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有病呗……”沈小二下意识地回答，而且坚信沈红惠就是脑子有病。如果不是有病，对于同一个村的人，还是同姓的叔伯，为什么要举报？
何亭亭想了想刚才那沈红惠的样子，看起来的确有些傻傻的。
这时沈小二又道，“沈红惠，还有沈国庆，都是畜生。沈国庆比沈红惠还畜生，他举报的是他爸妈。他妈因此被批斗死了，剩下沈七老儿一个。”
何亭亭这时恍然大悟，“所以沈七叔公才特别恨他儿子吗？”
“没错。连爸妈都不放过的畜生，你说七叔公心里恨不恨啊。”沈小二恶狠狠地说道。
这时何玄连开口了，“我偷偷听到了，沈七叔公去河里捞尸赚了好几百块，打算盖房子，沈国庆找他去要钱。”
沈小二冷笑道，“所以我就说沈国庆猪狗不如啊，害死了自己的妈，害得爸也花白了头发，还敢来要捞尸体赚到的钱。”
何亭亭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害自己的父母呢？爸爸妈妈那么好，要多恶毒的心肠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啊？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带你们回家，回去了还有礼物给你们。”沈小二说完，踩着脚踏骑车往前走。
他爸爸沈大在前几年挨了批斗，腿受了伤，干不了多少活，家里饿得揭不开锅。何学暗地里支援过一两次，知道也不是办法，便指点了沈小二一条路，又给他介绍了个人带着，让他农闲了偷偷到羊城买手表、围巾、衣服等拿到北方偷卖。
这些东西在南方便宜，而且很容易买到手。而北方乃至全国，都得凭票购买，所以很多人空有钱而买不到好东西。沈小二带着这些东西坐火车到北方去一倒卖，那是数十倍地赚钱的。
几年下来，沈小二因为机灵，早就出师了，而且从来没出什么差错。靠着倒卖各种生活短缺品，把家里的日子过起来了。他是个感恩的人，知道要不是何学，家里的日子绝对不能这样好，所以这些年有好东西都会给何学一份。
听到沈小二说有好东西送，何玄连激动了，小身体前倾，趴在沈小二身后低声问，“小二哥，是什么好东西啊？能不能提前跟我说说？”
沈小二听见，右手比了个枪的姿势，“就这个，高兴吧？”何学不收贵重物品，所以他每次送的都是不怎么值钱但是又叫人喜欢的东西。
“超级高兴！”何玄连兴奋得就差在车上蹦起来了，吓得何亭亭连忙拉住他，“三哥，你小心些。”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何玄连高兴坏了，“我早就想要这个了，我们班上还没有人有呢，我要拿回去让他们见识见识。”
沈小二笑呵呵地说道，“你不知道，这东西抢手，我这次好不容易抢到一把的。”
玩具枪很受小孩子们欢迎，但是卖得不是很贵，故每次制造出来的量都不多。这么一来，大家想要淘到，就得抢了。
第042章 只剩老和小
沈小二车着何亭亭和何玄连回沈家村，一路上说些走南闯北的见闻，听得何亭亭和何玄连惊叫连连。
何玄连还好，也就是吃惊和长了见识。
而何亭亭，她过去的记忆剩下的不多，而且本也就只长了八岁，对现在乃至前几年的生活压根没了印象。这次听了沈小二的这一番述说，竟感觉过去几年及这些年祖国大地的生活如同一幅画卷，徐徐在自己跟前铺展开来。
“原来我们这里不是最可怕的，还有好多地方竟比我们这里还可怕。”何亭亭惊叹着说道。
沈小二笑道，“那是自然，很多地方很发达，又靠近首都，可不是比我们这里严格吗。我们这里离得远，本身又穷，所以很多政策都打了一部分折扣。还有就是，我们这里挨着香江，年年有人偷渡，上面再严点，估计跑的人更多。”
“现在也跑了好多了。”何玄连说道，“大块头、二哑哥还有十一幺他们，是另外一个村子的，他们好多人都跑去香江了。我上次去了他们那儿，还剩下二十多个人，比我们这儿还少。”
何玄连说的是距离沈家村两百多米远的小村子李家村，和沈家村是一个生产队的，这些年几乎跑光了，只剩下些妇幼和老人。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同一个生产队的王家村，才是真的跑光了，只剩下两户的妇女人家。
“那也没办法的事。”沈小二苦笑。
他虽然不大，但是见多识广，能够理解那些跑去河对面香江的人。实在是太苦了，不然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和家里的人分开？
就是他当初也心动了，如果不是看父亲不能干活，母亲又懦弱，身下还有几个年幼的弟妹，他放心不下，保准也偷渡过去的。
“为什么没办法？”何亭亭好奇地问，“我们这里土地这么多，而且地方也大，你说坐火车也要跑好几天的。大家一起努力，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很好的。”
沈小二听到何亭亭这单纯的话，不由得失笑起来，“可是我们现在都看不到以后啊。我们只看到自己吃不起肉，穿不起好衣服，连顿饱饭也没有，只看到河对面的香江吃香的喝辣的，和我是像两个世界……”
仅仅是隔了一条河，就有这样大的差别，让他们这些人情何以堪？
何亭亭不说话了，她上辈子听何学说起过这里将来会很好，是国际化大都市，可是她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变化的。她只记得，是改革开放之后，慢慢变好的。
沈小二似乎起了谈兴，又或是仍然心有不甘，羡慕地说道，
“我婆婆家，在洛香村的，他们村子旁边就是鹏城河，对岸的香江也有一个洛香村。我婆婆这边一天最多挣一块钱，对面那个洛香村一天挣六十块港币。对面那村子，都是我婆婆那村子的人偷渡过去成立的。你说，让人羡慕不羡慕？”
何玄连从背后拍了沈小二一把，“小二哥，你羡慕别人做什么啊，况且羡慕也没用啊。”
沈小二愣了一下，笑起来，“你说得也是，哈哈哈……我现在一天也挣得不少了，比很多人好了。”
之后又说了些他走南闯北的趣事，一路高高兴兴地回了沈家村。
还没进村子，就远远地听到歌声传来，“宝安只有三件宝，苍蝇、蚊子、沙井蚝。十屋九空逃香江，家里只剩老和小，老和小……”
那歌声粗犷低沉，和着荒无人烟的田野并四周寂寂的青山，竟生出一种苦难的感觉来。
何亭亭觉得心中十分难受，脸上又有些发痒，伸手一摸，摸到满手的热泪。
“十二叔，这四周都没有人，你还这样唱，可够吓人的……”沈小二加快了蹬车子，扯开嗓子喊起来。
何玄连点点头，双手扶着沈小二的肩膀站起身来，“可不是，田野是绿的，四边的山上也是绿的，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太渗人了……”
何亭亭擦去了眼泪看过去，才看清那唱歌的，竟然就是之前怂恿她和他一起偷渡去香江的沈十二叔。
“有什么可怕的，红树林满江河的尸体，梧桐岭满山的尸体都不可怕，我这歌有什么可怕……”沈十二叔瘦高的身影轻飘飘地走了出来，面上更加没有表情了，一双眼睛完全是死气沉沉的。
“这是我们村里，可不是什么江啊河啊……”沈小二耸耸肩说道，此时车子已经进村了。
沈十二叔挥挥手，“你们不懂，我找你沈七叔公，问他去不去香江，去的话到时结伴。他那个儿子，以后也不会给他养老的，不如跟我去香江，听说那边帮忙养老。”
他说完，理也不理三人，飘着走了。
何亭亭看着他身材瘦削，衣服像是挂在身上一样，不由得说道，“沈十二叔看起来很可怜。”
“也说不上可怜不可怜，明知不好偷渡，还是一家大小都过去……”沈小二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如果过去，谁都希望一家过去的。
何玄连叫道，“哎，别管他了，他想过去想疯了，上次还叫亭亭跟他过去。小二哥，你继续说火车上的事呗，我还没坐过火车呢。”
沈小二于是又说起火车上的事，一边说一边骑车把何亭亭和何玄连送到何家门口。
林玲玲刚从沈柱生家送完药回来，就听到何玄连的叫声，就站在门口等着。
沈小二见了林玲玲，便笑着打招呼，又说道，“何婶子，今晚我过来找何叔。”
“行，你今晚过来吃饭，亭亭她奶奶买了肉，你过来正好陪着你何叔喝几口小酒。”林玲玲一手接过何玄连拿下来的蛇皮袋，一手又拿了何学买的苹果笑道。
沈小二摆摆手，“那不行，我今晚陪我爸妈。明天，明天我买肉过来跟何叔喝一杯。”说完又冲何玄连使了个眼色，“今晚我过来，你等着。”
沈小二的弟妹们都知道哥哥回来了，跑到何家来堵人。沈小二让三小都上车坐着，骑着车把人带回去。
第043章 惊呆了（含中秋加更）
林玲玲口中叫何亭亭和何玄连进屋，又掂了掂蛇皮袋问，“这蛇皮袋里的是什么？怎么不把苹果放进去？”
何亭亭刚想开口，就被何玄连扯了一下。
她看向何玄连，见何玄连冲她眨了眨眼，接着又笑嘻嘻地看向林玲玲，“妈，咱们进屋说。”
何亭亭便不说，使劲了冲屋里喊，“奶——你回来了吗？奶——”
何奶奶从屋中走出来，满脸笑容，“奶回来了，给你捎带了一套漂亮的小裙子。快来看看……”
“奶奶真好……”何亭亭高兴地走向何奶奶，“我带了樱桃回来，奶奶多吃。”
一旁打算偷偷说带了樱桃回来的何玄连听到何亭亭这话，不由得黑线，感情刚才白提醒了。
何亭亭没有注意到何玄连怨念的目光，依旧叽叽咕咕地跟何奶奶说着话，说樱桃有多好吃。
这时何玄白从屋里走出来，轻轻扯了扯何亭亭的两根小辫子，“那大哥能不能多吃？”
何亭亭伸手推开何玄白扯自己辫子的大手，同时努力地点点头，“当然可以，我们大家都随便吃！”
林玲玲此时提着蛇皮袋和苹果进屋，吃惊地问，“蛇皮袋里是樱桃吗？我可没吃过樱桃呢，就听说过。这重量，可不少啊……”她说着，又掂了掂蛇皮袋。
“樱桃？”何玄青也从屋里出来，“我只在书上听说过，也没吃过。”
何亭亭听了觉得自己拿樱桃出来拿对了，兴冲冲地看向何奶奶，“奶，我们先吃樱桃再看小裙子。”
“好，好……”何奶奶高兴地牵着何亭亭进屋坐下，又一边打量何亭亭的脸色，一边问了今天去了哪里，是不是受了委屈，累不累诸如此类的话。
何亭亭乖乖地回答了，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在她成为植物人那些日子，她想要回答这些话也说不出口。
这边林玲玲正想拿樱桃出来洗，目光扫到何玄连的手还是捂在裤子左边的裤袋的上，不由得问道，“老三，你那裤袋里有什么？怎么一直按着？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拿开过。”
何玄连连忙把裤袋里的一叠票子拿了出来，“我们卖了一些樱桃给一个口袋里挂着钢笔的叔叔，叔叔给我们的。有九块多钱呢。”
说完他的小脸有些愧疚和忐忑，刚才小二哥车他回来时，他太过高兴了，忘了口袋里有钱，也不知道有没有丢了一些。刚才进门没有马上就说，也是想打算先偷偷看过再告诉林玲玲的。
“九块多？”何奶奶、林玲玲、何玄白和何玄青都震惊了。
现在在工厂里做一天，也就一块多！这九块多，得好几日的工了。
何玄连点点头，把钱递给林玲玲，“嗯，妈你数数看有没有错。”
林玲玲震惊地接过何玄连手中那厚厚的一叠票子，震惊得无以复加。现在最大面额的钱也就是十块，何玄连一下子竟然就拿了九块多差不多十块回来！
何亭亭见了，想起苏珊给自己的那张绿色的钞票，连忙从口袋里翻了出来，“我是我送樱桃给苏珊，苏珊硬要给我的。”
刚吃惊过的何奶奶、何亭亭、何玄白和何玄青看到何亭亭手中绿色的票子，再度吃惊得眼睛也差点瞪了出来。
“这、这是外国的钱，看这数字，应该也是十块钱。”何玄青接过绿色的票子，翻来覆去地看。别的看不懂，但是上面的阿拉伯数字10却还是知道的。
向来老成的何玄白也忍不住靠过去仔细地打量那张绿色的票子，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钱呢。
林玲玲惊讶地问，“外国的十块钱，那是多少钱？我们这里能用吗？”
“具体我也不知道，等爸爸回来，问问爸爸知不知道吧。”何玄青把绿票子递给何玄白，说道。
林玲玲点点头，便开始低头数手中那一叠散钱。她不懂外国的钱，所以没将这钱放在心上，更加关注手中惯常用的钱。
何奶奶问何亭亭，“你送樱桃给苏珊，怎么还收苏珊的钱？奶奶不是教过了吗？这是不礼貌的。”
“苏珊硬要给我的，我还给她好几次，她都不要。”何亭亭说道。
“那个苏珊是外国人吗？你跟她说话了吗？你们能交流？”何玄青好奇地问道。
他们学校并没有教英语，所以大家根本就不会说英语。还是因为靠近香江，偷渡过去的不时回到口岸见面会拽几句，还有进来的外国人也说，大家也就知道一两个单词。
至于说要看懂钞票上的国家、面额，那就有心无力了。
何亭亭摇摇头，“听不懂，不过听懂了她的名字，她也知道我的名字。”说完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照片，“这是苏珊给我拍的照片。”
何奶奶、林玲玲、何玄白和何玄青都凑过去看，见照片竟然是彩色的，都忍不住惊叹出声。
这里穷得很，要拍照得到镇上唯一的一家照相馆去拍。村子里的人几乎不拍照，而他们家，平时没事基本上也不会去拍，只有新年的时候才会去拍全家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