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孟言噢了一声,继续低头在手机上找:“一公里外有家包子店,去吗?”
“好啊。”钟采蓝觉得自己好像一丝困意也没有了,精神异常得好,明明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也不觉得累。
街道两边,早饭摊子支了起来,也不知道卖什么,冒着袅袅白烟,不远处,有穿着橙色背心的环卫工人在扫大街,偶尔的,有两个行人匆匆往地铁站走去。
烟火气扑面而来,她却有一种不真实感。
仿佛行人街道都不过是电影布景,仿佛身在梦里,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晨曦的露珠,在消逝前闪烁着最后的亮光。
她放慢了脚步,茫然四顾。
周孟言拉一拉她:“这边。”
她恍然惊醒,抬头一看,呀,怎么就到了,往常这一公里,哪有那么快!
周孟言以为她是困了:“我们随便吃点就回去吧。”
“我饿了。”她笑,“我才不要随便吃点,怎么,要你付账就随便吃啦?”
周孟言好像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迟疑着说:“好吧,你吃什么?”
她坐下点单:“小笼包和豆浆。”
“那我和你吃一样的。”
包子店不大,总共也就三张塑料桌子,两个人坐下来,头顶一盏风扇呼呼地吹,老板说:“还没好,要等一等。”
钟采蓝说:“不要紧。”
包子要等一等,豆浆却早就磨好了,两大粗瓷碗,咸香四溢,钟采蓝拿勺子舀一舀,慢慢喝了起来,味道意外地不错。
周孟言借着天光,终于看见了她手上的口子:“你手怎么了?”
“没事。”玻璃割的口子都不深,在陪聂之文去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让护士处理过了,现在只是还有点疼而已。
周孟言扳过她的手看了看,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这么笨,割不了就别动啊,弄成这样。”
“这样不符合人设。”钟采蓝一本正经地说,“人在危急的情况下是不会考虑这些的,我因为怕割手就不想办法脱身才不科学,回过头来聂之文会怀疑的。”
周孟言怨气难消:“意思意思就行了,我会看着办的。”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心,热热痒痒的,钟采蓝低头看了会儿,笑了笑:“又不严重,好了,小笼包来了。”
热腾腾的两笼小笼端上来,白气扑面,周孟言只能松开了她的手,替她拿了筷子,又开始调蘸料。
小碟子里倒了一点点醋,又加了一点辣酱,他们俩口味一样,只要一个碟子就好。周孟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和你一起吃饭真方便。”
就是这一霎那,他猛然发现钟采蓝是对的,朋友嘛,当然要有相似的口味才方便约饭,以后他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都不必问她,直接给她捎一份就是了。
也不用怕她不爱吃。
“我以后会经常约你吃饭的。”他说。
钟采蓝弯起嘴角:“真的吗?”
“真的。”他道,“我知道很多好吃的地方,下次带你去。”
“有你说的那么好吃吗?”她不答反问,“不是骗我的吧。”
周孟言眉峰一扬:“我骗你干什么?真的。”
钟采蓝便笑了起来,很明亮的笑容,在他记忆里,好像从未有过。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吃完了这顿饭,周孟言用身上最后的现金付了账,走到外头,行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他伸了个懒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取消我的通缉令……银月下葬以后,我还没有去看过她。”
钟采蓝轻轻道:“很快了吧。”
“嗯。”周孟言往回去的方向走,可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异样,扭头一看,才发觉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你怎么了?今天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钟采蓝看着他,晨光映着他的衣袂,蒸笼的白烟被风吹来,袅袅四散。
半晌,她道:“我想,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周孟言吓了一跳:“什么?”
“你该回家了。”她说,“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
周孟言拧起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她微笑了起来,“从今往后,不要再见面了,对不起,我不想再见你了。”
周孟言怔住了。
钟采蓝道:“我猜你是不会答应的,但这对你对我都好,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和我保持距离才是对你最好的。”
“如果是因为银月的事……”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不是的,不是高银月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但你可能不是很明白。”
她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对我而言,周孟言是我的一部分,现在是肝是肾,很重要,但是如果少了一个……我还是能活着的,可你要是不离开我,等以后变成了这里,”手心徐徐上移,摁住了胸膛,“我就没命了。”
周孟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太突然了。
“除非你能永远不离开我,永远呆在我身边,可你不能,我早就问过你了。”钟采蓝平静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好,谁都不能例外的,我也不能。”
周孟言闭了闭眼睛:“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她早就做好这个把他推开的打算了,所以这段时间的态度才那么奇怪。
就好像她知道江静不能永远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候一样,她把他一起推开了。
连朋友都不想做。
钟采蓝稍稍扬起唇角,一滴眼泪黏在她的睫毛上,恋恋不舍,不肯掉落:“你让我放过你,现在,也请你放过我吧。”
周孟言的喉结滚动,仿佛也是忍耐着什么:“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这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有负担。”她对他点点头,“那么,再见。”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人流。
晨光蒙蒙,行人匆匆,早点铺子的香气飘散在街头,这是新的一天了,可不知怎的,周孟言却开始对昨夜生出眷恋。
然而,去日如流水,回不了头了。
他怔怔目送她远去,然后慢慢转过身,往阔别多日的家里走去。
第67章 探望
9月8号, 燕台大学开学。
钟采蓝退了还巢公寓的短租房,收拾行李搬回了学校宿舍。温柔也迫不及待搬了回来, 两个人作伴, 倒是比暑假的时候热闹多了。
大四了,课都已经上完, 钟采蓝的日常就变成了图书馆—食堂—宿舍三点一线, 之前的案子扰乱了她复习的计划, 进度比预想中低了太多,她不得不加倍努力。
温柔混吃等死了一个暑假, 眼见朋友们考研的考研, 实习的实习, 也不得不有了紧迫感,在成为社会人士和继续窝在象牙塔之间, 她没有什么意外地选择了后者。
可现在复习考研, 委实有点晚了。
钟采蓝只好给她拉了一张表格,替她做了计划,每天督促她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唉, 好累啊。”从早上八点复习到十点,温柔和往常一样又忍不住叫累了, “小蓝蓝你怎么好像不知道累一样, 看书也很费脑子啊。”
钟采蓝笑了笑:“是吗?我觉得还好。”她现在每天早上六点钟起来,洗漱去食堂吃早饭,接着去图书馆排队看书,一直到晚上闭馆回宿舍, 洗澡洗衣服,十点钟上床,背一会儿单词,迷迷糊糊也就该睡觉了。
她从没有这样勤奋过,高三也不曾有,但她别无他法,大脑只有在极度繁忙劳累的情况下,才不会有太多空闲去思念一个不该想的人。
然而,在某个不留神走神的刹那,她还是会想起一些事。
高银月的案子终于大白天下,周孟言的通缉令也被撤销,然而,吃瓜路人只是惊讶于这个案子的曲折,并没有太多感想,津津乐道了一周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她了。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冷漠,不相干的人,能掉几滴同情泪已经是情分,谁能为谁一直牵挂呢?
自然,周孟言是不能的。
他可能还没有从失去她的悲伤中走出来,不过总有一天,他会的。
只不过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始终牢记这一点,并且暗暗警醒。终于,一个星期以后,她终于能做到将和那个人有关的所有记忆和情绪都冷冻起来,深埋藏在心底,然而,平静不过是表象,她知道所有的情感都不曾真正死去,只要一个契机,就会全然复苏。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以,她绝不能再见他,哪怕一面。
但是每周六,她都会坐车到看守所去探望聂之文。
她还有些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钟采蓝想着,听见守卫核实了她的预约,挥手放行:“你进去吧。”
她道了谢,走进屋里坐下,没一会儿,聂之文进来了:“你又来了。”
“给你带了点东西。”钟采蓝道,“还好吗?”
聂之文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唇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不太明白,你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还要过来?”
钟采蓝自己也不太明白,她从未动摇过抓住他的念头,可确认他不会再有什么威胁后,又无端升起了许多愧疚——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只是为了让他成为凶手。
“我也不知道。”她说。
聂之文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你不怕我?”
“我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钟采蓝微笑了起来,一直都是她在算计他,“你还救了我。”
聂之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运气好。”
“或许是的。”钟采蓝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么做?”
聂之文眉梢一动:“我说呢,好端端来看我干什么,好奇?想采访我一下?”
“你不是心理医生吗?我只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钟采蓝微微垂下眼睑,“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好像很多事都是自己身不由己,被人安排。”
出人预料的,聂之文说:“没有。”
钟采蓝像是有点意外:“没有吗?”
“没有。”聂之文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但对我来说,我之所以会那么做,只是因为我想那么做而已。”
钟采蓝慢慢蹙起了眉尖:“我听人说起过你以前的事……”
“是我中学时候的事?”聂之文提起往事来,仍然有一丝不甘与愤恨,然而,他嗤笑道,“你以为是在演电视剧吗?凶手到最后都会忍不住陈情,童年阴影、家庭不幸、社会逼迫……啧,如果你是法官,我可能真的会那么说,说不定能给我减刑。”
钟采蓝沉默地看着他。
聂之文轻轻笑了笑:“还记得赵卓越吗?他的条件在别人看来也不应该有理由去杀人,可他还是那么做了,因为他想那么做。”
“你也是吗?”
“差不多吧,你说得那些事,最多只是让我明白了我想要的是什么。”聂之文忽而想起往事,神思飘远。
其实很多个岔路,他都有选择的机会,可以选择隐忍避让,可以选择放弃那个女孩,也可以选择回国后过上正常的生活,但是他没有。
他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把人送进了急救室;他不甘心被拒绝,哪怕犯罪也要占有那个女孩;他难以忍受无趣的姜雪,仍然盯上了高银月……“我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没有到来之前,还是会继续那么做的。”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钟采蓝,轻轻笑了:“我没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只是想那么做而已,人性本恶,我只是不想反抗罢了。”
钟采蓝看他许久,忽而笑了:“真的吗?”
“是,”聂之文调笑道,“怎么,你本来是想听一个悲惨的故事吗?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钟采蓝摇了摇头:“不,正相反,我得到了一个很好的答案。”
她最担心的事莫过于聂之文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可因为她的缘故,让他被迫成为了凶手,背负起了所有的罪恶。
可他不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无法摆脱诱惑,屈从了自己的恶念,既然如此,最后罪有应得,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圆满。
聂之文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思:“你……”他一直认为钟采蓝不过是和姜雪类似的普通女孩儿,可他猛然变成杀人凶手,既不见她错愕惊讶,也不见她心惊后怕,她真的是他想的那种人吗?
“什么?”
他试探着问:“下周还会来看我吗?”
钟采蓝想了想,说道:“我不会再来见你了。”
聂之文挑起眉,玩笑道:“不来见我最后一面?”
“你真的会死吗?”钟采蓝可不这样觉得。
姜雪毕竟是自杀,聂之文是否挑唆了她没有任何证据,高银月又和他有肉体关系,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最后来个过失杀人也很难说,就算真的判了死刑,缓刑几年说不定也就能改成无期,以聂之文的能耐,减刑也不是难事。
或许用不了几十年,他就会重新出来了。
小说到把犯人逮捕就算是到了结局,可现实不是,往后悠悠岁月,谁说得准呢?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我会离你远一点,毕竟下一次,可能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钟采蓝站起身来,“再见,之文。”
聂之文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目送她离开,斑驳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树影移动,他好像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