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关山理都不理这个问题,嘲道:“哦,这下还居委会大妈了。”
“你得告诉我!”沈泽执着地道:“我受够了被你隐瞒了!”
顾关山:“……”
顾关山心塞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我膨胀了沈泽?”
沈泽强硬道:“反正你得告诉我!还得把我买的饭吃完。”
顾关山快被唐僧气死了,怎么一开始就不知道沈泽这么唠叨呢?她愤怒道:“行——行!”
她掀开饭盒的盖子就开始啃牛肉饭,啃了两口,气就消了,又纠结地问:“沈泽你不累吗?”
沈泽没回答,他仍带着点少年的硬气,对顾关山说:“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不准敷衍我。”
顾关山沉默了很久,她看着沈泽,看了半天,沈泽脸上有种不问到真相就能把顾关山烦死的执着——顾关山受够了沈流儿,决定说实话。
“——我想参加一个比赛。”
她坦白道。
窗外风声呼地吹过,枯干的枝叶在风中颤抖,犹如欧·亨利小说中所描写的,那个疟疾肆虐的街道中,墙壁上画着的的最后一片叶子。
沈泽关切地问:“什么比赛?”
顾关山捂着脑袋:“一个漫画类的……叫凤凰奖,他们今年新设立了一个奖项,短篇漫画,我想试试看。”
顾关山啃着牛肉饭,絮絮叨叨地说:“我写了很多个脚本,但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一提起笔来就不知道画什么……”
沈泽心里一荡,意识到顾关山在和他谈及的是未来。
——她顾关山的未来。
女孩认真地说:“而且我实在是没有画材,我其实最擅长的是用电脑处理,我板绘比手绘靠谱多了,还能Ctrl Z……但是我爸妈老早就把我的数位板和笔记本收走了……”
沈泽心里发暖,问:“你想投稿这个奖的目的是什么?”
顾关山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就算走这条独木桥,也能养活自己,并且能养活得很好。”
沈泽顿了顿。
“你知道的。”顾关山认真地说:“我想考美院,但我父母不同意,他们也不会出钱让我去画室——哪怕再便宜的也不行。他们认为这是浪费时间。”
沈泽疑惑地说:“……可是你画画那么好。”
“如果你都不去学美术,”沈泽真挚地道:“——我都不知道谁还能去了。”
“而且你是真的喜欢画画,我每次看到你在我身边画画都觉得特别幸福——”
顾关山顿了顿,当场抄起一块醋渍嫩鸡块,堵住了沈泽的嘴。
“别发散好吗——”顾关山皱起眉头:“就事论事!我没时间在这里听你儿女情长。”
沈泽被塞了一嘴的炸鸡,又踢到了铁板,使劲儿咽了下去。他心里想着对着顾关山千万要当孙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万不能生气,北方大老爷们哪能不疼自家姑娘。
他咽下去,没生气,认真道:“可我不是在说漂亮话,顾关山。”
“——如果你都不去走艺术这条路,我都不知道谁还能去了。”
顾关山望着他。
然后沈泽顿了顿,道:“光说不练假把式。我不是个随便开空头支票的人,顾关山,你想要什么?”
顾关山顿了顿,有点惆怅地说:“我想把我的电脑和数位板拿回来。”
沈泽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下一秒钟常老师就走了进来。
“哦?”常老师奇妙地问:“你们两个人是在做什么,不去吃饭?”
沈泽解释道:“我买了——”
“关山,你吃饭就是。”常老师扬起手,冲沈泽招了招,示意他别说话,跟着自己走:“至于你沈泽,你和我出来一趟。”
语文教研室的常客沈泽再度出现,窗外天气阴沉,教研室的暖气片上搭着红抹布,窗台上养着的仙人掌肥肥胖胖。
午休时间教研室里空无一人,常老师将挂锁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往椅子上一坐。
沈泽站在旁边,面对着常老师,居然人生第一次,有了挨训前的紧张。
沈泽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在一班的老严手底下被训了一年多,一周至少来一次,变着花样骂他,想让他学好——沈泽没有一次憷她,从来都是嗯嗯啊啊地糊弄过去,此后该翘课还是翘课,该惹事还是惹事,就算把人胳膊打折了面对挨处分的危险,沈泽都没怕过。
可他现在觉得紧张。
——如果老常是想断绝他和顾关山的来往呢?那个姑娘本来就对他已经够不冷不淡了,万一老常一个制止,一个调停,她干脆再也不搭理沈泽了该怎么办?
沈泽只觉得手心出汗,想着不能露出端倪,必要的时候须得把顾关山摘出去。
老常慢条斯理地说:“坐,我们班和一班不太一样,我们很少训人,今天是个谈话。”
沈泽拉了椅子,坐下了。
常老师慢吞吞道:“沈泽啊,你是不是在纳闷,我把你叫过来做什么?”
常老师拿了暖瓶倒了杯热水,将茶叶泡开,灌进保温杯。
他一边灌一边对沈泽说:“我一直知道你不服管教,严老师不知道为你操了多少心,但你在我班上——走班的时候,表现得倒是不错,从来不翘课也不早退。”
沈泽皱起眉头。
常老师道:“就是有一点,喜欢去找顾关山。”
沈泽一惊,下意识地要否认:“我——”
“别紧张嘛。”常老师笑了起来:“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别看我现在是个老古板老师,可我以前也是高中生,大家将心比心,谈个恋爱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和我的学生一直都是这么讲的。”
沈泽:“……”
“——但是,沈泽,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禁止早恋么?”常老师问。
沈泽只觉得嘴唇发干。
六班的老常并未指望沈泽回答,只道:“无论是在你们的世界,还是我们成年人的世界,我们谈恋爱的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我们会互相帮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成年人与一个预备役成年人之间的谈话。
“而早恋,”老常说:“——毁了很多学生。被毁的人里有男生有女生,你们还年轻,不知道什么特质才是可贵的,是好的,你们爱人只停留于表象:‘他打人好帅’,‘他抽烟抽起来真好看’……沈泽,你站在一个成年人的角度上,告诉我,可笑不可笑?”
沈泽嗓子发干。
老常笑了起来:“我反对的不是早恋,是那些会毁了我的学生的早恋。”
“顾关山非常聪明。”老常直白地道:“我可以肯定,如果她把100%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她就算进不了T2,也能进C9。”
老常咧嘴道:“当然我也没忘了,她在高一入校的时候,对我们所有人的自我介绍是‘我以后要当一个自由的、随心所欲的插画家’——沈泽你告诉我,她有才华吗?”
沈泽艰难地回答:“有。”
“是吧。”老常笑了起来,指向他书架上的一本白皮素描本说:“我还欠她一毛钱的租书费呢。”
六班的老常是个不算年轻的男人,戴着副眼镜,却没什么学究气,开起玩笑来像是他们的同龄人——可他终究不是,他是一个传道受业的成年教师。
老常:“沈泽,顾关山想去清华美院,想考复旦,你呢,别怪我说话直——你配得上这样的女孩子么?”
沈泽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口发胀。
“你对自己的未来,定位在哪里?”老常推了推眼镜,锐利地问:“还是你打算告诉我,你只是想和顾关山谈一场毕业就分手的恋爱?”
沈泽手心出汗,沉重地摇了摇头。
老常温和地说:“我现在不阻止你,不代表以后不会。顾关山是个未来明亮的人,可你沈泽,——你得正视你自己了。”
沈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干涩道:“……谢谢老师。”
然后老常缓和气氛般,轻松地说:“不过我要是你,我也会看上顾关山。我当时还一直纳闷为什么这姑娘一直没人追呢——沈泽,她的确生了个漂亮的皮相。”
“青春啊——”老常意识到沈泽已经不用再点拨,感慨道:“青春!走吧,沈泽,回你们班睡午觉去,别和我浪费时间了,老师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做。”
沈泽顿了顿,道:“常老师?”
“你什么都分析对了,”沈泽清晰地说:“除了我看上她的地方。”
常老师疑惑地抬起头。
沈泽吐字清晰地说:
“——我看上的,是顾关山那姑娘,整个人。”
第36章
叮咚的下课铃声响起,周六的第一节 自习结束,顾关山睡眼惺忪地从桌上爬了起来,模糊地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她有点轻微的近视,因此配了个眼镜,上课都不戴,一般用于自己睡肿了的时候——然后门口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泽对坐在教室门边的陈东低声道:“帮我叫下——”
陈东识时务地大声喊:“——顾关山!有人找你!”
沈泽:“……”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困得步伐漂浮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已经颇冷,来来往往的学生早就穿上了羽绒马甲。教学楼窗台上的花盆早就谢作了一根光秃秃的棍儿,来年春天大概会有校工更换。
晴空湛蓝,窗外月季花枝干瘪枯瘦,看上去和一般的灌木丛无二,风声萧索。
沈泽狗腿地问道:“中午你和谁一起吃饭?”
顾关山不知道他为什么狗腿,迷惑地说:“大概……是和丁芳芳她们。周六中午的话,我一直是和林怡和芳芳一起去吃饭的。怎么了?”
“中午我请你吃。”沈泽像是在隐藏着什么,认真地道:“你把丁芳芳和林怡两个人先推一推,我带你去吃一家店。”
顾关山皱起眉头:“——沈泽,我对吃的东西的追求不高。”
“我知道。”沈泽脸色都有些发红,解释道:“……不是什么高端的地方,所以你不用担心,但是真的是很好吃的。”
顾关山为难地拒绝:“算了吧——”
然后沈泽装没听见那句拒绝,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拽出三本同步练习册,一挥。
“第二件事!”沈泽拿着练习册,严肃道:“——我决定好好学习了!但是我发现我做不懂这些数学题,政治我也看不懂,我什么都不会。”
“可你会啊!”沈泽义正辞严地说:“所以你得教我。”
顾关山一愣:“哈?!”
“就这么决定了,你真善良,顾关山。”沈泽在顾关山还没睡醒时就一锤定了音:“我去你隔壁桌坐着。”
沈泽终于在非走班时间,挤进了六班的教室。
窗外风声萧索,顾关山趴在桌上,不怎么搭理他,沈泽丝毫不在意周围的人暧昧的眼神——那些人纷纷揣测着顾关山和沈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泽对这种猜测视若无睹,顾关山还没睡够,更是爱答不理。
顾关山写一会儿作业就拿起个小本子涂涂改改,沈泽挠着头做数学同步。
片刻后,沈泽头疼地问:“这题怎么做?”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回过头看了看,直白地问:“你是不是完全没听讲?”
扛把子沈泽似乎真的决定修身养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他点了点头。
“已知三棱锥PABC中,PA垂直PC,BC垂直平面ABC……”顾关山以自动铅点了点,睡眼惺忪地告诉沈泽:“下面结论正确的是哪一个?沈泽,这是道基础题,基本只是课本的知识——特别简单,绝对不能不会做。”
然后顾关山托着腮给沈泽讲题,声音睡意朦胧,带着种十六岁的少女特有的清脆和娇气。
“空间里的垂直判定是这样的……”她模糊地打了个哈欠,轻轻地用自动铅在沈泽的同步上画起了示意图。
沈泽却几乎没听进去,他在冬日的阳光里看见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水光辽阔,犹如湖泊。
她的瞳孔里有高山和大海,湖泊和河川,在阳光下透明宽广,让看到的人有种难言的心悸。
这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沈泽突兀地想,她的征程极为远大。
“明白了?”顾关山又眨了眨眼睛,认真地在沈泽的草稿纸上划了两道杠以示强调,总结道:“——所以这个答案应该是圈二和圈五。”
沈泽忙不迭地回答:“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顾关山狐疑地问:“我这个人讲题可是从来不讲第二遍的啊,我怎么觉得你刚刚在走神?”
沈泽立即道:“错觉!”
然后他又急忙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把顾关山不停地写写画画的那个本子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