才会这么着急。等这阵儿过了……”
刘管家伸手要去搀,大任奶奶转过了头,一副拒绝被碰触的姿态,也不得不收回了手。
她脊梁挺得笔直,可无人得见那别开的眼中隐有水光滑过。
突然,刘管家咦了一声。
便听得一阵脚步声急来,没想到小任奶奶竟然去而复返,红着眼上前唤道,“姐姐,我知道我们说的话有些不对。姐姐,您知道的,我……我的青芙没了,芝蓉也早早地走了。现在,我就只剩下莲盈这一个孙女儿了。她是咱们任家唯一的传人了,您难道还希望看到……看到我这个白发人再送走第三个黑发人吗?莲盈她已经够可怜了,那么小就没了母亲,若是我连她都保不住,离咱们而去……”
姐妹两四目相接,同时落下泪来。
可大任奶奶依然挺直着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