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高凉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这话说开了。大伯母说:“这房子你们不是不要了吗,我让你们回来也死活不肯回来,你们要是回来住了,我还会拆那房子吗?”
高凉冷静地说:“伯母,话不是这么说的,即便我们不回来住,这老房子的所有权也还是我家的,你没有拆的权力。就算是你修房子地不够,那至少应该来征询一下我们的意见吧,不能一声不吭就把房子给拆了。”这是欺负他们姐弟年纪小,不怕他们闹呢。
大伯母说:“房子现在不是还没拆吗?现在你知道了,反正你们也用不着,地就让给你哥哥们吧。”
高凉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免费让。”
“那你想怎么样?”大伯母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高凉说:“你们要么给钱,要么用别的地来换。”当年她妈就是这么被逼走的,她现在就算不需要这地,也不能白白拱手相让,亲兄弟明算账,这是大伯教给她的。
大伯看了侄女一眼,发现这个侄女的性子和弟媳妇的性子非常像,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他咬咬牙,说:“我家山头那块地就换给你吧。”
高凉想了想:“好。不过得立个字据,空口无凭。今天哥哥们都在,风水师父也在场,你们帮忙做个见证吧。”那块山头高凉父亲带他们去看过,是队里分的黄土山,高凉家也有一块,跟大伯家的挨着,上面稀稀落落长了些枞树和茅草,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高凉记得以后好像有高速公路从那里修过,不过具体是哪儿她记不清了,不管是不是,有没有价值,反正这地她不能拱手相让就是了。
高凉去大伯家这趟估计气得大伯母郁闷得要吐血,不过她觉得自己去得挺值的。临走前,大堂嫂悄悄地拉着高凉的手问:“妹妹,你去了一趟广东,觉得那边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工厂招工?我要是去那边能不能找到事做?”
高凉跟这个堂嫂鲜少接触,不过以前听妈妈说过,这个嫂子是个挺实诚的人,因为有个厉害的婆婆,经常被挑剔嫌弃,堂嫂一有机会就会跟高凉妈诉苦。高凉自己没跟堂嫂接触过,不太清楚她的为人,不过看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应该是个和善的人:“嫂子你想出去找事做?”她看着堂嫂怀里才两三岁的侄子。
堂嫂说:“你伯母经常嫌弃我,你哥也不帮我,我两头受气。我不想在家待了,想出去做事。但是没有人带我,我不敢去。”
高凉自己身为女性,对受压迫的女性多少都有点同情心理,便说:“侄子这么小,你出去我哥能同意吗?”
堂嫂说:“他有什么不同意的,我出去挣钱养家,他在家看孩子就行。”
高凉听她这么一说,便说:“我帮你找个熟人问问,看能不能帮你找个工厂。过半个月你再来我家听消息吧。”她知道李俊毅厂里安排个工人肯定是可以的,但她不能替李俊毅做主,而且她也不想让堂嫂去李俊毅的工厂,看他能不能帮忙去别的工厂找个事给她做。
其实高凉也想过自己店里需要人手,春梅上学去了,瘦猴不会永远都在店里帮自己做事,但是她不想让堂嫂来自己店里,这样自己的家底就全都抖露得一干二净,大伯家里要是知道了,自己还有宁日吗?
回到家,吴春梅和她爸已经过来了,正好还没走,高凉赶紧过秤给钱。然后跑去通知瘦猴,顺便给瘦猴奶奶带了个荔枝罐头,老人喜欢得不行。高凉还见到了瘦猴的妹妹,小姑娘上初二,还没开学,见到高凉,跑过来小声地问:“姐姐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吗?”
瘦猴将妹妹一把拖开:“思思你别胡说八道,这是毅哥的女朋友。”
高凉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
杨思华一脸遗憾:“啊?你真是毅哥的女朋友?那哥你也太差劲了,什么时候才给我找个嫂子啊?”
瘦猴赶紧叫上高凉走了:“别听这丫头胡说八道。对了,毅哥身体没事吧?”
“没事了,就是平时吃饭不注意闹的。”高凉说。
两人一起往外走,看见一幢房子外聚集了一大堆人,人们一个个哭丧着脸,有的人还在抹眼泪。瘦猴黯然地说:“厂里正式宣布破产了,我们全都下岗了。”
高凉看着那群人,好多年纪都在四五十岁,这样的年纪,不到退休的年纪,又不能像年轻人那样去学新技能、寻找新工作,上有老下有小,一旦失业,生活的重担如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上,连喘息都困难。然而这只是个开端,下岗是个洪流,高凉即便是重生了,也没有力挽狂澜拯救苍生的本领,只能唏嘘感叹。
回到家,春梅和王奶奶已经在收拾高凉今天早上去菜市场买回来的食材了,瘦猴见了也赶紧来帮忙,他感慨地说:“凉妹子回来了,我心里就踏实了。”
王奶奶笑眯了眼:“可不是嘛。我们凉凉最踏实了,有条有理的。”她现在是看孙媳妇,越看越满意。
吴春梅说:“我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以后帮不上你的忙了。”
高凉笑着说:“你赶紧去读书,就是了结我的一块心病了。”
吴春梅眼睛红红的,低着头不敢看高凉,高凉把最好的机会留给了她,自己却肩负着那么重的负担,她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高凉。
高凉又说:“春梅,上学了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能光读书不吃饭不运动。也不要着急,你的成绩不差,心理负担不要太重,放松一点,肯定能考上。你就想啊,就算考不上也没关系,还有高味呢,我这儿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吴春梅眼眶里的泪水差点滚落出来,她吸了一下鼻子:“嗯,我知道。”
王奶奶说:“过了明天,家里就冷清了,大家都去上学了,只剩我跟凉凉了。”
高珊高强都是正月十六开学,李俊伟也是十六返校,到时候吴春梅也走了,家里可不就只剩高凉和王奶奶了。瘦猴笑着说:“我也经常在呢,还有阿彪。”
王奶奶看看瘦猴,又看看高凉,忍不住叹息一声:“要是俊毅也在家就好了。”
高凉一想到李俊毅,就禁不住思绪飘忽起来,今晚得给他写信了,他肯定在念叨自己了吧。李俊毅正在做报表,突然打了个喷嚏,心想:“高凉在想自己了?前天晚上写的信,过两天就能收到了吧。”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高味熟食终于重新开张了,酱香诱人的卤肘子、猪头肉、猪耳朵、卤大肠,香喷喷的烤鸭,压箱底的腊肠,酸辣可口的卤鸡爪,以及越嚼越有味的鸭脖鸭翅鸭杂等,还增添了清香诱人的荷叶鸡,产品丰富,种类齐全,齐刷刷地摆放在擦得晶亮的盘子里,吸引着新老顾客的视觉和嗅觉。
很快柜台前就挤满了新老顾客,老顾客都纷纷感慨:“这么久没见你来,还以为你这店不开了。”
高凉一边忙一边笑着说:“大家这么捧场,怎么能不开?今年第一天开张,新年大酬宾,消费三元以上送鸭掌或凤爪一个,先到先得。”
大家一听说有凤爪送,都跟不要钱似的买起来。把高凉他们都给忙坏了,高强还被高凉委派去维持秩序,让大家排队来购买。今年第一天开张,排队在高味买卤味成了中心市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第六十一章 表白信
重新开业第一天, 高凉感受到了老顾客的热情,不到九点, 连鸭脖鸭头都卖得一干二净。
高凉满心欣慰, 说:“今天第一天开张,中午咱们吃火锅庆祝。菜你们先提回去, 我去学校看看春梅和盼盼。”高凉本来想晚上留大家一起过节, 但是想到瘦猴和刘彪都要陪家人过节,就中午提前庆祝了。
大家一听吃火锅, 顿时来了兴致,高珊眼睛放光, 连忙问:“大姐, 火锅是舅舅做的那个涮锅吗?”她有印象, 有一年在北方的舅舅回来过年,弄了一道特殊的菜,就是火锅, 高珊吃后念念不忘。
高强那会儿还小,一点印象也没有:“是什么?我没吃过。”
高凉笑眯眯地说:“对, 就是涮锅,你们把菜洗好,等我回来再教你们怎么切。杨哥你先用骨头吊个高汤, 鱼先不急着杀,等我回来杀。”其实吃火锅在各地都有,北方叫涮锅,南方叫打边炉, 不南不北的叫火锅,只是这些年大家都穷,能有个下饭菜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富余的菜来吃火锅。那年高凉舅舅回来弄涮锅,也是因为外婆家过年杀猪,弄了一次猪肉涮锅,再配上自己家种的蔬菜,吃得全家人意犹未尽、记忆深刻,那顿饭,过了这么多年,高凉都还记得,毕竟那是小时候唯一一次吃菜吃到饱的一次。
吴春梅一早起来还想跟着高凉去店里帮忙,说忙完了再去学校报到,被高凉劝阻了,让她赶紧回学校报名,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上课了。高凉去看看好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顺便问问晚上能不能来自己家过节。
这年头的复读班非常火爆,就连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也单独办了复读班,复读生中除了高四生,还有高五高六生,甚至还有高七的,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考大学上,毕竟一考上大学就意味着这辈子都有了保障。高凉虽然没去复读,但打心眼里佩服这些复读的人,毕竟这需要非一般的勇气与毅力。
学校的复读班还不止一个,复读班的教室单独辟了一座环境清幽的小楼,倒是挺安静的。高凉很快就找到了吴春梅,她正坐在一楼教室的最后一排上课,高凉没去打扰她,等到下课才去叫她。吴春梅看见高凉,既是意外又是感动:“你怎么来了?”
高凉笑着说:“我过来看看你报上名没有。中午休息时间够吗,能不能去我家吃饭?我们中午吃火锅。”
吴春梅笑着摇头:“不行,中午休息时间才一个小时,赶不及,你们多吃点。”
高凉又说:“今天过节,晚上学校应该会给休息一两节课吧,到时候来我家吃晚饭吧,一起过节热闹些。”
吴春梅见高凉还特意为这个事跑来跟自己说:“我看看吧,要是真的放假,我就过去。”
高凉说:“学费是多少,生活费还够吗?要不要我再借你一点?”
“够了,够了,不用再给我钱了。”吴春梅连忙摆手。
高凉叮嘱她:“那你千万别省啊,钱不够了就跟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吃好了才能学好,最后一个学期,别为省钱弄得得不偿失。”
吴春梅用力点头:“我懂的。你回去吧,高凉。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高凉笑起来:“这个我比你懂,放心吧,那我回去了。晚上要是有空,一定过来吃饭啊。”
吴春梅点头:“嗯,一定来。”
高凉告别吴春梅,转身回去,居然还碰到了几个原来班的同学,他们跟她打招呼:“高凉你也来复读了?”
高凉记不起这些同学的名字,只是笑着摇头:“不是,我过来看看吴春梅。”
那些同学脸上满是可惜,毕竟高凉当初的成绩也是很不错的,只是家里突生变故被耽搁了。
高凉又去了高盼学校,高盼学校比较人性化,下午放假半天。高凉对妹妹说:“你下了课就赶紧回来,中午咱家吃火锅。”
高盼猛点头:“好。姐你在广东还好吗?”
高凉点头:“还不错,俊毅哥的病也好了。”
高盼看着大姐,欲言又止。高凉对妹妹说:“怎么啦?有话就说吧。”
高盼说:“大姐你是不是喜欢俊毅哥?”
高凉意外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干吗?”这死丫头,把精力都放哪儿去了。
高盼吐吐舌头:“就是觉得有点好奇。那邓兴华呢?”
高凉不高兴了:“高盼我说你成天脑子在想什么啊?你现在不该好好读书吗?还有闲心管别的!我走了,你赶紧去学习吧。”高凉转身下楼,她真是意外高盼连邓兴华的事都知道,这丫头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吧。走到楼梯间的时候,有人冲她吹了声口哨,高凉扭头,看见了嬉皮笑脸的曾小帅靠在栏杆上,她皱眉,又去看高盼,高盼已经进教室了,高凉心情不好,有些生气地转过身来直视他:“你吹什么吹?”
曾小帅大概没料到高凉会诘问他,他移开眼睛,扬起头说:“我吹我的口哨,跟你什么关系?”语气还挺冲的。
高凉听到他的语气,更加确定一件事,心情变得好起来,也不跟他计较,转身走了。她基本可以确定,这小子现在跟高盼肯定掰了,否则不可能对女朋友的姐姐这么不客气。
高凉心情愉悦地回到家中,大家都已经将食材准备好了。高汤也正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热气。高凉满意地指挥瘦猴切菜,自己则去做火锅底料。今天吃的是鱼头火锅,高凉买了一条五斤重的大头鱼。杀鱼后将鱼头和鱼身分开,鱼头用调料腌制后油炸一下,然后放葱姜爆香,倒入高汤慢火烧出鲜味,再加入调料烧开,一股浓香飘出来,所有人都忍不住咽起口水来。
荤菜是鱼,鱼头做底料,鱼身由瘦猴片成薄片,素菜有冬笋、蘑菇、土豆、芋头、豆腐、腐竹以及各种时蔬,已经洗好切片切块准备就绪,只等下锅开吃了。
高盼早已到家了,高凉将炉子提到堂屋中间,将锅子端上去,大家伙端着凳子围炉而坐,每人拿了一只碗和一双筷子。高凉笑嘻嘻地说:“条件简陋,大家凑合吃吧,等以后条件好了,再弄一个专门的火锅桌。”
鱼片先下去,翻个滚就能吃,鲜美滑嫩,好吃得舌头都要吞下去。吃完鱼片,又开始下素菜,人多最适合吃火锅了,因为火锅的乐趣就在于抢食,往往是这边刚下锅,那边就捞上去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熟,这顿饭吃得和乐融融,既好吃又好玩。
李俊伟吃得肚子圆了都意犹未尽:“高凉你会做这么好吃的菜为什么现在才做啊,应该早点做的,我明天就要走了。”
高凉笑眯眯地说:“正是因为偶尔吃一顿,你才会觉得好吃啊。”
高珊点头附和:“没错,我以前只吃过一次涮锅,所以一直都记得。俊伟这次你也可以回味很久了。”
李俊伟得意地说:“那可不一定,我回学校跟我同学自己做火锅吃去,我要天天吃。”
王奶奶看着孙子:“你们还能自己做饭?”
李俊伟轻咳一声:“有个师兄有炉子和锅,我去借一下来用。”大学宿舍开小灶,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要能躲过盘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