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想到,未来十数年里,都是这样的人生,就会觉得满是绝望了。
宋问道:“你不曾想过原因吗?”
“原因?”唐清远道,“什么原因?身份吗?”
宋问:“你方才自己也说了,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唐清远:“可这也是他们教我的呀。”
宋问道:“他们教你的,绝对不是虚情假意,与惺惺作态。那只是你以为的而已。”
这就和伪善叫人讨厌,而仁善叫人钦佩一样。
唐清远:“是吗?可他们为何不告诉我呢?”
宋问沉吟片刻,措辞道:“其实,不一定是讨厌你。君子……”
“砰!”
宋问说到一半,被隔壁忽然响起的重击声吓了一跳。那一幢,甚至连地板都带着震动了一下。
宋问猛得弹起,又给撞到了头。
嘴里吃痛骂了两句,从桌底下爬出来,隔壁已经没了声音。
宋问顿时大骇,也不顾脑袋上的包,试探的喊道:
“喂?”
“朋友?”
“大兄弟?”
宋问站起来:“殿下!殿下您没事把?!”
宋问推开门冲了过去,发现人已经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楼下的跑堂听见动静,也冲了进来。
宋问拍他的脸:“喂!兄弟!兄弟你醒醒!”
跑堂惊慌道:“这是怎么了?”
“喝醉了。”宋问道,“快把门关上,别让人看见。”
跑堂过去合门。
唐清远在剧烈摇晃下睁开眼,迷迷糊糊的辨认出来,却分不清状况,含糊道:“宋问?”
宋问披着一头桌布,给他跪了:“是的大爷,是我。您当没看见成吗?我马上就走!”
跑堂立马冲到门口以身相拦:“客官!您不能走啊客官!您不能丢下您的朋友,而且这帐还没结呢!”
宋问:“……”
两行清泪在她心底流。
宋问将桌布转赠给了唐清远。将他的头包成一团,然后让跑堂找了个人来背他。
也不敢这样送回宫里啊。
太子酗酒,少不得一顿骂,而且实在有损他完美的君子形象。
宋问没那么缺德,也不想得罪他。只能带他回自己家了。
送人过来的壮汉,将人放到床上。又在门口观察片刻,方抬脚离去。
实在是宋问这般行为太猥琐了。
偷偷摸摸的,跟拐人差不了些许。他还是要警惕些。
宋问给唐清远喂了口水,将人放平。
然后走出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锁死,准备着去找唐毅。
她害怕。
她只想做一名低调的女子。
赶紧来个人把这位祖宗带回去。
这边宋问刚拔了钥匙,许继行便骑着马疾驰而来,停在她的门口。
宋问回头,惊道:“少将军?”
“宋先生?这是你家?”许继行勒紧缰绳道,“殿下呢?”
宋问:“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这儿?”
“他让人来通知我接了,只是等我到了地方,跑堂又说他已经被人接走了。”许继行狠狠松了口气,真是没将他吓死,摇头道:“原来是你啊。”
宋问也是狠狠松了口气。
他很快就可以走了嘛。
两人从互相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股同情。
宋问抓着钥匙,重新将锁给打开。
许继行下马,候在她身后。
推开了门,将马交给宋问,先进去看看唐清远的情况。
见他确实没事,才又走出来,同宋问道谢。
宋问已将马牵进来,重新合好门,现下有空和他算账道:“少将军,你这人太不够义气。竟将祸事都推卸给我。”
许继行装傻道:“你说什么?宋先生可别污蔑在下。在下没读过多少书,嘴笨。”
“少来。”宋问道,“就这次国师的事情,你怎能说奏状是我给你的呢?害我无端受人仇视,何其无辜?”
许继行摸摸马脖子,道:“哦?难不成,你要我推给三殿下?”
宋问咋舌道:“所以我说你不够义气。做坏事就从没想过自己吗?”
许继行大笑道:“人嘛,总是趋利避害的。”
宋问觉得这人不厚道,太不厚道。
有必要和他谈谈人生。
宋问撸好袖子,便听到几声叩门声。
许继行反手开了门。
住在隔壁的小姑娘,提着一个小篮,怯怯开口喊道:“宋先生,娘说这是您先前订的,叫我送过来。”
宋问确实找人订了些绣布。
“哦,小五……”宋问扬手喊了一句,方想起家中没人,便道:“麻烦帮我丢屋里吧。我跟这人有帐要算。”
姑娘点点头,便提着东西进去。
许继行很客气道:“我与先生有什么账?我与先生不熟的。”
“不熟的才要明算账。”宋问道,“方才你们殿下的酒钱,是我付的。”
许继行爽快掏腰包:“多少?”
宋问面不改色道:“二十两。”
“二十两?!”许继行手一顿,又收了回来:“我们殿下是喝了琼浆玉液吗?真不知那酒馆还有这样大的来头。不如先生您陪我一起去看看?也叫我见识见识。”
宋问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为了带他回来,我损失了我的传家之宝。”
许继行:“是什么。”
宋问指指自己的脸,哼了一声。
许继行:“……”
“你到底给不给?你不给我找他去。他不给我找户部去。反正我不怕事儿大,你懂的。”宋问伸出手,望天:“二十两。”
许继行抹了把脸,哭笑不得道:“成!怕你了!”
这分明就是铁心要坑他的,早知道方才就好好认个错,免得惹他生气。
人果然就是怕无赖。
许继行将银票拍到她手上:“也当是为了之前的事赔罪了。你以后别再拿这事说我。”
“两码事。”宋问收进怀里,重申道:“两码事啊!”
许继行:“……”
那小姑娘进了屋,在堂前张望了一会儿。
宋问这边的宅子不大,统共就一个院子,也不分的那么讲究。
个人寝居住所就是随意挑的。
姑娘试探着推开一扇门,见装潢摆设,觉着应该是宋问的房间。
便将篮子放到桌上,准备出去。
眼睛一瞥,发现一侧的桌案上,摆着不少有趣的小东西。
又小心的看了眼门口,拍着手走过去。
没敢动手摸,只是觉得惊奇,心情也愉悦起来。
唐清远听见些许动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觉得有一道身影在眼前晃过,看不真切。
嘴里还在哼着小调,能分辨出是柔软的女声。
唐清远想起身看看,只是思绪不受控制,呼出一气,又沉沉睡了过去。
宋问拿了银子,便开始轰赶:“你赶紧将人接回去吧。”
银子也付了,人也在这儿,许继行倒是不急了,慢悠悠的和她聊。问道:“你似乎不是很喜欢太子殿下。”
宋问:“天底下谁人不喜欢太子殿下?”
“天底下的人喜欢你就喜欢了吗?这倒是和我想的不大一样。”许继行道,“现在就你我两人。各自底细都清楚一些,不如说点痛快话嘛。”
宋问便和他说说痛快话,问道:“你见过殿下生气吗?”
许继行摇头:“不曾。”
宋问:“我也没有。我先前落他脸面,再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是很客气。我远在钱塘的时候,就听闻他的贤明。到了京城,也从未听过有人说他一句不是。”
许继行:“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并不值得人敬佩。”
善做好人,与是个好人,是两件事情。
何况以好不好来评价一位储君,是不合适的。
“你说的不错。我最敬佩他的,是他知道应该要怎样做的,他就会让自己怎样做。”宋问道,“譬如是这一次的案子。他跑前跑后,公私分明。哪怕一方是升斗小民,一方是德高望重的国师,他也未有偏袒谁。陛下亲自判决之后,也未听闻他有何异议。”
宋问:“我听过他的许多事迹,也见识过,他的处事风格。我只知道,你有功,他会犒赏你。你有过,他也会责罚你。只要他认为,你是对他有益的人,他不会因为自己讨厌你而刻意怠慢你,却会因为你的才华,而放低自己的身段来招揽你。这已经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了。”
宋问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毕竟她就是那个被讨厌的人呐。
宋问:“他愿意听信谏言。‘好善优于天下。’冷静,薄情。他或许不够坦诚,但他不需要坦诚。他是一位好储君。”
所以被他真讨厌,又对他无用的人,结局也会很惨痛吧。
宋问耸肩道:“自然,他也不需要我来肯定他。”
“这话说的,倒是中肯。”许继行点头道,“我自幼与殿下相识,从未见他犯过同样的错误。”
他说完便噤了声,扯出一个微笑。
小姑娘背着手从屋里跑出来,朝两人一欠身,小跳着离开了。
许继行道:“听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就怕你们这些读书人,拎不清轻重。”
宋问呵呵一笑。
这是看她和唐毅走得近,怕真搞出什么不安分的事来吗?
那可真是想多了。
“少读书人读书人的,说的好像你真没读过书一样。”宋问眼睛一翻道,“我看拎不清的人是你才对。自省让人快乐,明白吗?”
许继行的马忽然抬起前蹄,舒展了一下四肢。
然后哼着鼻子叫着要往里走去。
“什么叫我拎不清?你说我?”
许继行拉住缰绳控马,又大力将它拽回来,不服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让你看不上了?”
宋问鄙夷道:“你的马都看不上你,这就是我最看不上你的地方。”
许继行:“……”
第43章 些许过份
许继行听她一说, 便松开了手。
那马欢腾的朝里冲去。
宋问:“……卧槽!”
许继行摊手,无辜道:“这下, 我可以好好听你说了。”
宋问:“……”
那马直接向了她院子的角落, 开始祸害她的白菜。
宋问怒道:“你赔!”
许继行气定神闲的又抽出一张银票, 拍她手里:“比不得爷的马高兴,赔就赔。不必找了。”
“爷不缺钱!”宋问道,“爷指不定还比你有钱!起码爷的钱还是自己挣的呢!”
“这也是爷自己挣的啊!”许继行被她奚落的仿佛沧桑了许多, 道:“还我还我, 反正你也不缺钱。”
宋问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去!我不缺钱可我爱钱。我不缺钱可你缺钱。能让自己痛快的时候让你不痛快,我为何要还你?”
许继行:“……”
还真是偏自找的不痛快。
他怎么就耍不过这夫子?
宋问挥手道:“你赶紧给我带人回去!留着干嘛?还想吃饭啊?”
许继行:“你方才话还没说完呢。”
宋问指着他, 咋舌嫌弃道:“如果你是我的学生啊, 我一定骂到你狗血临头。”
“怎么?”许继行不解道, “你先说说”
宋问道:“殿下做到了他该做的事情, 你做到一位臣子该做的了吗?”
“我?”许继行反问道,“那你呢?”
宋问:“我又不是他的臣子。”
许继行仔细想了想,道:“我也没做什么呀。”
“你食人俸禄, 就是没做什么才有错。”宋问道, “你错在,忘了他一个人。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比你们还年幼的普通人。你们所谓的尊重, 只让我感受到了苛刻。”
屋内。
唐清远强撑着站起来,摸到桌边,提起茶壶, 直接泼到脸上。可算是清醒了一点。
又翻开杯子,多喝了几口,好让自己回神。
坐在木凳上,眯着眼睛环顾四周。
视线开始聚焦,才发现这是他没有来过的地方。
有些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了。
有人背来的?
唐清远抬手摸向自己的侧脸,深感迷惘。
方才似乎也有人是这样摸过的。
是他的错觉吗?
脸部感受到了粗糙的触感,放下手来,发现指间挂着一条绳带。
手编的红绳,尾端打着平结。
忽而想起,有人在梦里为他唱歌。
不。不是梦才对。
那声音太模糊了,各式参杂在一起,他分辨不出来。
正觉得有点头绪,便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替代了梦里的声音。
宋问道:“反正你就是不对。要么你就对他再疏远一些,要么你就对他真诚些,你防他跟防小人一样似的,这就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