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形势变化多端,估计不好多种田。”何学沉吟片刻回答。四人帮倒台,很多人重新起复,还不知道政策会怎么走,得小心些才是。
沈湘芸听了有些失望,她过去饿怕了,恨不得把所有丢荒了的土地都种上水稻,然后收回自己的谷仓里。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何玄白招呼生产队大队长的声音。何学几个听了,连忙安抚何亭亭两句,就起身出去了。
何亭亭躺在床上,眨了眨眼,她刚想跟爸爸说,很快就可以分田到户了。
“上头有人来检查了,说坚决禁止包产到户。大家现在都偷偷搞这个,是没有经过上头批准的,到时口风紧一点,不要说漏了。”生产队队长来了,直接就说重点,然后看向何学,“老何,你下午去我那里,我们仔细检查账本和其他资料,看有没有破绽。”
何学点点头,压低声音说,“小岗村去年年底就包产到户了,我看迟早会推行到全国的,但是一日还没有红头文件出来,我们一日不能往外说,这事,挨家挨户通知一遍吧。”
大队长不住地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也是这么个意思,这会儿通知了你们,我再去通知剩下那几家。”
他坐稳大队长这个位置,多得何学在背后帮忙。这些年来他看着何学的行事手段,也学到不少。
重要的消息挨家通知一遍,也是何学过去教他的。他这次得了消息就打算这么办,但是心中没底。此时听到何学也一般提议,显然是证明自己的想法无误,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
直到大队长走了,大伯公和沈湘芸都没有说一句话。在外面遇到任何事,他们都习惯了让何学出头,他们只乖乖等着结果。
过一会送走大伯公和沈湘芸,林玲玲和何学就进厨房盛温水,准备帮何亭亭擦擦脸蛋和双手。
林玲玲洗了木桶,用大水勺舀热水进桶里,看看四周没人,就压低声音问,“亭亭的手镯你拿了吗?”
“没有啊,我出来的时候还看见手镯就戴在亭亭手上。”何学一边坐到灶头前把柴火熄了,一边低声回答。
林玲玲一怔,“可是刚才我帮亭亭包扎好,低头就不见了那手镯。”
“真的?”何学诧异地问道。
手镯出现得奇怪,消失得也奇怪。
见何学神色不似作假,林玲玲想起何学离开到她帮亭亭重新包扎好,中间没有人出入,手镯却不见了,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毛,“你说会不会有脏东西?梧桐岭死过很多人,我们亭亭在那里受了伤,阴气重……”
何学摇摇头,“那怎么会?照你这么说,红树林那片水域死了没有十万也有八千,不说以前,就说6号那日,水上飘了几百尸体,阴气岂不是更重?沈七老儿去捞尸体,一具尸体五块钱,一天赚了三百多块,你说阴气如何?”
“那怎么一样?沈七老儿可没受伤,而且又是男人……”林玲玲摇摇头反驳。
何学看向林玲玲,“你不是不信鬼神的吗?怎么这会竟害怕起来了?”
“那还不是你妈,天天都叨念这个,我能不受影响吗?”林玲玲翻白眼,又道,“你说那手镯到底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什么超自然力量吧……”何学耸耸肩说道。
林玲玲啐了一声,“你不是自诩读书人,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的吗?”
“我现在信了,这世界上就是有超自然力量。”何学微笑着说到这里,肃容道,“那手镯不见了就不见了,反正来历不明。现在亭亭醒过来,就算是大好事了。你想想前天,你和妈还有二婶哭得眼睛都肿起来了。”
“你不也是哭了……”林玲玲不甘示弱反驳。
她家里和小叔家里,五个小子,只有何亭亭一个女孩子,所以亭亭格外受到宠爱。说是掌声明珠也不为过,家里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亭亭,长孙何玄白也得靠后。
所以听到何亭亭竟然受到撺掇悄悄跟人逃去香江,他们都吓坏了,连夜去找。也幸好去得早,沿着山道找到了流了一大摊血昏迷不醒的何亭亭。
第006章 大白兔奶糖
何学不再争论,见林玲玲盛了热水又兑好了水温,便提起木桶,说道,“快去拿亭亭的毛巾来,帮她擦擦手擦擦脸。”
两人才出了厨房,就看到何奶奶高兴地走了进来,“听说亭亭醒过来了?我就说悄悄招魂是有效的,你们还不信……”
“嘘——”林玲玲听了这话吓得差点扑过去捂住婆婆的嘴,压低声音道,“妈,别说这个,千万别说这个……”
一个封建迷信的罪名下来,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何奶奶连忙点头,转身往何亭亭的屋子走去。
何亭亭抬眼就看到了何奶奶,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奶——”
“奶奶的亭亭啊,不哭不哭……”何奶奶坐到何亭亭身边,伸手轻缓地拍在何亭亭身上,“哪里痛告诉奶奶,奶奶帮你吹吹……”
听到这哄小孩的话,何亭亭心酸得厉害,哽咽道,“做梦真好,大家都在,都陪着我。”
“你这傻孩子,你不是做梦,我们本来就在你身边。”何学温和地说道。
何亭亭摇摇头,她知道的,自己就是在做梦,因说道,“爸爸你不用骗我了。”
“傻妹,如果是做梦,就不会觉得痛。你脑袋现在痛不痛?要是不痛,你咬咬手指头看痛不痛。”林玲玲把毛巾从水盆里拿出来,拧了水,帮何亭亭擦脸,没好气地说道,这孩子醒过来之后,跟个呆子似的。
何奶奶听她说话说得不客气,当即就黑了脸训道,“你这是什么语气?就没见过你这样做妈的,女儿伤了还不好好安慰着,还要这样恶声恶气,难道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林玲玲听了这话,不服气地撇撇嘴,老太太疼爱孙女儿,把她看做是虐待女儿的恶毒母亲,也真是世间罕见。
何亭亭却一愣,傻傻的就伸手咬了自己一口,感觉到痛,顿时痛呼出声。
两天后,是星期六,何亭亭脑袋上包着林玲玲唯一的一条围巾,独自坐在木制的长沙发上,喝着苦巴巴的药。
她至今仍然有些难以置信,自己明明本该是死了的,可一睁开眼,就回到了小时候。
她咬过自己,感觉得到痛,就知道不是做梦。走到园中太阳下,又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也确定了自己不是鬼魂。
那最有可能就是,原先是做梦的——她受伤了,做了个噩梦。而现在,她梦醒了。
远远地,蹦蹦跳跳来了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还没走到近前,就扯开了嗓子叫,“亭亭,你好些没有?这几天上学我都没有伴了,你快好了陪我上学去。”
何亭亭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真真你快来,我大哥给我买了大白兔奶糖吃,也分给你。”
她做梦昏迷的时候,除了家里人,陪伴她最多的就是李真真了。李真真陪她说话,喂她喝水,爸爸也说她是个重情义的。所以,她看到李真真感觉很亲切。
李真真一听,又加快了速度,马上跑进屋,跑到何亭亭跟前。
她喘着气停下来,低头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奶糖,眼睛顿时亮了,猛咽口水,“唔,果然是大白兔奶糖。”说完也不客气,伸手就拿了一颗起来,剥了外面那层纸,拿着里面的糖小心翼翼地舔起来。
她先舔了外层的糯米纸,然后把整颗糖都咽进口中,小脸蛋马上鼓了起来,人却美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何亭亭拿起李真真放在桌上的大白兔糖纸,放到一个木盒子里,笑眯眯地看着她。
李真真吃着糖,慢慢睁开眼睛,看向何亭亭,含糊不清地说,“你快点好起来,张嫣忒坏了,想抢了你跳舞的位置。我和王雅梅一起,骂了她一顿,臭不要脸的,竟然敢抢你的位置。”
何亭亭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和李真真、王雅梅被选出来跳舞,可以穿很漂亮的衣服。为了漂亮的衣服,很多女孩子都想去跳舞。
见何亭亭不说话,李真真继续含着糖说,“不过你放心,语文老师找了我问你现在怎么样,我说很快就好了,还要回来跳舞的。你是我们学校最好看的,张嫣差远了,断不能抢了你的位置。”
“嗯,我知道。你吃完了糖再说话。”何亭亭听她说话听得有点困难,就说道,说完之后又想到王雅梅。
她做梦的时候,听到爸爸提起过,王雅梅过得很不好,嫁了也没有地方住,就给了她一套房。后来又过了很久,李真真跟她说,王雅梅是白眼狼,家里有两套房子了,看到她家里困难也不肯把原先的房子还回来。
可是现在看,王雅梅还是很好的啊,和李真真一起帮她。
所以,那个梦,应该只是梦吧?就是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做梦。
何亭亭有些想不明白,眉头就皱了起来。
“亭亭好些没有?这是在想什么?”一道慈祥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何亭亭回神,就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牵着个男孩子站在跟前,便连忙打招呼,“二奶奶,你快坐,我好很多了……老幺,你过来。”
这个老太太是何奶奶以前的大丫鬟,后来成了爷爷的妾,也生了个儿子,就是她的二叔。二叔有两个儿子,都比她小,一个行四,比她小两个月,一个行五,小了她两岁。按理说,爸爸何学该称呼二奶奶小妈的,但是为了掩人耳目,叫的是二婶。
“亭亭姐……”行五的老幺也跟何亭亭打招呼,骨碌碌的大眼睛却不住地瞄向桌子上的大白兔奶糖,直吞口水。
何亭亭见了,便伸手拿过两块奶糖递给老幺,“你吃一块,回头给老四一块。”
这大白兔奶糖是大哥何玄白拿回来的,按说家里应该没钱买这东西的,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拿回来了小半斤。当时大哥就拿了些去二叔家,可没想到被二奶奶悄悄送了回来。
“快别给他们,你现在伤了,多吃才是。不然还有老大他们,他们又要读书又要跟你爸干活,可累了。”二奶奶连忙推辞,并拉着老幺退后一步。
第007章 打起来了
二奶奶小时困苦,一大家子都靠着顶梁柱父亲挣的一份钱过活,不想父亲劳累过度生病了,奄奄一息。父亲一倒,家里就更困难了,她没有办法,就打算卖身,拿些卖身银子救父。
不想有个泼皮看上了她,想买下她转手卖去做风尘女子,她百般拒绝不得,差点就要被泼皮拉走了,正万般绝望之际,是经过的何奶奶使人买下她,又给了她钱拿回去救父的。
这样的恩情,她时刻不忘,就连对何奶奶的后辈,平时也是万分疼爱,比对自己的后辈还要好。她平常放在嘴上的话是,“全靠小姐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一家,这恩情永远不能忘。”为此,她甚至远离父母,跟着南下。
何亭亭从小听惯了二奶奶的恩情论,此刻却坚持,“我自己留了,哥哥他们也留了,这是给老幺和老四的。”
爸爸说过,二叔一家和大哥一起去了香江,最后却传来了噩耗。她当时听了又伤心又难过,此时看到二奶奶和二叔的儿子,就情不自禁地心软。
老幺听了,看了看二奶奶,见二奶奶不再阻止,便高兴地上前接了糖果,口中说着“谢谢亭亭姐”,当即就剥了放嘴里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砸吧。
李真真看见了,翻了个白眼取笑他,“何老幺,你吃东西跟小猪似的。”
“你还不是……”老幺口中含着奶糖,跟李真真一样口齿不清。
二奶奶坐在何亭亭身边,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眉头舒展开来,“看气色养得不错,今晚我再让你二叔悄悄带些核桃和奶粉回来,你多吃些,好好补补。女孩儿可不能伤了身体,还有酱油也不要吃,省得留了疤。”
二叔在市里运输所工作,平时总能得到些村里没有的好东西。不说内地的好货,就是香江的东西,也能得到。不过他拿了什么好的回来,都会紧着给何亭亭,母子同出一辙。为此,沈湘芸不知道生了多少气。
何亭亭听着二奶奶的叮嘱,一一点头,并没有反驳。虽然老太太不是她的亲奶奶,但是对她极好,常说她长得像何奶奶小时候,疼她跟疼亲孙女儿似的。
“外面都说你没能去对面吃香的喝辣的可惜,可我看着啊,离家了并不好,你以后万不要过去了,待在我们这里,总短不了吃的喝的。”二奶奶又语重心长地劝。
何亭亭听得一阵心酸,这两天来探望她的人很多,可是这些人说来说去都说可惜了她竟没能成功偷渡去香江,言语里对过去了的杨友东和沈红颜推崇备至,说他们要过上好日子了。有些更离谱的,甚至暗暗说留在这里,不如死了好。
只有自己家里人,到底是心疼自己,说的都是留下来更好,能合家在一起互相陪伴。
何亭亭脑海里恍惚响起梦里爸爸带着忧伤的话,“现在我们这里也发展起来了,是个国际大都市,日子比对面香江还要滋润。可是你都看不到了,当时为了偷渡过去,害得……害得……”
想到这里,何亭亭眼眶湿了,点头说道,“二奶奶,我知道的,以后绝不过去了。咱们这里以后也会变得很有钱的……”
她说到这里,想起不过是梦里的事,便住了嘴。
二奶奶却点点头,笑道,“这就对了……刚才我从村头走过,看到好多人被遣返了,都是去不成的。”
她没有说的是,已经有家人成功偷渡过去的几户人家,正在采买吃食,准备请邻近的村民吃一顿当做是庆祝。更加宽裕的杨家,甚至说要去买鞭炮回来放。
“嗯。”何亭亭认真地点头答应。
之后二奶奶又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便领着老幺走了。
李真真已经吃完了糖,正在摆弄糖纸,见二奶奶走了,就问,“你收集多少了糖纸?够不够穿一个门帘的?折了蝴蝶挂着,可好看了,我上次去语文老师家里,他们家就是这么挂着的。”
“还不够呢,我们再存一些。”何亭亭说着,忽听得外面有人在喊,“有没有人在家?何老三和杨家老幺打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