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晏谈悲剧的发现,何闻意的微信无人回复,他也打不通她的电话。
于是,晏谈时隔很久之后决定对国家大剧院进行再次造访。他记得田心找不到何闻意的时候就会嚷嚷着要来这里堵人,他今天是想来碰碰运气。因为之前来过,所以只是在门卫处简单登记了一下,晏谈就很轻松的进了办公区。可是等他熟门熟路的上了楼,却发现办公室里没人。
很久以后,晏谈回想起那次找何闻意的历程,觉得自己当时就像着了魔似的非要去找她。很久很久以后,晏谈还是很庆幸那时自己的锲而不舍,因为就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何闻意其实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如同平时大家看到的那个样子,也不是所有时间都一如既往地冷静、客观、大度、对事情有绝对的把控力,也是那个时候,晏谈才真正认知到,何闻意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而已,是会在不开心的时候躲起来自己舔伤口的女孩子。
那天,晏谈下了电梯,就一间排练室一间排练室的找,他差一点逛完了整个国家大剧院的大小型剧场和演员休息室,好在那天排练的人不多,否则怕是要被演员们叫保安赶走了。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放弃,而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执着于找到何闻意为止。最后,晏谈是在一间非常偏僻且没有开灯的小排练室找到何闻意的,她当时背对着练功镜抱膝而坐,脑袋埋在膝盖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其实如果不是角落里那个闪着微微红光的摄录机,晏谈几乎不会发现有有人在这里面。
也正是由于摄录机的灯是亮着的,晏谈当时以为何闻意正在排练,虽然屋子里有些暗,但他不敢轻易打扰。他没见过何闻意独自排练戏目的模样,但他知道一个排练时会关机、会断绝与外界联系的人,一定有自己的疯狂。所以他不敢贸贸然进去。
“晏谈?”最后还是何闻意开口叫的人。或许是因为晏谈站在门口有点挡光,何闻意感觉到门口有人站着,所以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一个大致的身影。说话时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还带着微微的哭腔。
“意姐......我......”晏谈觉得有些突然,更是被何闻意突如其来的哭腔吓了一跳,可是他不敢轻易表露出来,就像他不敢轻易猜测她究竟是因为入戏哭了还是什么一样。“你没事吧?”晏谈挠挠头,有些尴尬的问。
“没事啊。”何闻意站了起来,似乎很随意的扯了一下衣服,晏谈还听到她吸了吸鼻子。
“你在排练?是不是......太入戏了?”晏谈问道。他看何闻意依旧没有开灯,有点意外,因为开关的按钮就在她一转身就能够到的地方。
“唔......有点儿吧。”何闻意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脑袋低着晏谈看不清她的神色。
“怎么不开灯呢?”晏谈说着,边迈开腿往里走,边抬手试图要去开灯。
“晏谈......”何闻意拉住晏谈的手,制止了他开灯的动作,然后岔开话题:“你怎么过来了?”
“啊?”晏谈手腕被何闻意拉住,有些意外,“我......担心你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何闻意很快就回了晏谈一句,有点淡淡的嘲讽意味。
“你真的没事吧?”晏谈皱眉,一个反手就握住了何闻意的手,感觉微凉。因为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晏谈能看到何闻意穿着单薄,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些:“你这样会着凉的。”
黑暗中,晏谈听到何闻意轻轻笑了下,然后她拍了拍晏谈的手背,说:“你先出去吧,我整理一下,总不好失态吧?”
这个提议听起来非常中肯,晏谈不能不答应,但他还是紧紧抓住何闻意,怕她逃走一般。他补充道:“等一下我请你吃饭。”
“好。”即使晏谈说那句话时语气算不上询问而是直接的肯定,但何闻意好像心情恢复了不少,也就乖乖点头了。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变成听话的那个人。
晏谈出了门,还非常贴心的掩上了门,不一会儿他就透过缝隙看到房间里开灯了。晏谈站在门外等了大概十几分钟,何闻意才重新将门打开走出来。她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背着一个大包,里面估计放了不少东西鼓鼓囊囊的,而她脸上甚至还化着精致的妆。但晏谈知道,何闻意大约是哭过了,因为她的妆一看就是刚刚化上去的。
“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晏谈没有再继续追问何闻意,只是有些旁敲侧击:“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狠狠宰我一顿说不定会好一些。”
何闻意本来就是个演技极好的话剧演员,经过十几分钟的调整她早就行事如常,同刚刚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她听了晏谈的话,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然后说:“我想去的地方你不能去,还是去上次那里吧。”
上次晏谈来国家大剧院的时候,何闻意曾经请他在一家私密性非常好的餐厅吃饭,这次的提议也是如此,可晏谈显然对那个他“不能去”的地方更感兴趣。他和何闻意并肩而走,似乎非常顺手的就拿过了何闻意拎着的大包,好让她穿上外衣。他偏头看何闻意,问道:“什么地方是我现在还不能去的?”
何闻意看晏谈说完话还冲她挑了挑眉,知道他是在炫耀自己已经成年这样的事情,可是她并不打算让他知道太多事,只是摇摇头笑着不说话。
晏谈追问了好几次也无果,只好有些委屈的到了上次那个餐厅。
“意姐,你刚刚......”晏谈等何闻意点好菜后开始想措辞,半天还是问道:“为什么哭啊?”
兴许是少年问得太过直白,何闻意瞬间微楞。她的确没想到晏谈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过好在她自己是个活得纯粹的人,什么事情哭过也就完了,于是她对晏谈说:“家事。”
何闻意惜字如金,晏谈当然不可能打破砂锅问到底,更何况涉及家庭隐私,他知道自己目前是没什么资格追问的。
“意姐,你最近在忙什么呀?”晏谈给何闻意倒了杯茶,她今天也是没有点可乐。
“彩排,院里要开新剧了。”何闻意回答,语气淡淡的。
“意姐,你为什么不尝试拍电影?姚导说......”晏谈确定何闻意脸上没有因为他的几个问题带来的不耐烦后,问道:“姚导说,只要你想演,他连男主都给你。”
晏谈的话让何闻意嗤笑一声,像是能想到姚本华说这句话时的模样,她对晏谈解释道:“个人选择罢了,虽然姚老师有点失望,但是终究是理解我的。”
晏谈在何闻意笑的时候就有点看痴了,这是何闻意今天第一次这么放松的笑,好像又恢复了往昔,而且是因为自己说的话才笑的,晏谈有点小小的得意。
“其实你这么漂亮,肯定很上镜的。”晏谈非常肯定的夸赞。
“你是认真的?”女孩子嘛,没有谁不愿意听赞美,何闻意扬了扬眉笑道:“娱乐圈有你们这种好看的小朋友就够了。”
“我不是小朋友!”也不知是被夸了害羞还是被说是小朋友有些急,晏谈的脸色微微发红,争辩得也不是很有气势。
其实晏谈感觉到了,自从何闻意开始说话,她就已经在有意无意的在把谈话的节奏往她熟悉的节奏上拉,她大概......真的是一个控制性很强的人吧?
正巧,这边上了菜。晏谈和何闻意开始吃饭以后,晏谈心中又开始操心起那份礼物要怎么样才能体面又自然的送给何闻意,想着想着连饭都快不能好好吃了。
何闻意将晏谈的模样看在眼里,以为他还在想她的事,便道:“晏谈,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何闻意吗?”
“嗯?”晏谈不明就里,不懂何闻意为什么跳跃到名字的话题上了。但他还是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
何闻意也没有马上解释,而是问他:“那你呢?为什么叫晏谈。”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晏谈说道,他谈到这句话胸口有些发闷:“是我们院长的毕生夙愿。”
何闻意点头“噢”了一声,然后说:“你们院长真是个好人。”
“是的吧。”晏谈不置可否,晏院长或许真的有在为他的愿望努力,但是不是好人晏谈不想多做评判,更不想让小姐姐觉得自己心胸狭隘。
“所以啊,每个人的名字都有自己的含义。我当然也是。”何闻意望着晏谈的眼睛,她真的很喜欢他的眼睛,纯粹到不掺杂一丝世故与算计。“听说过一首诗吗,《白头吟》。我的名字取自那里。”
“《白头吟》?”晏谈有些尴尬的摇摇头,他文化课算不上好,而且对于背诗背古文他常常头疼,但他觉得得既然叫《白头吟》,那应该是一首歌颂爱情的诗词吧?大概是关于小姐姐父母的爱情故事了,他有些羡慕。
何闻意却点到为止,不再继续往下。
第23章
晏谈把礼物交给何闻意的时候,是两个人刚刚吃完饭。晏谈从背着的书包里把装礼物的盒子掏出来,有点腼腆。
“意姐......这个......这个是我去海南拍封面的时候买的。”少年因为小小的紧张,说话略有磕巴。他双手把礼物递过去,非常真诚。
何闻意看向晏谈递给她的东西,是个非常精致的礼物盒,黑色的丝绒显得质感很好。晏谈的礼貌向来极好,所以何闻意也就双手接过,说道:“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晏谈点头后,看着何闻意打开盒子,手都不自觉微微握拳——他希望何闻意看不出这个礼物的特别之处,又特别希望何闻意能看出这个礼物的特别之处。少男情怀,总是难猜。
何闻意打开盒子,就看到了那块琥珀。质地透亮的琥珀在黑色的礼盒里流露出莫名纯澈的气质,不知为何,何闻意很轻易的就联想到了晏谈的眼眸。既然想到了,那便去看吧。何闻意抬眼望向晏谈,刚好两人眼神交汇,她微微一笑:嗯,真的很像呢。
“呃......我觉得特别好看,就买来下了,希望你能喜欢。”突然对视了一下,晏谈有点心虚,他不知道何闻意会不会问那两只小甲虫的意义。
“谢谢你,很好看,我也很喜欢。”何闻意扫了一眼盒子里的琥珀,确实有些喜欢。她将盒子关上,看向晏谈:“下次不要破费了。”
何闻意知道晏谈成年后初掌自己的财政大权,不免有些替他担心少年心性下的挥霍。
“送给意姐的礼物,怎么能是破费呢?”晏谈不以为然,并顺口卖了个乖。但其实何闻意只扫了一眼就关上盒子的举动让晏谈松了口气的同时难掩失落:小姐姐没看懂他的心啊。所以他怏怏的说:“何况,你还帮我那么多次......”
何闻意右手拇指轻轻摩挲过丝绒礼盒的表面,将晏谈落寞之情尽收眼底。她似乎只是很随意的将礼物装回包里,然后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包,语气自然:“你谢了我很多次了。与其一直道谢,不如你告诉我琥珀里那两只小甲虫的典故吧?”
晏谈闻言有吃惊,他猛地看向何闻意,有些懵,心突突的跳。
“我还挺好奇的。你买的,你应该知道吧?”何闻意脸上的表情一点破绽也没有,满眼真挚。
“我......我不太了解啊......”晏谈呐呐道,然后又极快的补充道:“应该,我是说应该......应该是至死不渝的寓意吧......”话越说到后头声音越小,说明某个人越心虚。
“哦?至死不渝?”何闻意重复了一遍,语气软糯间微微上挑。她看向晏谈,结果他一碰到她的眼光就心虚的错开了。何闻意不禁有些好笑。
“嗯......”晏谈老半天憋出一个字,可是天知道他的内心早就已经刷满了弹幕:
“我要不要趁机表个白?”
“要是被小姐姐嫌弃了肿么破?”
“万一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怎么办?”
“可是小姐姐看起来不算反感?”
“天啦噜我到底要不要豪气一把?”
“完蛋了完蛋了,我要怂了!”
直至晏谈结完账,陪着何闻意回到办公室,他也什么都没说,双眉紧锁仿佛被什么困扰一般。何闻意则秉承着看破不说破的态度一笑而过,只当是小小少年在成长过程中的必修课罢了。
当天夜里,就在何闻意坐在书房看着那块琥珀,腹谤世间哪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时候,晏谈已经默默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一副准备要做功课的样子。
晏谈打开网页,麻溜的输入“白头吟”,搜索信息显示的文字让他不由自主擦了擦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晏谈不信邪,还是去找了第二首同名诗词,却没在上面找到任何一个和何闻意名字有关联的字句,他最终还是将目光移到搜索的头条信息——卓文君,《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晏谈一字一句的念道,一阵心惊。他忽然想起何闻意那句“家事”,其实根本不是敷衍他吧?
晏谈一直盯着那几个字,小姐姐好像真的无意间给他透露了一个超级大的秘密,照理说以何闻意的性格这件事她不可能说的,无关他们交情的厚薄,只是这真的算是娱乐圈一个重磅炸弹了。
晏谈忽然感到有些难过,他觉得自己真的受了不读书的拖累,明明《白头吟》后头那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在现实中快被用烂了,但他却根本不知道上下文,以至于何闻意今天用那种淡漠的语气说这件事时,他都不懂应该出声安慰。
因为这件事梗在心里,晏谈大晚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终于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又端端正正坐到电脑前去了。他打开搜索引擎首页,咬着手指思索了一下然后啪啪开始打字,从“含闻意的诗词”到“含闻字意字的诗词”再到“包含闻字意字的句子”......他在密密麻麻的搜索显示条目里,一个一个的辨别查看,有时候还会拿起手边的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何闻意向来是个作息有规律的人,早晨六点半准时起床,她关掉手机闹钟发现有一条未读微信,时间显示是凌晨五点半。
爱喝奶的谈宝宝:闻弦歌而知雅意。
何闻意虽然刚醒来脑袋还有点转不过弯,盘着腿坐在床上看着那几个字微微挑眉。她昨天......真的是说漏了而已。那件连她自己都排斥的事,其实是谁都不想告诉的。或许只是那个时候、那个少年、那样的关心和那样担忧的眸色,迷惑了她罢。就像一个埋藏在自己心里许久的秘密,不经意间说给了别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