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所有反驳的话到了嘴边,都变成了一句痴言,她仍旧躺在他的臂弯,颤抖着声儿道:“你的嘴巴看上去好软。”
帝君的眼神忽的变了,黑漆漆的看不到底,若有所思道:“是吗?”她迷离着双目点头,嗯,这样软的一副唇,不知亲上去是甚么滋味?
未等到她从迷离中缓过神,帝君黑漆漆的眸子离她的脸骤然又近几分,她连眼也不敢眨了。她轻咽下口水,浓密的睫毛轻颤,像停在花间的蝴蝶的翅膀。浅浅呼吸间,他冰凉的唇印上她的唇,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惊的她连气都忘了喘,心脏亦停止跳动。
她甚么都听不见,甚么也看不见,似天地间骤然出现一团业火,灼的她浑身上下每个感官都疼的紧。耳中轰鸣乍起,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涌,涨得她一张脸红的能滴出血。
辗转缠绵,唇与唇的嬉戏正酣,他的唇是冰凉的,但舌头温暖发热,她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只能依靠着他的臂膀勉强站立。
她醉在浓浓青草香气里,享受着,沉沦着,心无旁骛的感受着。
月凉如水,一对壁人吻得难舍难分,委地的发缠绕难离,确是一段良辰美景,无人舍得去惊扰。
良久,是帝君先推开的桃华,还是桃华先推开的帝君,这都是无关紧要。两个人的脸都红红的,帝君还好,束发的玉冠还在,只是稍稍有些凌乱,桃华的头发已乱成了一团稻草,簪发的银饰早不知落在了何处。
方才她好像听到了甚么东西落水的声音,她被帝君吻得喘不过气,就没去看,估摸落水的就是她簪发用的银饰。
☆、挑明了说
眼下这种暧昧不明的情况, 桃华无心去找丢失的银花簪,似乎,她应当先仔细想一想方才她做了甚么,以及她为何鬼使神差的不去反抗。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帝君舔着嘴巴望向明亮亮的一片海子,眼中隐约带笑, 不知在笑甚么。桃华快速的瞥一眼他略泛红意的脸, 心中的尴尬愈发盛烈, 将视线从帝君脸上错开, 她咬着唇去看海边一丛深色花。
烟华海颇负盛名,桃华这等消息闭塞的都能知晓烟华海的月亮最美,旁的神仙自然也会知晓。往日烟华海旁都是成双成对的眷侣, 有一男一女,有一男一男, 亦有一女一女……总之, 鲜少能碰到烟华海清净的时候, 成对的神仙一抓便是一把。
帝君和桃华今儿来的赶巧, 时逢四海水君办满月宴,为了往来宾客的安危着想,亦为了显示郑重, 水君特意下令将烟华海封锁一日,不容任何人进入。
当然,这个任何人里头要将帝君和桃华刨出去,帝君从不守任何规矩, 哪怕他自己定的规矩,他想违背就直接违背了,从不会放在心上;桃华比较惨,是被诓来的,她压根不知水君有发布过不许任何人进烟华海的禁令。
饶是如此,烟华海边还是有一对漏网的鸳鸯,该是从守卫松懈的地方进来的。他俩饶有兴致的看完桃华同帝君的这场唇舌缠绵,毫不觉得该回避一下,神情颇为向往,只差捧把瓜子蹲一旁看了。
桃华脸上的温度还没褪下,乍见了有外人在,登时又烧起来,缓缓的将视线挪回海子旁,她默默吞了口口水。唔,其实值得尴尬的事情并不是她同帝君之间的唇舌缠绵,孤身的男女在美好月色的蛊惑下总容易做些意料之外的事,她同帝君只是打了个啵啵,并未做出更出格的事,所以这并没甚值得尴尬的。真正值得尴尬的,是她同帝君打啵啵的场面被陌生的后辈现场观摩了,他们吻了有多久?应该有半柱香,呵,这半柱香的时间里,她同帝君吻得难舍难分,这对后辈亦看得津津有味……
许是见桃华发现了他们,蹲在深色花下的那对鸳鸯匆匆忙忙起身走了,没走多远,个子稍矮的女神仙先压低声音道:“方才那对眷侣你可曾认识?我看着眼生的紧,估计是远路过来的,特意来烟华海看月亮的。”
男神仙的声音听着令人头皮发麻,“小宝贝你都不认得,我又怎么可能认得。”停了停,悄悄朝桃华和初微站的位置看一眼,又道:“看上去他俩该是刚在一起不久,就像宝贝儿你和我一样,我对你虽有万般喜爱之情,但你我在一起的时日尚短,只有我心里头明白,你是看不出我对你的万般喜爱的。”
桃华被他的两句宝贝儿惊的踉跄了几下,斜眼看初微,他倒颇为淡定,依旧站的如雪中松般笔直。桃华心道帝君不愧是帝君,见惯了大场面,这等小恩小爱的对话在他耳中不过如水花掠过。她亦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这对鸳鸯并没认出她,也没认出帝君来,不若隔日他俩将今日看到的事情传出去,众仙都知晓恶贯满盈的女魔头同帝君打啵啵了,她倒无所谓,她被众仙议论惯了嘛,只是帝君该如何同仙界众生解释。
眼见偷看他们打啵啵的鸳鸯走的愈来愈远,只听得到男神仙不满的抱怨,“你多看了那个男的一眼!你凭甚么多看他一眼!”女神仙满不在乎的反驳道:“他长得好看嘛,多看一眼都不行么?”
男神仙愈发不满,“不行不行,你只能看我,若你还看他,我也要回头去看那个女的了,她长得也十分好看。”女神仙似是冷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没那个女神仙好看?我便说你不是真心爱慕我,见了比我好看的女子便不愿看我了。哼,我今晚不该同你出来的!”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缓缓消失在视线里,后头再说的甚么,男神仙有没有将女神仙哄好,桃华再耳聪目明也听不清楚。她回过神,摸了摸胳膊,觉得鸡皮疙瘩该掉了一地。
挂在海子上的月亮往下沉了几分,像是要没入水中,照的海面亮闪闪一片。涨潮的时辰到了,隐约有海水往衣袂上拍,桃华往后挪了挪身子。海边风大,幸而帝君给她备了披风,海风这样狠吹,她竟没觉察到冷。
白缎的鞋子踩在海边的碎石上,帝君缓走到深色花旁,捏诀变出一条毛毯子,盘腿坐在花下,抬起皓月般清朗的脸对她道:“海边风大,有这丛花在可以挡一挡风,且在花下看海上明月别有一番风味,你也坐过来罢。”
桃华踌躇片刻,恐她同帝君坐在一处的场景再被旁人看了去,又觉得方才他们连啵啵都打过了,她还有甚么好忌讳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她吸了口气,一步一步挪到帝君身旁,局促的站着。帝君拍了拍铺在芳草上的毯子,眼神中的笑意浓的要渗出来,她抿抿嘴,收敛收敛袍子,背对着他坐了。
花下的景色果然别有洞天,透过浓密的花朵间隙看海上生出的明月,被阴影遮住的部分也变得异常旖旎。鼻息间有帝君身上的青草香气,又有深色花淡淡的香气,就连海泽上蒸腾的水汽都仿佛有股特殊甜美的味道。
若非眼下身旁有初微,她真想就这样裹着毯子睡过去,睡到明早的第一缕晨光照在她面上,她再起身回桃花坞。
海水拍击岩石的声音阵阵响在耳边,她背对着帝君细细想了瓷骨说的话,一时有些惘然。瓷骨口中的帝君,同她印象里的帝君有很大的出入,瓷骨说帝君为她做了许多事,为她同众仙叫板也罢,求极尊神主复活她也好,她都一无所知。她想,他们之间可能欠缺一些东西,往细致的方向来说,他们之间欠缺的,应当就是无妄口中的变幻莫测的“缘”字。
若她同帝君之间有缘分的话,她应当一早就明了帝君的心思,也不至于要等到她死过一次才从旁人口中知晓这些事。她有些不解,为何帝君不直截了当的说明他的心意,她当年同他说过,她喜欢他,若帝君也喜欢她,他们俩不该一拍即合从此执手天涯的么?
或者,帝君有他自己的想法,又或者,瓷骨所说的话,里头有水分。
她苦闷的将眉头蹙成个井字,没等继续往下琢磨,帝君忽的抬手将她的身子扳正,神情略带严肃同她道:“你怕我?”
她回头正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她盯着他长长的睫毛懵懵懂懂的摇头,“不怕啊。”他问这个做甚么?
帝君若有所思的颔首,又抬目万分疑惑的看她,“既然不怕我,那你为何要背对着我坐?”
桃华顿时明了,原来她背对着他坐,在他眼里,就是怕他的表现。她快速的思索了一下,帝君虽然见识了许多大场面,但想来帝君的心思是很细腻的,她左不过是坐的离他稍稍远了一些,他就敏感的以为她是在怕他。她忙往他身边挪了挪,用事实行动来告诉他,她真的不怕他。
她这个举动似乎很讨帝君的欢心,桃华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方才他面上的严肃与疑惑已荡然无存,反之换上了一副满足的神情,他本就生的极为俊俏,在月色下看他,就如同看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桃华在这幅赏心悦目的画旁边踌躇满志,她预备着将一直想问的话问出口:瓷骨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帝君他,真的喜欢她么?眼下花好月圆,帝君心情好,她心情也好,挺适合问一些不甚愉快的陈年旧事。
她原本想好了许多套说辞,委婉的有,含蓄的也有,然而到了此刻,她先前想好的说辞就像白想了一样,她全都记不起来了。她快速的舔一舔微微发痛的嘴巴,看也不看帝君,一鼓作气道:“我昨日见着瓷骨了,就是重华仙境的那个瓷骨,瓷颜的哥哥。”
帝君侧目对她,“唔?”顿了片刻,似想到了甚么,又道:“他这些年很少出重华仙境,三界的神仙已有数年不曾见过他,也是你运气好,昨日我招他到初云天商讨事情,碰巧就被你遇上了。”
桃华敷衍的笑着,兜在披风里的手习惯性的去摸腰间的玉佩,来回摸了两遍,只摸到了垂下来的荷叶结。她这才想到,玉佩已被她送给了重生后的季霖。她咳嗽一声,道:“昨日我原本想着去无妄跟前的,他偷了我两坛子桃花酒,我得讨回来一坛。哪知半路上遭了雨,我得感谢降雨的仙君,若不是他的这场雨,我还不知要被瞒在鼓里多少年。”她这才抬头看他,眸光发紧,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小动作,缓缓道:“我在山洞里头躲雨的时候碰到了瓷骨,他同我说了许多昔年之事,包括你为的做的、所有我不知道的事。”
☆、嘿嘿嘿嘿
一波大浪撞上海边岩石, 发出轰然之声,似千年积雪在瞬间融化。幸而他们在深色花后头,浪花再大也溅不到他们身上。
帝君的一双眼睛波澜不惊,面上的神色亦一如往常,回望进她的眸子里,轻眨眼睛道:“你相信么?”
桃华撇嘴道:“不信。”
帝君忽然来了兴致似的, 漆黑的眼睛亮了亮, 额前的上古图腾亦流转一圈, 微靠近她一些, “为何你不相信?”
桃华掏出张帕子揩了揩鼻涕,带着不满的神色回忆道:”“中午在宴上,我让你夹菜给我吃你都不夹, 还诓我为你夹了半天的菜,所以我觉得, 你根本不爱我。”
帝君啼笑皆非, 想了想, 反驳她, “我后来不是夹了蜜饯给你么?你也吃了下去啊。”
桃华将帕子重新叠整齐,随便掖进兜里,皱眉道:“那个蜜饯难吃的紧, 甜的牙齿都要脱落了,我不喜欢吃。你夹的东西恰恰是我最不喜欢吃的东西,所以就当你没有夹。”
月华如水,映的满天零星的星子都失了颜色。帝君垂着眼, 良久,嘴角绽放一个苦涩的笑,“你总以为我不爱你。”
桃华默然。他说的对,她总以为他不爱她。可能是她不够自信,她也的确没有自信的资本。她从前是个凡人,出身又低微,左不过是个被遗弃的凡界公主。她长得又没有瓷颜好看,在众仙云集的初云天,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她觉得帝君是不会喜欢上她的。书本子里头倒是有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但她不蠢,她晓得那不过只是哄小姑娘的故事,麻雀同凤凰本就有天壤之别,麻雀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凤凰就比较厉害了,是从熊熊火焰中涅槃而生的。她在初云天过完十八岁生辰后就没信过这类故事。
帝君抬头看了看皎洁的月,嗓音里带着莫名的伤感,似初冬早晨的雪花,缓缓落在桃华心头,“我知晓你为多同我单独相处,明明已经学会的术法还要装作不会;我知晓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眠不休的在天地间找我;我知晓你在不周山上吻了我的额头,我知晓你为我做的一切。小桃,我全都知道,我全都记得。”他的眸光在月下如泛着涟漪的深潭,面上的神色依旧如常,恍若分不清悲喜,“我等了你三万年,将你的躯壳放入思骨河后,我便一直等你重生,一日都不曾放松过。我知晓你在第一千一百二十年的时候睁了一只眼睛,一千三百年的时候睁了两只眼睛。我不能时时陪着你,但你的变化我全都知晓。”
他低头看桃华懵懂的脸,语气不由得放缓放轻,神色亦有几分松动,“我亦知晓你怨了我三万年,我无法平息你的怨气,我只是想,若对我的怨气能让你有活下去的欲望,你再怎么怨我恨我,都是好的。”
一语落,惊下满天星辰,似乎连涨潮的海水都不拍打岩石了,四周静的尤其令人害怕。桃华呆呆的坐在他身旁,肩膀尚且还抵着他的肩膀,只觉得眼睛干干的,嗓子也干干的,不想哭,也不想说话。
帝君从来不是感性的人,若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带着感情的话,难度不亚于登天。桃华却并未觉得自个儿有多幸运,帝君这番话,说得她满心都是酸涩的苦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苦个甚么劲。
真正觉得苦的人,该是帝君啊。他默默做了那么多事,一直承受着不该承受的痛苦,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初微,要甚么都是一句话的事,他没必要等她三万年的。
海风吹落深色花,零星的花瓣落在帝君的肩头,她默了良久,久到落花在他肩头堆积如云,方嗫嚅道:“你用什么换得我重生?”
帝君的神色轻松,回答的自然且快速,“我是主宰三界的帝君,一头头发便能换你重生,极尊神主不会同我计较这些。”
桃华略有一瞬的怀疑,极尊神主果真同瓷骨说的,性子怪癖,所以只要了帝君的头发而不要旁的东西?转念又一想,他回答的这样快,不像是假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没必要骗她。
她蜷起身子,将脑袋搁在膝盖上,叹息一声道:“是你将我逼上了死路,那么,你助我复活,亦在情理之中罢,我们之间,真的两清了。”浮云掩了圆月的一角,她抬手揉揉眼睛,又道:“我总以为你欠我的,到最后才知晓,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欠你最多。不周山上是你救的我,红莲业火下亦是你寻出我的尸骨,你给了我两条命,我却只还给你一条。”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一切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她的执念至此,烟消云散的不剩分毫。
她看不清帝君的脸,却可以听到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那么,我们现在该是陌生人了。”
她迟疑着眨眼,“唔,对的。”
既然他们之间已经两清,所有的羁绊都该消失了,也许如瓷骨所言,他们做回陌生人,最好不过。如此,她才能避过三界的悠悠众口,帝君才能一如既往地做他的明君。只是她没想到,做回陌生人这个提议,会由帝君先说出来。
她放下蜷曲的膝盖,似笑非笑道:“陌生人这三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挺有意思的。”她抬手揉一揉酸涩的眼睛,仰面对着月亮翻着眼皮儿,“唔,眼睛有一点疼,烟华海的风怎么这样大,吹的眼睛不大舒坦。”单手撑地站起来,脑袋刚好抵到一枝深色花。她连忙往旁边退几步,摇着脑袋让花瓣落下,看也不看初微道:“时辰不早了,下仙该回去了,帝君亦早些回去歇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