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着眼,盘着腿,和参禅似得,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昭娇不知为何,见到他的时候,心里好似打翻了一锅乱炖,五味杂陈。
她该恨他么,但是为什么她好像又没有那么恨他。
“邱玉卿,邱玉卿”她没大没小地叫他。
“覃熙?”他终于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的美眸里,盈满了淡漠和颓然。看着她很平静。“你怎么来了?”
“你以为我来看你啊?”她又有些气恨,想到他那天就是这么盯着她,掐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要她和他一起死。还好母皇当天及时赶到,不然真的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真的和他一起归西了。
“我,我就是,我就是想知道我父亲到底怎么死的……真的不是被你害的?”她冷哼道。
“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以为你父亲是我害的。”他看着她,眸光中突然多了些悲苦的情愫“覃熙,我也想问你一句,你可有将我当成过父亲?”
……昭娇不知为何,闻言鼻尖竟然泛上酸意,这算是什么话,这是什么意思,她竟然觉得委屈,哽咽着,一字一句道“你这么些年来又怎么对我的,我又怎么把你当成父亲?”
说完这句,眼圈已经泛着微微的红。
她多么希望有个父亲,这么多年,母亲那么忙,生父死后,她无数次羡慕过暄阳,羡慕她能日日有父亲相伴。
可是他呢,他哪有把她当过女儿。
“对不起”他听完双目微微瞠大,但很快又漠然了下来,了无生气般“是我的错,我恨你父亲,我不该这么对你。”
“太晚了”她含着泪,不让它掉下来“你想杀我的时候就太晚了,你不了解我么,我如何会去勾引秦昱……”
“怪我,怪父君”他看她哭,自己也老泪纵横“我错听了人言,我……”
他一直以为压抑着他对他父亲的恨,可是每当见到她那张和她父亲极其相似的眉眼,他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恶意作祟。但他一直也在控制自己。这么多年时好时坏,时恨时怜,他未真的对她如何,但是也伤她千百回。
邱玉卿啊邱玉卿,从前也是偏偏少年,光芒万丈的丞相府少爷邱玉卿,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别说是我父君”她恨恨,抽着鼻子“邱玉卿,我不认你,我讨厌你。”
“怪我”他道“我昨日之后便后悔了,我不该……覃熙,你听我说,有人想要离间我们……”
“你够了!”昭娇吼他,“别说什么这些事后的话,我不会再信你了,今天我来就想问你,我父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好孩子,听我说”他目光坚定道“有人想离间邱家和朝廷,好孩子,回去你告诉你母皇……”
“闭嘴!你就告诉我我问你的,废话那么多,真不像个男人”她不想听他辩解。
“覃熙……我知道你恨极了我”他长叹,脏手拂过眼睛,顿了很久才道“你父亲其实……就是病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才是不是病死的,噜噜噜,要改文啦,对不起,为了对这个文负责,之前我思路出了些问题,只是修改些细节,买重复的哪位小天使我要给你发红包啊!!!
第67章 一跪
昭娇从大理寺内狱回到宫内的时候已是傍晚, 今日她没有坐轿,亦没有带人,一个人在长长的御道上走着。
边走着她边觉得很是惆怅。很快她就要离开这里, 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往后如果没特殊的事情或者母皇的召唤, 甚至再也不会回来。
这个承载了她那么多梦与泪,默默刻录了她那么多, 好的坏的过往时光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块雕花地砖她都曾经走过, 每一个逼仄的角落她都熟悉。
绛云殿的秋千架下, 她父亲曾高高地推着她荡来荡去;御花园的小池塘边,她和暄阳曾一言不合就推搡打闹;皇宫深处的太庙内, 她和彤日曾因为夜闯御膳房偷吃糕饼被罚跪……
它像个巢, 是小时候的旧梦,又像个牢笼,禁锢住困在这里的所有人。
她走着走着, 望着天边的赤金的红霞, 神思恍惚, 不由地又走到了她父亲曾经的宫殿。
——已经被荒废了多年的,恒承居。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来这, 反正魏恒死后这里便没什么人看管, 整个宫室都随着它主人的离去而冷情,连只猫都没有。
没什么人, 她也懒得讲究那么多,随便拍拍裙子就直接坐在落满了泛黄梧桐叶的台阶上。
双手托腮,想着自己方才和凤君的对话。
想想就气啊, 凤君真的不是耍她吗?非说什么魏恒就是自己病死的,要真是病死的,他要杀她的时候故弄玄虚什么啊,真是的,傻子都看得出来是假的。
沐钦泽也把她当傻子,就哄她呢。
这些人,一个个的,没一个正眼将她当做一个正常成熟的人,都欺负她没有办法查出真相,真是□□裸的歧视。
她想着忍不住双手抱头,哀嚎起来。
“就知道你会在这里。”此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上头传来,带着三分嫌弃,七分倨傲。
昭娇连忙抬起头,放下抱着脑袋的手,朝上头看去,没好气道:“你来这里干嘛,我在哪里干你屁事。”
“哟,可真粗俗,去了趟延川,还会说粗话了。”暄阳梳着妇人的发髻,穿着华丽的金罗蹙鸾华服,化着厚重的妆,唇脂鲜红,一说话就好似女鬼张开血盆大口。
和这破败荒芜的承恒居显得格格不入。
“嘁”昭娇冷哼,“新婚燕尔,你今日不同你夫君在一块,来这里找我干嘛。”
莫名其妙。
“别提他”暄阳皱眉,突然半弯下身子,逼视她的眼睛,“覃熙,我问你,你昨日做什么去了。”
“啊?”昭娇屁股往后挪挪,虽然她讨厌暄阳,但是这会子她却莫名地心虚起来“我……”
“覃熙……我父君他是不是……”暄阳唇角微微颤动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霎时间堆满了沉重,“你告诉我,昨日为什么你们都没有来参加婚礼,为什么今日见礼父君也不在,你们是不是……”
昭娇从未见过暄阳这般神色,印象中她总是骄傲的,冷漠的,高贵的,无懈可击的。
就算曾经和她扭打成一团,昭娇仍然记得她捏着自己胳膊的手,纤细而洁白,带着蓝白琉璃珠镶嵌的金腕轮,浑身上下,就连细节都完美得令她羡慕。
她心下不忍,抿抿唇没说话。
“你,你说啊”暄阳急了,蹙着眉,优雅丢了一半,“我父君最近总是有些神神叨叨,不知从哪听了传言,说你和秦昱……那日彩排送嫁的前夜,他就……他就说什么留不得你……”
昭娇没说话,她恨自己没用,开不了口说出什么恶毒的字句,白长了一个骄纵性子,却生了一颗慈悲的心。
“覃熙!”暄阳见她一语不发,内心更是猜测到什么,愈发焦急起来。
“我,你爹他……”昭娇从前和暄阳说起凤君的时候,都是用你爹这种带些讽刺的戏称,这会子她自己说出口,却心神一震,惆怅万千。
不料,来不及等她回应。暄阳突然身子向前一屈,在她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昭娇霎时间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到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她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骄傲如暄阳竟然会向她下跪……
暄阳还穿着华服,头上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在她下跪的那一刹反射了将要消逝的夕阳,晃花了昭娇的眼,瞳仁被咯得酸胀微疼。
“喂喂喂喂喂!”昭娇揉揉泛着酸的眼睛,连忙站起来要扶她,大惊失色,“你这是做什么,你爹对不起我你可没……不对你们都对不起我但是男儿膝下有……不对,反正你别这样!”
“覃熙……算我求你,不论他做了什么,你饶他一命好不好,你去替我向母皇求求情好不好!”暄阳随着那一屈膝,已经是泪眼婆娑,她的尊严和她的骄傲恍惚都随风散去。
“你快起来你快起来,我不是你陈国的婆母,你成亲完不该来拜我!”昭娇口不择言地劝她,却压根拉不动她。“而且,这事轮不到我做决定……”
“覃熙,他毕竟是我们的父君,这些多年他对你也不薄,你还记得那个羊脂玉小兔吗,我想要的,他却送给了你,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偶尔和我闲聊的时候也会说,觉得没有好好照顾你很对不起你 ,覃熙……”她泣不成声,双手用力地攥着昭娇的衣角,脸上的妆都糊成了一块。
昭娇见此景亦是不知所措,内心乱的像胡乱缠结的毛线球一般。
她恨邱玉卿,邱玉卿要害她,而且差点杀了沐钦泽……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好像又有些于心不忍呢?
她从前分明天天恶意地在内心肖想着迟早要让暄阳跪在她身前给她俯首称臣,但是暄阳真的跪了她又没觉得有多么的快意舒爽呢?
人真是复杂。
……
最后,昭娇硬是扯开了暄阳的手,惊慌失措地快步跑走了,才阻止了暄阳的苦苦哀求。
她苦着脸拍拍胸口,走回尔玉轩的路上,惊魂未定。
暄阳这是……在求她还是在逼她……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竟然还想要让本来就是受害者的她替凤君求情。
思及此,她心里漫上寒意,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年若是好好待她,今日又何来这一跪?
而且这么说来暄阳早就听说了凤君想要杀她的事却没有阻拦……
可真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如今都这般田地了,还想要叫她替凤君求情,可真滑稽可笑,没脸没皮!
她沉着脸抬起头,却看到尔玉轩的门前,立着一个欣长的身影。
青色长衫,玉簪束发,宽肩窄腰,俊眉深目。好一副修竹似地隽秀身姿。
除了沐钦泽还有谁。
“哈!夫君,你怎么自己下床了!你能动了呀!”昭娇觉着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颇有些犀利,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自她脑后升腾,遂狗腿地上前问候道。
“舍得回来了?”他抱胸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问。
“呵……呵呵呵……”昭娇缩了缩脖子,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她怕他拦她,趁着他没醒就赶紧溜走了。
而且她也没让下人跟着,谁也没告诉。沐钦泽若是醒来要问,也是找不着她的。
“你问出什么了?”他又问。
“……没什么。”她说。“凤君说我父亲就是病死的……”
一听就是骗人的。
“用膳罢。”闻言他面色不改,轻轻回身就走往里走。没再责备她什么。
“等等!你怎么能动了呢,你等了我多久?”她猜想他估计和望妻石一般等了挺久,连忙深吸一口气在他身后小跑着,故作关心地问。
“我身子无碍了,等得也不久,”沐钦泽放慢了步子,回过头来等她,面上露出令她有些发怵的笑,“也就快一个时辰。”
她只好老实道歉:“对不住……”
“怎的弄成这样?”他视线随意折到她裙边在恒承居沾上的泥泞,遂停下步子弯了身,替她拍了拍。终是绷不住板着的脸,破功似地笑一声“邋遢鬼。”
她喏喏,想说不要,但是看着他半弯在她身前仔细替她拍着尘土,心上又被暖热的血液给包裹。
“诶,今日,暄阳来找我了。”她忍不住说道。
“说什么了?”他低头细心地整理着她的衣襟。
“她来求我,想让我去找母皇替凤君求情。”她和个任由母亲折腾的小孩一样,随他摆弄。“她还跪了我……”
他手上一顿,接着又问,“殿下怎么想的呢?”
“我……我不想答应,我觉得凭什么啊,我才是被欺负的。”她扁扁嘴。
“那就不答应好了。”他整理好,终于满意了。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然后牵起她的手,朝前走去。
他还真是支持她的决定呐,她想。
“我们后日便回去如何?”他握着她的手,温声问她。
“呃……不看比武大赛了吗?”昭娇问,听人说昨日婚仪上,秦昱提出临走前想要让自己带着的五百陈国壮士同大周的武士们比试比试,女皇欣然应允,便在决定后日在武校场办个比武大赛热闹一番,还许诺说,获得桂冠者可以获得一个至高无上的赏赐。
这种热闹怎么能不凑呢,昭娇往常最喜欢看这些玩意的,想到就双眼发光。
“你想看?”
“呵呵呵,没有。”不知为何觉得这话题很危险,她很快见风使舵答道。
沐钦泽被毒了,若是他要提前回延川,想来母皇也是会欣然应允的。更何况他本来就巴不得早些带着自己回去。
……
晚上的时候,徐太医又来了一次,替沐钦泽诊脉。
昭娇表示很满意,很罕见地有礼貌地将他送出门外,看着他长长的胡子,想来这位太医应该是很博学多闻了,忍不住感激地多问了句“敢问,驸马这次中的是什么毒啊,要多久才可以彻底好了?”
“殿下,驸马这次中的并非宫内的毒,药,而是陈国和肃州那一带较为流行的孔雀胆。好在臣早年对毒术颇有些研究,此番终于派的上用场。”太医笑眯眯地捋了捋白胡子。“驸马中毒不深,且身子壮实,这几日好好休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