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大清早, 等待区却人满为患,展凝找了个角落站着,行李箱贴身放在旁边。
闹哄哄的环境中, 她低头盯着手上的船票来回翻转着玩, 思绪很快飘出去。
三天时间足够她回过神来的,仔细回想程谨言当日的说词, 依稀可以从中判断出什么。
只是这样的现象太过于渗人,她说不上无法接受, 就是不太敢去相信。
后一想, 自己都能重生了, 人格分裂又有什么好不相信的。
人群里突然传来争吵声。
展凝抬头,那边是售票窗口,一个年轻姑娘神情激动的还想购买本次船票, 售票员多次告知其以售完但不见效果后,也就懒得再搭理她了。
一边有上了年纪的大婶给她做思想教育,轮番炮轰完,她彻底消停下来, 木头一样的杵在那一动不动。
离开船还有不少时间,展凝仔细观察了她半晌,拎着行李走过去。
“嘿!”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会人, “你为什么非得买这班的?”
小姑娘没吭声,包着一件白色短款羽绒服,惨白的脸上一派木讷。
展凝将自己的船票拿出来,往她跟前摇了摇:“嘿, 问你话呢!”
这个时候船票的吸引力明显比被陌生人勾搭要大的多,对方终于转了转眼珠,将目光投到了展凝身上。
展凝冲她笑了下:“为什么非要这班的?”
“去看一个人。”或许是刚才太过激动的问题,现下她的声音有些哑。
展凝:“谁?男朋友?”
她点了点头。
展凝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接着闲聊说:“你男朋友住那边岛上?听说那边住户很少,只有守塔人长期在。”
她摇头:“他不住岛上。”
展凝愣了下:“那住哪里?”
她突然转头将目光投向那片海域,轻声说:“海里。”
人都说靠海吃海,这边大部分都是渔民,平时靠出海打渔为生,海上天气多变,运气差点难免遭遇不测。
她说那个男人就是在一次出海工作时再没回来,而今天正是他离开的日子。
三年了,每年的这天她都会过来,而这次不巧出了点意外,没提前买好船票。
她抬手将脸埋入双掌中,整个人都轻轻颤抖着,刚过耳的短发滑落下来,给她竖起一个小小的屏障。
展凝沉默了会说:“我可以把我的船票给你,但希望你也能帮我一个忙。”
半小时后,展凝从等待区离开,打车前往车站,买了一张前往内陆的车票。
车票持有人的姓名是:谢玲。
在展凝开始用别人的身份在逃亡路上狂奔时,另一边程谨言也开始派人大肆寻找。
他右手挂着点滴,脸色还十分难看,说不上是难受的还是气的。
醒来的太晚了,等醒过神已经过了好几天,展凝早跑的没了踪影。
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竟然会被这辈子的思想给控制住,或者说人格。
“帮我找一名心理医生。”程谨言揉着太阳穴说。
正埋首文件的严哲智惊讶的看向他:“压力太大了吗?”
“有可能。”虽然他不想承认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但现下的状况已经是迫在眉睫,若不解决就算把展凝找回来也没用,迟早还得出问题。
展凝私自跑走这事让他非常恼火,恼火的同时倒也没多担心,他就是那么自信的认为找到展凝只是时间问题,从来没想过这人再次消失于世界中的可能性。
然而将人派出去不到二十四小时便捎回了消息,这个速度比预期的高了太多。
程谨言心下一松,可信息彻底摊在他面前时却又不理解了。
跳海自杀,遗留证件,派出所确认。
这些字眼都是什么?!
“程总……”返回来的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办公桌后看不出表情的男人,稍作犹豫后还是尽责的继续汇报,“展小姐出事时间在昨天上午的八点,现已经经过多方证实,消息不会错。”
据悉展凝跳海的决心很强烈,当时船上立即实施了救援,可惜等救生员下海后已经找不到展凝的踪迹,过后他们分析应该是她身上带了沉坠物,否则不至于下沉的如此迅速,以至于连尸首都寻不到。
这些细节对方明智的没有继续吐出。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过去,程谨言开口:“接着找。”
“……”对方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程谨言冷眼看过去:“还有问题?”
“没有。”
等人离开,程谨言面无表情的又坐了会,随后僵硬在那的五官渐渐松动,露出些许狰狞的幅度来。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对这突来的噩耗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在程谨言得知消息的同时,展家也从派出所获悉了这一事件。
确认无误后,李知心当场昏了过去,展淮楠也晃了晃身子,不过硬撑了下来。
人找不到,该办的后事还是得办。
严哲智将这事跟程谨言一说,询问他是否要过去参加展凝的葬礼。
这一场景并不陌生,在上一世程谨言也曾经历过,他好似无法理解一般的闭了闭眼。
严哲智等了片刻,径自退了出去
两天后的殡仪馆大厅,展铭扬和展淮楠在里面守着。
灵堂上摆着展凝最近的一张生活照,上面的人依旧是笑着的,只是笑的云淡风轻,再不如以前的开朗。
这里没什么变化,跟上辈子一样的地方,同一个大厅。
时间也是夜晚,程谨言来到殡仪馆大厅门口,他跨出来的每一步都是碾在自己的心上,过度的疼痛让心脏呈现一种麻痹的状态。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一种怎么样的心情来重复这个过程的。
展铭扬看到他冲了出来,憔悴的脸上挂了一下巴胡渣,充血的双眸中是滔天的恨意。
“你把我姐还给我!”展铭扬一把拽住程谨言的领子,将人如破布般来回甩了甩,又一拳揍了出去。
程谨言顺从的没有反抗,随着他的力道倒在了地上。
展铭扬一拳一脚的往上他身上砸,每一次动作的下落都伴随着一句咒骂。
一身正装的程谨言就那么缩在地上,任他拳打脚踢,打吧,打的越狠越好,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他又把展凝弄丢了,这次要怎么办,上辈子他凭着恨意撑了九年,这辈子呢?不说该报复的已经报复完了,哪怕什么都还没做,他也没那个毅力再去撑新的九年。
他要怎么办?
“你给我记住!”展铭扬一指躺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淌着满脸泪水悲愤的厉声叫道,“我姐是被你害死的,是你亲手杀的她,你生生世世都别想获得她的原谅!”
不,不是的,他比谁都希望展凝活着!
展铭扬的话将本就没了支柱的人直接扔向了深渊,那里没有光照,也没有希望。
他再也见不到展凝了,老天不会那么善良给他二次重生,在生世的轮回中他很大可能都将再遇不到这个人。
生命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重生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的结局不单没变,这次甚至连人都没了,他都见不到展凝最后一面,他好像都要忘记她的模样了。
为什么?他不懂……
葬礼照常进行,程谨言之后再没出现。
一周后他着一身黑来到了公墓,找到了展凝所在的位置,他看着墓碑上方依旧年轻的女人,好一会后摘了遮了半张脸的墨镜,露出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
目光再不似之前的凌厉和疯狂,转而变得温和又悲伤。
他蹲到地上,伸手抚了抚墓碑上的照片,大眼中漫起水雾。
“姐,”程谨言抖着声音唤了声,他极力忍耐,却依旧忍不住喉咙底涌上来的酸涩,“我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在他彻底回来之后,这个世界却全变了,他想保护的人没保护住,自小到大的玩伴对他嫉恶如仇,除了程氏忙不完的工作再没有别的剩余。
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夺走了他的一切,又给他整出一堆无法面对的烂摊子后彻底消失。
他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的不公平。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程谨言跪坐在那,好一会突然崩溃般的啜泣出声,语无伦次的说:“可是我也爱你啊,我、我明明也……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展凝听说这个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她刚找到工作,因为只有一个身份证,没有过硬的学历做支撑,可供选择的职位非常之少,她本想靠自己的手艺去找一份跟服装相关的工作,后又怕程谨言摸着这条线索过来只能放弃,最后在一家小私企做了一名仓管。
午后闲聊,几人围一圈在抱怨物价疯长的时候,话题莫名其妙转了过去。
说起这事的是个中年男人,老家在那个小岛上,七旬老母病了过去照料,一个月前他也登上了那班船,他亲眼见着那个小姑娘跳了下去。
大老爷们摇头:“不是我说,那场面见了还是挺吓人的。”他一指边上悠闲嗑瓜子的妇人,“你见过一心想死的人的脸吗?”
“啊呸!”妇人笑骂了句,“你他妈少咒我见死人啊!”
旁边有人跟着笑起来:“哪个神经病吃饱撑着会天天想死。”
“老陈就是不会说话。”
男人对这一顿埋汰也不计较,乐呵呵的径自在那说:“我本来也不见得会看仔细,不巧那姑娘就离我不远,长得也眉清目秀挺好看,跟着就多看了几眼。”
话说着他目光往展凝脸上一溜,突然发现新大陆一般的说:“一点不夸张,就谢玲这个模样,一张脸长得□□不离十。”
听着的妇女张嘴又帮着展凝炮轰过去:“说你不会说话还真不会说话了,拿人小姑娘去跟死人比,我看你脑子都被烟灰堵死了。”
男人在那叫屈:“哎你们这帮妇女真是的,我也就这么一说。”
“这哪能乱说的,多晦气。”
“行行行,大姐们我错了。”
这天下午展凝上洗手间出来正巧见着这个老陈在角落抽烟偷懒,想起前头说的那事,展凝过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又确认了一番。
从对方口中套出了时间和班次,展凝便基本确定了心中猜测。
她真没想到谢玲会选择跳海,这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事情,不过回想起她当日的状态似乎也有迹可循。
展凝刚从别墅逃出来的那会有给展铭扬发过消息,主要是怕家里人担心所以提个一句,发完她就把那手机给扔了。
但现在中间情况有变,她也不知道家里人是个什么情况了,万一真以为她挂了一个心急折腾出病来就麻烦了。
展凝思忖了很久,最终还是给展铭扬去了一条消息:“安好,勿念,勿回。”
她不知道那小子的脑子能不能扛住这么大的几个急转,只求人别太激动以至于让程谨言察觉到什么。
好在几天过去都安安静静,没出什么事情。
日月交替,季节轮转。
展凝顶着一个平头爬上货车,跟着司机去物流那边点货。
司机前几天刚跑完长途,车上一落着一本杂志,展凝一边跟人闲扯,一边拿起来随手翻着。
杂志是上个月的,挤在车厢旮旯里堆灰,封面人物端正的脸都扭曲到变形。
展凝弹掉上面被夹死的蚊子,目光一错跟这一板块的标题对了个正着。
程氏变天,谁会是下一个商业之王?
展凝倏地拧起眉,仔细翻阅起来,简而言之是程氏领导人在这一年间不断抛售持有的程氏股份,并将名下资产不断清空,谁都不知道他此举为的是什么。
截止上月末,程氏领导人已彻底离开程氏总部,具体去向未知。
也就是说,当初跺一跺脚就能让业内余震三天的程氏已经彻底易主了。
展凝喃喃自语:“那是不是证明我可以回去了?”
“嗯?”在那歪着调子哼了一路戏曲的司机说,“你说啥?”
第87章
“小扬?”
已经是晚上, 展凝盘腿坐在出租屋的床上,给展铭扬去了电话。
这个电话隔了一年多的时间,展凝心中忍不住的激动和有种说不清的怯意。
电话接通的很快, 但那边始终没声音。
展凝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松了一些, 她有些奇怪的看了眼自己几乎只有基本功能的直板手机。
“展铭扬?”她又叫了声。
有隐约的呼吸声,对方似乎极力压抑着翻腾的情绪, 好半晌展铭扬抖着声音说:“姐,我想你了。”
就这么几个字砸的展凝蓦然红了眼眶, 一年多的担心受怕丝丝缕缕的浮了上来。
在被逼无奈而逃离的情况下, 对家人的思念是成倍增长的, 虽然成人后展凝大部分时间都独居在外,但跟二老的联系并不少。
“爸妈好不好?”展凝清了下嗓子说。
展铭扬:“挺好的,我们都挺好的, 你怎么样?”
“我也不差。”展凝摸了摸自己寸长的头发,干了一年打杂的粗活,其实整个人都糙了不少。
之后又问了些其他情况,可惜展铭扬知晓的并不详细, 因为展凝的事情,现下他们迁居到了另外一个城市。
对比N市来说,现在住的地方经济相对落后一些, 生活步调更慢,更宜居。
展铭扬说:“搬家后那边的消息算彻底没了,不过听说程谨言已经把程氏转卖了,现下也说不清他的去向。”
他们忌惮程谨言是因为他有程氏做靠背, 既然这个商业大国已经易主,程谨言对他们的威胁自然大幅度下降。
展铭扬说:“姐,回家吧!”
家自然得回,但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辞职报告要打,工作还需要做交接,虽然所在的是个小单位,但是该做的还是得做。
最近生意很好,人手本就不足,老板不愿放人,最后拖了整整两个多月报告才批下来。
走的前一天还吃了一顿散伙饭,地点订在大排档,几个工作上常有接触的同事一起。
这边大部分是已婚人士,展凝一个三十出头的反而最年轻,聊着聊着聊到了人生大事上。
一个大姐攀着展凝肩膀说:“我家隔壁有个小伙子不错,人老实肯干,只比你小个一岁,在我们单位旁边的那个钢厂上班,一个月能挣个七八千,我前两天还跟阿芬说了要把他介绍给你,你要么再停个几天,见见面再说?”
展凝举着个塑料杯,肩上扛着妇人四分之一的重量,笑说:“还是不了,这么好的小伙子留给别人的好,我就是个定不下心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