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香录——水际
时间:2017-12-04 16:01:23

  许振也不再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
  边上的婢女再给许振添满,许振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往后略舒展身子:“那此次的军备物资,还是先放到总兵大人营中吧。”
  金宗留黑面微沉,随即又道:“当然!这个监军大人自行做主。”
  此次的物资极为丰富,除了箭矢粮草,最让人心动的是六门火炮与一大批火雷。
  火器在大周朝可是稀罕之物。
  就连他这个忠顺侯手底下的火器营,用的还是老旧火铳,射程近,换弹药慢不说,还老是走火打到自己人。
  几门歪歪扭扭的火炮,早已没有弹药,火雷倒是还有一些,一直舍不得用。
  听说这批火雷是新近研制出的好货,金宗留已眼馋许久。
  不过,他微微一笑,宋琰等人回不来,这些物资放在宋琰处与自己处又有什么区别呢?
  许振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满,抿起嘴角:“王爷放心,若是还有恶战,这些,都是给王爷您准备的。”
  金宗留眉毛一挑:“许监军的意思金某不太明白。”
  许振知他不会一时全信自己,好整以暇放下酒杯,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玉小物:“刚才那话,是东宫的意思。王爷可明白?”
  金宗留一瞅之下,见是东宫令牌,松一口气,随即端起酒杯打着哈哈道:“那就多谢许监军了,来,干!”
  第二日,金蓬亲自带着许振在哈密卫城中赏风,见识了哈密城的异域风情,品尝了哈密城特有的瓜果美食、佳肴佳酿,处处一派祥和安宁,全无想象中西疆战火纷飞的紧张。
  许振只觉自己不像是来监军,倒是像游山玩水的。
  第三日,金蓬带了他往沙漠边境去。
  许振面对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金黄沙海,这时才涌起深深的惧意与担忧,在这样的地方呆上十日,踪迹全无。
  他忽然连一丝等到他们回来的信心都没了。
 
  ☆、第206章 从天而降
 
  金蓬毫不掩饰面上的轻蔑之情:“带上一日水粮就敢入这沙漠?不是我金蓬放肆,那平远王爷也太大意了,啧啧啧。”
  他咂着嘴瓮声瓮气叹道:“我们的人可在沙漠中找了十日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敢再往里面走?再走自己都出不来了!所以楼鄯只能和谈,怎么打?”
  他摇摇头,似乎对宋琰等人的遭遇痛心疾首:“监军大人还是及早跟皇上说一声,就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要是总兵大人他们能回来,我金蓬。”
  他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从此名字就倒过来写!”
  话音刚落,一个小将匆匆策马跑了过来。
  “金将军!监军大人!”
  “什么事?”
  那小将跑得帽子都歪了,气喘吁吁:“大人,总兵大人,回来了!”
  金蓬愣了一瞬,拧起眉:“谁?”
  许振也是一愣。
  “总兵大人,还有靖安王他们。”那小将回答时还一脸骇然,显然也是万分惊异。
  金蓬铁塔般的身子一抖,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脸上眉毛胡子都飞了:“平远王?靖安王?活着回来的?”
  “啊!”那小将点头如啄米:“还,还带回来四千楼鄯兵银甲肩甲,说是剿灭了一支银甲兵。”
  金蓬顾不上搭理许振,掉头策马就一阵风往前驰去。
  许振望着他背影微微一哂:“看来以后得叫蓬将军了。”
  金宗留从总督府迎出来见到面前人的时候,像做梦一般。
  不对不对,梦都没这么诡异的!
  这怎么可能?!
  可面前那人冷面冷目,除了皮肤变得黧黑,确是宋琰无疑!
  而他带回来的银甲骑兵甲胄上的肩甲,厚厚一大摞摆在马车上,也是确真无疑!
  宋琰看着金宗留惊得翘起胡子的模样心头一阵愉悦:“……按照大周惯例,为清点杀敌人数,本应该将敌军耳朵割下来。但考虑到我们要穿过沙漠,若是割耳朵早就被那腐肉熏晕过去,便换成了甲胄上的肩甲。总督大人以为如何?”
  金宗留哪还说得出半句话来,心中太过惊骇,楞半晌好不容易点了点头。
  额上冷汗直冒。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不仅从那沧海中活着回来,还凭仅仅一千人就杀了楼鄯骑兵四千人?!
  就连怪志传奇都不敢这么写!
  “都督大人。”宋琰心情很好,虽仍绷着面孔,眼中却含满笑:“这些银甲麻烦大人点收一下,本王得回去休息休息,这沙漠中,果真是万分难走。”
  金宗留茫然回过神来,忍下一肚子问号吩咐护卫:“赶紧送总兵大人回府休息!”
  宋琰转身施施然往院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遇见匆匆冲进来的金蓬。
  他见到宋琰像见鬼一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宋琰扫了他一眼,眼神落到了紧跟他而来的许振身上。
  许振立即朝宋琰行拜礼。
  宋琰越过呆愣愣看着自己的金蓬,径直来到许振面前:“许监军几时到的?”
  文官监军,是大周朝的惯例,专行运送粮草物资、掌管军中赏罚等事。
  “卑职三日前刚到,为大人忧心日久,幸好大人安然归来!”
  “嗯。”宋琰点点头,与许振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他拍了拍许振肩膀:“晚宴时再好好喝两杯,晚上靖安王也会来,到时候,他若有什么过分之处,还望你多担待担待。”
  朝中人人都知道靖安王最厌憎的莫过于许振。
  谁让他的养父杀了他父亲呢?
  若不是许振如今是朝中重臣,又有宣德帝相护,怕是靖安王早就拿刀杀过去了。
  许振神情无波,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躬着身一颔首:“总兵大人放心,卑职明白。”
  宋琰这才微微侧身对上金蓬瞪着自己的一双眼,冷郁的脸上忽然挂上一丝亲切无比的笑:“金将军,晚上见。”
  也不计较金蓬的失礼之举,转身走了。
  金蓬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匆匆几步跨进院内,金宗留仍望着那一地的肩甲发呆。
  “爹!那人真是平远王?”
  金蓬一脸惊恐扯住金宗留衣袖:“爹,莫不是当日进沙漠的是个替身?他特么的耍我们的?”
  金宗留叹口气,指了指地上:“耍你?就算是耍你,也得真个儿能杀人才能弄回这些肩甲啊!”
  “我不相信!”金蓬瞪着的眼珠子收不回去,心头的诧异如沧海之沙无穷无尽。
  “他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走吧。”金宗留终于稍稍接受了现实,领先往屋内走去:“楼鄯的信估计也快到了,晚宴时候再好好问个明白。”
  新的军情邸报连夜送出了哈密卫。
  总兵大人以少胜多深入沙漠麓战楼鄯骑兵,斩首四千,大获全胜!
  如此激动人心的战绩却没让忠顺侯王府沸腾起来。
  晚宴设在王府中的明月堂。
  按照哈密人的筵席习俗,雕花地毯上再铺开喜庆华丽的食毡,众人围席而坐,一碟碟精美喷香的菜肴已呈上来,还有两只肥美的烤全羊在堂外篝火架子上散发着诱人香气。
  宋琰已经到了,身穿二品武官绯色祥云狮袍官服,坐在忠顺侯右首,虽仍不苟言笑,但能看出心情极好,与身边挨着的许振不时密密交谈。
  许振亲自给宋琰手中的玲珑老山玉杯添满清香甘醇的白葡萄酒,那夜光杯色泽斑斓,盛满清酒之后,更剔透如翡,莹润似翠,杯中清浅流动,波光盈盈,煞是好看。
  “……粮食已存满十仓,甘肃与宁夏还在继续征粮,圣上有言,若不够,再调江南粮仓……”
  宋琰频频点头,闻言嘴角微微一勾:“应该不用。”
  许振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多问,只继续道:“……这批火器威力巨大,那火雷尤其威猛,埋入地下,骑兵所踏之处,瞬间炸如天花,一只雷能将方圆两丈以内之物震为粉碎。”
  宋琰听得大喜,心中已开始盘算这火器要如何用到刀刃上。
  金宗留插不上话,见宋琰对他爱答不理,心头更加窝火,一个劲儿喝闷酒。
  坐在宋琰对面的金蓬更是依旧瞪着一双眼盯着他不放,似乎要看透这从沧海中回来的究竟是人是鬼!
  忽听王府护卫在门口传报:“靖安王到了!”
 
  ☆、第207章 许振其人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
  宋珩一身湘色团花常服,倒像是真个儿赴宴的模样,洗净了一身风尘,玉面如朗朗皓月,俊美潇洒,意气风发地带着两个护卫走进来。
  他已知道许振到了,见到他并未惊讶,反而如没看见这人一般,与金宗留和宋琰打过招呼,径直走到筵席尾郭少通身旁坐下。
  许振却不能当看不见他。
  恭敬起身到他身边行了拜礼:“王爷安好!”
  看得出来宋珩今日心情大好,竟没额外刁难他,只不耐烦挥挥手:“行了,你好好监你的军,如今这里没有王爷只有个随军提举,就甭管我了。”
  许振应喏,起身准备退回去。
  一抬头扫上宋珩身后站着的护卫面孔,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不是安四姑娘吗?
  军帽甲胄将她裹了个严实,可那比星辰还亮的一双眼,不是她是谁?
  灵芝知道许振认出了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一笑。
  那笑更让许振心头百味杂陈,想不明白怎的会在此见到安灵芝,脚底下竟有些虚浮,稍稍立定之后才转身往回走去。
  难道那人已和她说明了?他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否则一个闺阁女子,怎能孤身离家万里来到这边疆战火之处?
  他明知道应该如此,心头仍浮起难以言喻的绞痛,可为什么会痛呢?
  那种失控的无力感更让他有些想发狂。
  宋琰看许振过去与宋珩说了两句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有些恍惚地坐回位置上端起酒杯猛喝。
  还以为宋珩定是又出言伤他了,遂拍拍他肩:“别往心里去,以后少见他就是。”
  许振无声苦笑,点点头。
  他只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她,他也不会生出那样的念头了吧?
  他又端起一杯酒,一仰头,烈酒入喉,灌了下去。
  宋珩这几日都把灵芝宝贝得紧,一步不让她离开身边,就连赴宴都要她一起。
  金宗留见人都到齐了,举起酒杯略说了两句贺词,宣布酒筵正式开始。
  灵芝与阿文分别坐在宋珩身后两侧。
  宋珩回头示意灵芝往前坐一坐,又将面前的炸果子、奶酪酥等小点一个劲儿往她盘中堆。
  灵芝悄声嗔道:“王爷,厅里这么多人呢!”
  宋珩转头悠哉一笑:“放心,他们这会儿顾不上看我。”
  宋珩说的没错。
  所有人都在听宋琰讲他们如何深入沙漠,又如何找到楼鄯骑兵扎营的绿洲,再以野马火攻之计以少胜多,将那支楼鄯骑兵尽数歼灭。
  听得在场军将们豪情万丈,兴奋不已。
  即使有些是忠顺侯的人,但终究是沙场血海出生入死之将,胜利是最能撩动他们激情的,想到能以一敌五之力大胜楼鄯骑兵,个个仍激动得热血狂涌。
  一时厅内气氛高涨,热烈无比,纷纷涌过来向宋琰敬酒。
  就连金蓬都听呆了眼!
  这小子真是运气太好了,竟然那么轻易让他找到了绿洲!
  酒酣宴罢,歌舞散场。
  宋琰却并未回去歇息,待忠顺侯送他的人走了之后,折身去了隔壁宋珩的院子。
  “玄玉酒还没喝够?可惜我这里现在只有茶。”宋珩见到宋琰并未讶异。
  正好他也有话想跟宋珩说,照例领他来了西院葡萄架下。
  上次二人在此对酌,还是满头繁星。
  今夜已换成一轮明月当头,清辉满架,已结出碧玉珠串的葡萄果子颗颗青翠欲滴,娇嫩喜人。
  “你觉得许振是个怎样的人?”
  宋琰一面坐下,一面闲闲问道。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事来找宋珩商量,越与宋珩相处,越觉得此人头脑不简单。
  虽有几分任性荒唐,但行事侠义,比那些沽名钓誉的谋士倒是更值得信赖。
  太子那个蠢货以为指使得动他?
  他是不相信的。
  他想着要如何告诉宋珩,许振是他们自己人,却怕宋珩因为这个人而坏了当前他们兄弟二人的友好合作关系。
  宋珩刚抿上唇的一口茶差些喷出来:“你问我他?”
  他朝宋琰抬了抬眼皮:“你觉得我能说他什么好话吗?”
  宋琰叹口气:“我知道你心中怨恨,但那罪魁祸首是他养父,其实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况且,你最大的仇人先皇后钟氏也早就死了,还是许振帮你杀死的,也算是将功抵过了吧。”
  宋珩放下茶盏,正色道:“我宋珩不是记仇,只是此人行事为人不入我眼罢了。但你若问他是哪边的人,我只能回答你,这是个聪明人。”
  “哦?”宋琰双手十指交握,放在石桌上:“所以呢?”
  宋珩摊摊手,“既然是聪明人,当不会看不懂圣上心思。”
  那意思就是,宣德帝想除金宗留,许振在这个节骨眼是不可能帮着金宗留的。
  宋琰见他看得通透,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微微笑着:“那王兄你呢?”
  宋珩打着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当然也是聪明人。”
  宋琰试探着:“那若是让王兄与许监军再加上小弟我,三个聪明人,岂不是赢得胜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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