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学有匪——吾玉
时间:2017-12-02 17:54:17

  她答得斩钉截铁,干脆利落,叫一众文武百官都惊住了,万未料到这外表文静秀气的女公子,竟会这么直言不讳,当着天子之面,话中都不留一丝余地,果敢得不像个世家小姐。
  梁帝也是一怔,堂下的闻人隽却已经抬起头,双目泛起波光,无所畏惧道:“若要臣女背井离乡,远嫁扶桑,孤苦伶仃,往后只能隔着冰冷的海水思念家乡,臣女宁愿现在就削发为尼,一辈子守着青灯古佛,终身不嫁!”
  她决绝的架势令所有人都大惊不已,梁帝更是心头一震,耳边骤然响起冷风夜雨中,那一声凄厉的哭喊:“苏苏,我不想嫁到西夏去,求求你,不要让我嫁到西夏去,会有人死掉的……”
  那一年,他的小叶子姑姑没有死成,人去了西夏,心却枯萎在了大梁,与死毫无区别,这么多年里,他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她那张久违的笑颜。
  遥远的西夏之中,她是否还在怪着他当年的狠心呢?
  梁帝正陷入一片失神中时,席中忽然有一人起身,跪在了堂前:“陛下,臣犹记那年叶阳公主远嫁西夏,陛下痛彻心扉,立誓永不再送大梁贵女远嫁和亲,如今扶桑虽以皇妃之名相迎,允诺种种协议物产,但本质上还是向大梁要女人,罔顾当事者意愿,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和亲吗?”
  跪在堂前的那身俊挺银袍,每一句都铿锵有力,正是难得激动一回的杭如雪。
  没有人想到他会站出来,百官俱惊,闻人隽更是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杭如雪却昂首望向座上的梁帝,继续灼灼道:“闻人五小姐亦有父母家人,她若远嫁,家人的痛楚不比当年的陛下少,陛下自己也曾说过,江山兴衰,最不该牺牲的便是百姓与女人,臣在前线领兵作战,浴血沙场,也正是为了这些子民,还请陛下三思,不要答应这扶桑所求,让当年叶阳公主之痛再发生一遍。”
  杭如雪这番话直白犀利,是他一贯的作风,朝中敢这样对皇帝直言的人,除了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字字句句可谓是直击梁帝心底,他陡然握紧了座椅上的龙首,嘴唇翕动间,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
  正在此时,奉国公闻人靖离席而出,甫然跪在了堂前:“杭将军所言极是,臣虽有五个女儿,但这最小的五姑娘,乃臣妻室眉夫人的独女,若是她远嫁扶桑,其母悲痛难以想象,骨肉连心,还请陛下顾念这份舐犊之情,三思而定。”
  闻人靖素来在朝堂低调行事,多年来很少“露头”,这样站出来极力争取还是头一回,闻人隽长睫微颤,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身侧跪下的父亲,悄然湿濡了眼眶。
  杭如雪扬起头,也趁热打铁道:“若那扶桑执意孤行,以此为由挑衅兴乱,臣愿领兵……”
  “够了,都别说了!”梁帝忽然一声喝道,他呼吸紊乱,显然也是处于两难之间,伸手按了按额角,似乎头痛难耐,望着文武百官道:“此事非同小可,关乎两国邦交,你们一个个都只站在私人角度上,却未从大局考虑过,朕要怎样给扶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们说说?你们来告诉朕,朕该怎么做?”
  厉声质问中,满殿噤若寒蝉,无人敢应,杭如雪在地上跪挪了两步,还想要再开口时,一道白衣却已离席而出,跪在了大殿中央。
  “陛下息怒,草民斗胆,有个法子,不知可否一行?”
  抬首间,那人面庞俊逸,英气勃发,一双眸更是在灯光的映照下,明亮生辉,似蕴满了漫天星河般。
  梁帝一怔,有些意外道:“是你……朕亲封的那位义勇侠,骆秋迟。”
  他缓慢而又准确地念出了那个名字,可见脑中印象之深,骆秋迟颔首道:“正是草民。”
  梁帝注视着他,不知怎么心中莫名看见一丝亮光般,有些按捺不住激动,高声道:“说吧,你有何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阿隽被掳
 
  ☆、第八十二章:阿隽被掳
 
  驿馆,风过庭院,屋檐上风铃摇曳,骆秋迟站在长廊上,双手抱肩,靠着墙壁,等待着房里的闻人隽出来。
  房中,小小的孩童乌发披散,赤着雪白的双足,琥珀色的眼眸望着面前那道清隽身影,目光幽深,如一片静寂的海水,无边无际。
  宫里的人已经来了一趟,传递了梁帝的旨意,那是个折中的结果,既没有直接应允这场结亲,也没有断然拒绝,而是全凭千岚天君自己的选择——
  他若愿意再应下一场挑战,胜了便可将人带回扶桑,输了也怪不到大梁头上。
  那夜大殿上,骆秋迟提出的正是此法:“扶桑此次来大梁,本就是以切磋对决为由头,若要再带走一位女公子,不如也来上一场比试,由千岚天君亲自应战,他若胜了自然能够‘抱得美人归’,若是败了也无话可说,这等于将决择权又抛回了他们扶桑手中,最终的答案由他们交出,不用再让大梁陷于两难,无法决断,陛下以为如何?”
  梁帝思忖了番,最终认可了此折中之法,既能给千岚天君一个交代,又能彰显大梁的赫赫国威,结果也公平至极,扶桑当无可指摘。
  他这便下达了旨意,千岚天君若愿意应下挑战,便任意择一项目,宫学这边由骆秋迟作为出战代表,以一场比试决定闻人隽的去留。
  驿馆中,檐上的风铃随风晃动,发出空灵的响声,五官妖异美艳的孩童目视着闻人隽,轻轻道:“我答应这个要求,愿意同你们的人比上一场,你不用再劝说了,无论什么也不能动摇我的念头。”
  闻人隽呼吸一颤,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她随传旨的人一同前来,就是想单独见上这千岚天君一面,心底仍存有一丝希望,看能否说服他“知难而退”,主动放弃这场比试,将带她回扶桑的念头打消掉。
  可惜,这个身形永远停留在四岁,看起来纤弱楚楚,惹人怜爱的“孩童”,比想象中还要坚定百倍。
  闻人隽踏出房间时,身后只传来一个低沉的少年声音:“瑕走了,我不会再……让你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失神地望着虚空,每一个字都含着难以言喻的哀伤:“世上冰冷冷的,我只希望有个人,能再给我一些暖意,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带回扶桑,永远陪在我身边。”
  闻人隽站在门边,背对着那道小小身影,深吸口气,终是幽幽道:“瑕已经离去了,就算你把我带回扶桑,我也不会成为真正的瑕,你将我当作她的替代品,能骗得了自己一时,能骗过自己一世吗?这种做法不管是对我,还是对瑕,都是一种不公平,也亲手亵渎了你对瑕的那份感情,我不奢望你再改变主意了,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悲,瑕在天上如果看见这样的你,应该也会同样的痛心。”
  顿了顿,她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大梁有句古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与其执念深深,不如就此放下。”
  说完,她径直踏出门外,一抬头,却是对上了骆秋迟一双复杂心疼的眼眸。
  廊上的风铃随风而动,他显然将他们最后的一段对话全部听到了,长风拂过他的一袭白衣,他望着她泛红的眼眶,什么也没说,只是心疼地伸出手,将她一点点拉进了怀中。
  “小猴子,没事的,别难过……”他在她耳边温柔安抚,轻轻道:“大不了就跟他比上一场,我纵是豁出性命也会赢的,绝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你相信我。”
  闻人隽靠在那方有力的肩头上,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肆意流出,她咬紧唇,重重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不管发生什么,他一直都在,从未舍她而去过。
  闭上眼,庭中风掠过两人衣袂发梢,心跳相贴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相伴相依,不离不弃。
  千岚天君的回应很快送到了梁帝手中,他择定的比试内容让梁帝有些意外,简直是梁帝从未想过的一项——
  比武。
  这其中“玄妙”梁帝不得而知,骆秋迟与闻人隽却再清楚不过,小天皇身如四岁稚童,体内却有着几近百年的功力,奇诡异常,若他当真全力以赴,骆秋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当夜,奉国公府,烛火摇曳的房中,骆秋迟第二次见到了眉娘。
  “这扶桑的小鬼头要是真敢带走我闺女,我就跟他们拼了,就算漂洋过海也要把阿隽抢回来!”
  眉娘一袭红衣,还是一样的美艳动人,举手投足间英气飒飒,她将扶桑上上下下骂了个遍后,末了,拍着骆秋迟的肩头,以一种看“女婿”的眼神,微红着眼眶感慨道:“好孩子,阿隽果然没有看走眼,你是个值得托付的真男人,这一回要是没有你,阿隽恐怕已经……”
  “娘,你在说什么呢!”闻人隽脸上羞红不已,上前一把拉住阮小眉,骆秋迟却在一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颔首施礼道:“眉姨言重了,这些都是晚生应该做的,此番比武,晚生必将倾尽全力,以命相拼也要留下阿隽。”
  “好,有胆魄!”阮小眉不顾阿隽的拉扯,又将骆秋迟的肩头重重一拍,她上下打量着那身俊逸白衣,简直越看越满意,忽然间却是想起什么:“你等等,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灯下清光如许,打开的匣子中,装满了坚硬如石的干花,那正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奇株珍宝——
  地狱浮屠花。
  食一朵便可增进十年功力,每年鹿行云都会携琴踏月而来,送一朵给阮小眉,如今已有将近二十朵。
  只是这明艳如火的“地狱之花”,早已风干封存多年,再食用下功效远不如摘取时,但数量之多,足足有近二十朵,凑一起涨个几十年功力也不成问题,再加上骆秋迟原本的实力,应当能与那千岚天君的一身奇功抗衡了。
  这从天而降的“宝匣”,简直令骆秋迟与闻人隽都喜出望外,但拈起那些地狱浮屠花时,骆秋迟又骤然想起什么,望着灯下的红衣眉娘,有些迟疑道:
  “眉姨,我记得你曾对奉国公说过,这些花会令你想起那些仗剑江湖,自由无忧的快活日子,它对你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也是鹿前辈几十年的心意,如今就这样一股脑地全部送给了晚生,恐怕……”
  阮小眉还不等骆秋迟说完,已经一挥手,豪气道:“花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没有什么比我闺女更重要,要是鹿三哥知道这些花能有这样大的用处,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她说到这,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骆秋迟,微带促狭:“再说了,你跟阿隽都已经到了这般关系,我这做娘的有什么不能给的,全当我给闺女添的一份嫁妆了……”
  “娘,我们什么就这般关系了,你别瞎说……”闻人隽羞赧万分,几乎是扑上前,伸手就想捂住阮小眉口无遮拦的一张嘴,却被阮小眉笑着躲开:“好了好了,闺女脸皮薄,我不多说了……”
  她又看向骆秋迟,长眉一挑,仿佛想到什么,正色道:“只是有一个问题,倘若一次性服用这么多地狱浮屠花,恐怕你的身体会吃不消,若是不能将这些花尽数化用,只怕经脉受阻,甚至还会有爆裂而亡的危险……”
  骆秋迟眸光一紧,闻人隽更是脸色大变:“娘,会这么严重吗?那怎么……”
  阮小眉不答,只是定睛看着骆秋迟,语意不明道:“这样大的风险,你还会选择一试吗?你怕吗?”
  骆秋迟在灯下久久凝望着那袭红衣,俊逸的面容唇角一扬,忽然笑了:“为何不试?世间哪能每件事都万无一失?比起这未知的风险,晚生更怕输掉眼前的比试,留不住阿隽,任她远嫁扶桑,没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了,区区几朵地狱浮屠花,又怎能令晚生畏而不前呢?”
  “好!”阮小眉一声高喝,双眸有亮光迸出,她望着骆秋迟不住点头,眼角眉梢满带笑意:“你的性情我实在中意得很,不瞒你说,这个中风险我其实夸大了些许,若是你心生畏惧,不愿再涉险一试,我虽能理解,却难免失望,但还好你不仅胆识过人,对阿隽更是真心不假,我这做娘的,现下总算能够放心了……”
  方才三言两语的试探,更像一种“考验”,骆秋迟的答复令阮小眉再无顾虑,彻底放下一颗心来。
  她当下扬声道:“你别担忧,有我在,眉姨是绝不会让你出事的,只要你一服下这地狱浮屠花,我便来替你运功打坐,助你疏通周身经脉,保你安然无恙!”
  这豪气干云的架势将骆秋迟逗笑了,他忙拱手道:“多谢眉姨,晚辈有眉姨相助,自当心定如石!”
  阮小眉又是一挥手:“还谢什么谢,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这一次,闻人隽总算眼疾手快,猛地一上前,及时捂住了自家娘亲的嘴巴,她抬头对骆秋迟尴尬一笑。
  骆秋迟却是望着灯下这对母女,眼底噙满了笑意。
  夜凉如水,月光皎洁,树林里,两道身影席地而坐,正在紧张地运功调息,闻人隽守在一边,目不转睛,屏气凝神,心弦紧紧绷住。
  天地静寂,风掠四野,阮小眉一袭红衣,双手一动不动地抵在骆秋迟后背,为他运功,他刚服下了所有的地狱浮屠花,此刻正是要紧关头,两人都不敢松懈,那股强劲功力流转在全身,经脉一点点疏通间,两人额上俱有细汗渗出。
  杭如雪寻来时,运功正到了关键时刻,他一眼便望见了月下那道清隽身影,快步上前,遥遥道:“阿隽姑娘,你托我查的东西,实在抱歉,我没有查到,那小天皇的师父身份神秘,不知来路,也探不出一丝武功路数……”
  “嘘!”
  闻人隽忙对杭如雪比出手势,杭如雪走近了,扭过头,这才发现林中情景,他微微一惊:“这是?”
  闻人隽踮起脚,贴在他耳边一番低语,他顿时明白过来,再度看向月下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时,禁不住喃喃道:“我只听说过这地狱浮屠花的传闻,没想到世上真有此物,更没想到……”
  骆秋迟会为了闻人隽,甘冒大险,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一时间,他凝视着月下那身白衣,心头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感受。
  夜风掠过林间,月色愈发幽冷,时间一点点过去,闻人隽与杭如雪一同守在旁边,紧张而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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