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原本就是后花园,众人饭毕,便攒三聚五各自结伴去游赏。
季氏是第一次来荣国公府,觉着这宅子迷宫一样,担心找不着路,让府上丫鬟领着走了几处,便领了萧槿在亭中坐着纳凉。
萧槿心里惦记着去寻卫启濯的事。方才女眷们退出来转去花厅用饭时,她听见老太太跟身边丫头说让卫承勉带着兄弟子侄们从前院过来,如今卫承勉他们应当已经走了,只是不知道卫启濯去了哪里。
萧槿又坐了须臾,起身对季氏说要去方便一下,随即让丫鬟领着出了亭子。
萧槿往东净去的路上,一转头便瞧见了跟一众闺秀坐在水榭里的温锦,郁勋的妹妹郁舒跟卫启沨的妹妹卫韶容也在。
温锦坐在卫韶容身边,似乎一直都在试图跟她搭话,但卫韶容的态度不冷不热。
萧槿笑了笑,她这前世的小姑子还是跟当初一样。
卫韶容打一开始就不喜欢温锦,还总在萧槿面前骂她哥眼瞎,脑子也有毛病。
萧槿想起前世卫韶容也帮过她不少忙。有一回傅氏将她锁在屋里罚她抄经,抄不够不准出来,每日只差人从月窗里给她送一顿饭和一壶水。
但她那回并没被饿着。
傅氏派来的婆子送了定量的饭之后,每日起更和黎明时,卫韶容身边的丫头听露便会分别再来送一次饭,荤素俱全,顿顿不重样,全是她爱吃的。
她被放出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听露。她向卫韶容问起此事,卫韶容闪烁其词,她觉得可能是卫韶容给她暗中送饭的事被傅氏发现了,但奇怪的是,傅氏也没再追究这件事。
卫韶容当时见她一直追问,便承认说确实是她母亲发现了送饭的事,但是她跟她母亲软磨硬泡了一场,她母亲也就权当不知,反正送都送了,又能如何。萧槿觉得卫韶容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但转念想想,傅氏确实很疼爱卫韶容,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萧槿不想跟温锦搭话,没有上去跟众人寒暄,转头继续前行。
她调回视线之前,瞧见郁舒似乎是跟温锦起了冲突,两人争持不下。
萧槿其实有点好奇郁勋到底有没有跟温锦一直过下去,她的记忆断片儿了,她连她自己后来怎么样了都记不起来。
萧槿按了按额头,这缺失的前世记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她比较想知道她前世到底是不是自然死亡。
萧槿从东净出来,佯作忽然想起什么,跟身边跟随的丫头询问可知她表哥何在,她有事找他。
那丫头知道萧槿说的表哥指的是四少爷,但她也不知四少爷何在。她想了一想,道:“要不奴婢去帮姑娘问问?”
萧槿点头道好。
丫头躬身一礼:“姑娘且在花台这边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来。”言罢见萧槿首肯,一径去了。
萧槿呼吸之间嗅到四周花香馥馥,转首望向身后花台。
她瞧见花台上栽种有栀子花,遽然想起卫庄之前就一身栀子花茶的味道,她那会儿虽则有些鼻塞,但还是隐隐嗅出了那股香气。
卫庄当时还拍着她的脑袋说等她病好了,要教她泡花茶,结果后来她痊愈了,他们却都忘了这事。
萧槿正自凝思,忽闻一阵脚步声逐渐朝她靠近。
萧槿一顿,猛地回头看去。
第46章
萧槿本以为是方才那个丫鬟去而复返,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卫启沨正朝她走来。
卫启沨渐渐止步,笑道:“八姑娘怎独自在此?”
萧槿不想与他解释过多,只是道:“并非一人,为我领路的丫鬟稍后便来, 我在此等她。”
卫启沨颔首, 又道:“我正好要寻八姑娘,如今路遇倒是巧。”说话间掏出一个一手可握的小锦盒递到了萧槿面前,“这是给八姑娘的赠礼。我之前两次借住贵府, 实是过意不去, 一直都想答谢一二。”
萧槿退后几步,摇头道:“不必,二公子客气。”
卫启沨却并不收回手:“一点心意,休嫌礼轻。”
萧槿嘴角微扯, 跟着想起适才瞧见的水榭里的一幕,觉得可以用那件事将他引走, 当下道:“我却才往这边来时, 似乎看到二公子的表妹跟郁家小姐起了争执, 闹得还挺厉害,二公子还是过去看一看的好。”
“我哪个表妹?”
“温家的锦表妹。”
“不要紧, 各家夫人都在那边,自会调停。况且我赶去女眷那里, 也不妥。”
萧槿觉得卫启沨为了在人前遮掩他跟温锦的事也真是能沉得住气。她懒得理他,只是不住往那个丫鬟方才离去的方向张望,然而迟迟不见对方踪影, 渐渐发急。她回头见卫启沨还杵着不走,再度表示她不会收他的礼,请他自去忙他的,旋即往旁侧避了几步。
卫启沨凝睇她少顷,看她只是引颈远眺,忽而道:“那八姑娘权当这是我给八姑娘补的生辰礼。”
“过了就过了,不必补。”
卫启沨缓步走至她面前,盯着她道:“那八姑娘可否说说,缘何不肯收?”
饭后,卫启濯本想离了众人去找萧槿,但卫承勉命他去前头待客,他抽身不得。
原本说几句场面话略坐一坐也就差不离了,横竖他只是个小辈,席间酬酢主要还是由尊亲们来,他寻个由头摇席破座便是,但偏偏今年的状况不同。
今年他出了一回风头,现如今满京城都知道皇帝宣他入宫召对的事,那些本家跟亲戚轮换着问他话,兼之他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还有几家委婉探问他定亲与否,卫启濯被围在中间,深深体会到萧槿所说的被七大姑八大姨围攻的无奈。
卫承勉见儿子面上虽则没有丝毫表露,但目光已经往他这里扫了好几回了,心知他儿子是什么意思,又故意拖了一刻急他一急,这才替他解围,挥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卫启濯心中松了口气,离席之后便径直往后花园去。
卫启沛正在亭子内摇扇喝茶,瞧见卫启濯打小径上过来,立等跑上前叫住他。
“四哥四哥,借我些花水,”卫启沛稍稍撩起两边衣袖给堂兄看,“你看我就坐这儿一会儿,那帮蚊子给我叮了多少个包。我知道四哥平素都会带一瓶花水在身上,今儿也带了吧?”
卫启濯顿步叹气,在顺袋里翻找须臾,摸出了一个长不盈两寸的小瓶子,道:“我给你倒点儿,你接着。”
卫启沛一愣,他以为四哥会直接把瓶子给他让他自己涂的。
卫启沛把扇子别在腰间腾出手,将双手合在一处等着卫启濯给他倒花水。
卫启濯打开盖子,小心地将瓶口往下倾,在花水将出时,握瓶子的手迅速地抖了几下,跟着将瓶口那点花水在卫启沛手臂上蹭了一下,把盖子盖上,将瓶子塞回顺袋:“好了。”
卫启沛对着自己手心几滴花水出神的工夫,卫启濯已经回身走了。
卫启沛胡乱将那一点花水涂在手臂上,追上卫启濯:“四哥再给我倒点儿,我怕这点儿不够使。”
“我这花水抹一点就够了,涂多了你不怕把蜜蜂招来么?”
卫启沛一愣,四哥的花水还招蜜蜂?
他瞥了身后花丛一眼,心下忐忑,正想再跟四哥证实一下,抬头就见前头一棵垂柳旁立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女。
那少女微微垂首,双手交叠,安静缄默。若非她身上衣裳头面光鲜,卫启沛都要将她当成府上的下人了。
卫启濯并未在意,经过她身边时只是略略打恭,待要走时,就见一个丫鬟急匆匆跑来朝他一礼,说萧家八姑娘如今正在寻他。
那少女抬头一怔:“八妹?”
卫启濯闻言回首,询问少女身份,这才知原是萧槿的七堂姐。他朝她欠身一礼,温文客套几句,道了句“请恕诳驾”,作辞回身,让那丫鬟带路,拂袖而去。
卫启沛望着卫启濯的背影,纠结着还要不要去问花水的事。他总觉得他四哥游学回来就变得怪怪的,至于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他调回视线时,似乎瞥见那萧家七姑娘匆忙低头,再仔细一瞧,又觉得自己眼花了。
卫启沛担心那花水真的招蜜蜂,急着回去沐浴一番,当下也离开了。
少刻,陈氏跟萧杉打东净回来,领着萧枋一道去寻季氏和周氏。
路上,萧枋刻意拉着萧杉落后陈氏一小段路,在萧杉耳畔小声道:“我适才碰见卫家四公子了,端的好样貌,我……我书读得少,不知如何描摹。就是觉得,这样的人,好似是落了尘寰的仙人。”
萧杉戳她一下:“不仅你知道,满京的人都知道他长得好看,但是,这跟你有何干系呢?”
萧枋低头,双颊晕红,跟着又不免迷惘失落。
为什么单单一个出身就定死了她将来的路,难道成婚就一定要门当户对?
卫启濯赶过去时,远远地就瞧见迎面而来的萧槿,当下加快步子上前询问她找他可是有何急事。
萧槿脸色不太好看,轻吐一口气缓了缓,才朝卫启濯笑道:“我有件事要问表哥,咱们寻个地方坐下说话。”
卫启濯才点头道好,就听一阵人声渐近,转头一看,发现是卫韶容沉着脸拉了温锦往这边来,后头还跟着郁舒并一众仆妇。
卫韶容一眼就瞧见了自花台那边徐徐步来的卫启沨,当下上前道:“哥哥来得正好,哥哥先来评评理吧,看锦表姐究竟有理没理。”
温锦抬眸看向卫启沨,抹了抹脸上残存的泪痕,低头抿唇:“表哥听一听也好,若是表哥也觉得我做错了,那……那兴许我是真的错了,我跟郁家姑娘致歉便是了。”
萧槿跟卫启濯同时蹙眉。
萧槿觉得温锦好像是仗着卫启沨在身后撑腰,越发矫情了。卫韶容这阵仗大约是要拽着温锦去寻温、郁两家的长辈理论,此番若不是温锦做得过分,卫韶容也不会如此。
卫启濯忍不住开始思考卫启沨究竟看上了温锦什么。他这个堂兄的眼光按说没有那么差,若说利用,温家似乎也没什么可利用的。难道人一旦陷入情爱之中就会变得背晦不清?还是他漏掉了什么?
萧槿抬头要跟卫启濯说一道离开时,卫启濯也正看向她,两人相视一笑,与众人作辞,领着一班家下人离开。
卫启沨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须臾,方收回视线:“究竟出了何事?”
萧槿就近寻了一处抱厦,与卫启濯相对坐下后,示意卫启濯屏退左右。卫启濯挥手命仆从在门口守着,转头笑道:“我看表妹似乎寻我甚急,不知所为何事?”
萧槿踟蹰须臾,道:“我这段时日仔细想了想庄表哥的事,又兼思及表哥的诸般举动,我觉得……我觉得表哥的举止跟庄表哥有点像。”
卫启濯几不可查地扬了扬嘴角,面上却满是讶异之色:“我跟义兄哪里像了?”
萧槿嘴角微抽,心道表哥你这回演技一点都不浮夸!你那呼之欲出的抠门气质跟我那清纯不做作的抠门表哥如出一辙好不好!
“好几处都像,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萧槿注视着对面的卫启濯,“我有一个猜测,寻表哥来就是想证实一下的。不过我这个猜想可能有点荒诞,若是说的不对,表哥莫怪。”
卫启濯正色道:“表妹说。”
“表哥与我说庄表哥跟姨母和表弟他们搬走了。是骗我的对不对?我看姨母与我说话时都是闪烁其词的。”
卫启濯正想说其实那话也不算骗她,就听萧槿道:“所以其实——”
卫启濯翘首以待,随时准备承认。
“所以其实,表哥早就认识庄表哥了对不对?”
卫启濯一愣。
萧槿认真分析道:“庄表哥原先就和濯表哥认识,濯表哥因为与庄表哥熟识,所以被庄表哥影响,有些地方开始趋同。我原先以为庄表哥是由于经历大难才会忽然在读书上开窍的,因为我从前听说过这类奇事。”
“但如果庄表哥跟濯表哥是早就熟识的话,”萧槿打量卫启濯几眼,“那么庄表哥可能是藏锋了。濯表哥这么照顾姨母跟表弟,大约也是看在与庄表哥多年相交的份上。”
如果卫庄跟卫启濯是故交的话,那么卫庄忽然多了个卫承勉那样的义父也就说得过去了。
“只是,若是如此的话,有些地方我想不通,庄表哥之前为何要掩藏他跟国公府的关系呢?又为何要藏锋?平白遭人白眼。”如果萧枎知道卫庄背后有如此奥援,早就巴巴地贴上来了,卫庄恐怕也不会落水。
卫启濯低头扶额。
萧槿的这个猜测还真有点道理,但并非真相。事情的真相太过匪夷所思,萧槿一个旁观者确实不好猜。
萧槿目光一动:“表哥怎么了?表哥还没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
等温锦跟郁舒等人都散了,卫韶容鄙夷地瞥了温锦的背影一眼,转头对卫启沨道:“哥,我怎么觉得温表姐方才看你的眼神委委屈屈的,她不会对你有意吧?”
卫启沨一面往回走,一面道:“这我如何晓得。”
卫韶容仰头见兄长神色淡淡,又想起兄长适才并未维护温锦,笑道:“哥哥不曾对她留意最好。我见她总跑来巴结我,觉得她指不定是动了什么心思。她似乎觉着自己是月里姮娥,镇日里带着一股骄矜劲儿,但我瞧她哪儿哪儿都不顺眼,我觉着她那样貌也没有多么出挑。”
“那妹妹觉着谁顺眼?”卫启沨蓦地转头,“方才瞧见的各家小姐里头可有觉着顺眼的?”
卫韶容笑嘻嘻道:“还真有几个瞧着好的,不过祖母说了,要给你找个奇丑无比的媳妇,我看着顺眼的都生得太美。”
卫启沨敛眸笑道:“不论如何,我将来娶回来的妻子,我一定觉得是最美的。”
卫启沨与卫韶容分开后,忽想起一事,正预备去寻祖母,就见温锦身边的丫鬟喜鹊急急跑来,朝着他匆忙一礼,抹着汗道:“二少爷,不好了出事了,您快去看看我家小姐……”
抱厦里,卫启濯沉默半晌,又抬眸谛视萧槿须臾,终于开言道:“啾啾的猜测有理,但是并不对——啾啾可曾想过,或许,我跟卫庄……是一个人?”
萧槿一愣。
卫启濯起身走至她面前,拍了拍她脑袋:“这举动熟悉么?”又伸出手作势要来抱她,“还有这样……”
萧槿一下子跳开,面红耳赤:“你……”
卫启濯立住不动,凝着她道:“我就是你庄表哥。”
萧槿瞠目望着眼前的人。
高冷禁欲叱咤风云的恶毒上司说他跟抠抠索索清纯不做作的书生表哥是一个人?!
第47章
萧槿觉得她已经集齐了三款奇葩表哥, 一个抠门表哥,一个路痴表哥,还有一个影帝表哥。
萧槿按了按眉心,抬手道:“等一下, 表哥究竟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