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雁君对导善这个人的好奇已不是一天两天, 她早就感觉这个当了掌门又让位的导善身上一定有很多传奇故事, 奈何就是得不到任何具体、哪怕只是一丢丢的线索, 如今时季鸿亲手把导善的自述送到她面前, 她一时竟有些紧张。
“予自幼聪颖、天资卓绝,八岁便得以拜入师尊盛弛真君门下,开始修习本门仙法《紫阳功》。”邱雁君接过布帛打开, 看导善开门见山就提到仙法, 慎重起见,还是传音问,“仙法, 《紫阳功》是来自于玉简吗?这么说紫浮宗一家就得了两枚?”
时季鸿先点头,又有点惊讶:“你知道?”
邱雁君顾不上多说,按捺住激动紧张的心情, 一字一句的往后看。导善后面就说他入师门以后的修炼成就, 六十岁结丹, 一百五十岁结元婴,三百多岁突破化神期,《紫阳功》也顺利进阶到了第五层,风光接任紫浮宗掌门。然而自此之后逾百年,他无论是功法还是修为, 都未能再有寸进。
导善去找他卸任隐居的师尊盛弛请教,然而盛弛虽然由化神突破至返虚期,《紫阳功》却始终停留在第五层,他能突破,不是凭借功法进阶,而是靠外力促进和瀛台那一支老祖的切磋点拨。
“原来《紫阳功》和《浮沉经》根本不能同时修习……”邱雁君读到这里,喃喃说道。
“嗯,照这上面说,紫阳功由阳气初生而始,该当越练阳气越足,第六层恰是个分界线,到了第六层,就能阳气充溢,修为一日千里,可是你看导善写的,紫浮宗立派数千年,算上祖师也才有三个真的练到第六层。浮沉经却是另一种阴阳交割之术,阳气鼎盛而转阴,阴气升腾至极点再转阳。然而练过紫阳功的人,根本没法转阴,所以浮沉经一向是由瀛台子弟修习。”
“好奇怪啊……如果十二玉简的传说是真的,这两门功法都脱胎自玉简,阳气初生,阴阳交割,说明这两个根本不挨着。你家那个又是寒冬来临、天地闭藏,更不挨着……难道这十二玉简对应的是一年十二个月?”
她只是大胆推测,时季鸿却听得浑身一震:“这么说的话……”他一边说一边仔细思索,又摇头,“不对,无因寺据说有灭字诀,精髓是万物灭尽,还有玉山派的功法也是以阴寒之气著称,一年十二个月,难道对应的只是北大陆十二月吗?”
倒也是,阴寒的比例似乎太高了点,邱雁君摇摇头,继续往下看。
导善在得了师尊和瀛台老祖指点之后,修为上升了一阶,他却并不满足,开始抽空去找本门所有隐居的老祖交谈切磋,然而没人能给他醍醐灌顶的指点,反而让他渐渐相信十二玉简之说是真的。
然后他就冒出一个在邱雁君看来都毫无可行性的想法:召集其他有玉简的门派,开个十二玉简团聚大会。
“你觉不觉得导善这一厢情愿的天真劲儿,和萧演有点像?”邱雁君问。
时季鸿先是蹙眉,继而一笑:“比萧演强点吧,至少他自己手上就有两片玉简,不像萧演,跟他完全没关系的事,瞎操心。”
邱雁君笑道:“萧演也不是活雷锋,据说他还希望借此机会让邪修与正道化干戈为玉帛,他似乎有卸任的意思,你没看今天介绍了冯矩给我们认识吗?”
时季鸿的重点却完全被她打的比方带歪了:“活雷锋是谁?”
邱雁君:“……”一时说溜了嘴,只能干干的解释,“没谁,我的意思是,他没那么高尚,不是毫不为己、专门助人的。”
时季鸿盯着她看了两眼,泄气的摆摆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你这胡说八道的劲儿,难道是像你那位生母吗?”
呵呵,我像我自己!邱雁君心里嘀咕着,低头继续看布帛。
导善的想法是好的,然而最先泼他冷水的,就是他身后的宗门。不但除他之外的九脉之主没一个同意,连八大长老都出来反对,紫浮宗掌门的权力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大,导善只能放弃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选择低调行事。
他的低调行事,就是自己出面去和其他门派往来切磋。导善是紫浮宗掌门,主动示好之下,各门派不知就里,都给了面子交流往来,但切磋却都没太当真,也没人答应和他动手斗法——都混到名门宗师了,谁会自己下场斗法?赢了好说,输了是不是从此都得低你紫浮宗一头?
所以导善的计划进行的很不顺利,就是在这时候,他认识了陈梦歌,也就是后来的昙星宗祖师。
“我看他提到陈梦歌,也平平淡淡的,彷佛只是个意气相投、值得欣赏的朋友。传说果然多谣传。”邱雁君边看边说。
时季鸿却说:“未必。”
“啊?你看出什么了吗?”邱雁君自认这方面触觉比时季鸿灵敏多了,可她翻来覆去把导善提到陈梦歌的短短一段话看了好几遍,愣是没看出什么□□来。
“如果只是意气相投的朋友,何必堆砌无关紧要的词,你看他说自己也不过是‘自幼聪颖、天资卓绝’八个字,写陈梦歌却说她:‘蕙质兰心、才思敏捷、言谈风趣、气清且雅,更难得襟怀磊落,余亦有所不及’,再看他写别的人别的事,始终用词简洁质朴……”
邱雁君有点惊奇:“这也算?加起来五十个字都没有!”这也太内敛了吧!
“你再看看他写别的。”时季鸿点点布帛。
邱雁君埋头往下看了一段,再抬起头来时,表情显得十分富有深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是只有直男懂直男吗?
时季鸿没好气看她一眼:“灵机一动行不行?”
栖架上吃饱了力气足的青龙插话:“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嘛。”
邱雁君失笑,时季鸿则道:“早晚把你这鸟烤了吃!”
“但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行动,只是跟陈梦歌来往多些,在陈梦歌自创功法时指点了方向,还是很克制的。也不知外面怎么传的,竟然说他把紫浮宗功法外传,这里虽然说辞去掌门之位与旁人无关,只是他自身想法与门中不和,可怎么看,陈梦歌都至少是个引线。”邱雁君没心情听人鸟吵架,插嘴跟时季鸿讨论。
“嗯,不过他主张摒弃门户之见,也确实不为其他八脉之主和八大长老所容,所以这个结果无可避免。而且对导善来说,卸任掌门反而轻松、不受限制了,他搬去焱山岛,是为的地火,想以地火的至阳之力促使功法提升,最后甚至亲自下到地火洞中,开辟洞室闭关,可惜最终还是未能如愿。”
然后导善就另辟道路,偷偷离开了紫浮宗,以个人名义挑战其他五大名门,想从切磋比斗之中获得进阶之机——这番自述与唐晋透露给邱雁君的消息吻合,可见他是真的去了。但之后呢?
“我听唐晋说过——就是今天戴面具那个人,”邱雁君思索着开口,“大约一千两百年前,导善曾经遍访名门,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没泄露出来,但能查到的、他的最后一站是玉山派。”
“你们为什么说这个?”
“因为中州之主唐古华在查导善的踪迹。按年纪推算,他很可能在年轻时见过到访的导善,可惜我们没本事去找他问话。”邱雁君自嘲。
时季鸿笑了笑:“也不一定非要问他。不过导善是真的从此杳无音讯,桓堃就是因为久等他不上去,放心不下,加上他修为有限,寿数快到了,才冒险下了地火洞。”
邱雁君听着又看了一眼桓堃的自述,他写的文字短很多,只说了他进到地火洞的缘故,以及幸亏恩师在地火之上做了一层结界,他才没有落入熔浆、尸骨无存。桓堃看到师尊留下的修炼心得,也受到启发,干脆留在地火洞里修炼,可他不知是天资有限还是怎样,最后还是没突破成功,只给两个徒弟留了两句简单遗言就寿终正寝了。
“你进去看到桓堃的尸体了吗?”
“早都化为白骨了。我把他安葬在了洞外。紫阳功与我自幼学的功法不和,但挺适合明克允修炼的,所以我就教给了他。”说到这里,时季鸿略微沉吟,又加了一句,“你也学不了,东辰岛从没有入室女弟子。”
邱雁君不由抬起头,盯着时季鸿眼睛看了一会儿,时季鸿疑惑:“怎么?”
没怎么,她就是觉得时季鸿变了很多,他以前从不会主动跟她说这么多话,更从不在她面前为自己辩解剖白,好像无论邱雁君怎么看他,都无所谓。他似乎宁愿讨自己嫌弃,求他的事情,他明明每一件都照办了,却总是不肯好好答应,做完了也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百般不情愿。
看着像是一点儿都不懂得做十件好事不如说一句好话,可时季鸿明明并不是那样的人。他在邱至澜面前,虽然说不上舌粲莲花,但自己有八分功劳说成九分九还是很常见的,且每每都能得到邱至澜的赞扬,让那个老奸巨猾的渣爹更器重他。
这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重逢时还没有变的,仍旧是那副恨不得一句话就气死人的架势,虽然邱雁君并不认真跟他生气。哦,对!是从她坚持要写一期八卦报揭露邱至澜开始改变的,写完八卦报她就没再提要走的事,开始安心修炼,他也就慢慢缓和,话也多了,偶尔还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想什么呢?”时季鸿等了半天,这黑心兔子只怔怔盯着他看不说话,看的他十分不自在,干脆抬手戳了一下她额头,“弄这么丑一张脸,还仰起来非得给人看,伤眼睛知不知道?”
邱雁君:“……”
刚说他变了,居然又故意气人!不过他这句话反倒勾起她一点好奇心,“喂,假如我以后都长这样了,你还理我吗?”
时季鸿想都不想:“难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你原本那张脸才找你的吗?”
邱雁君刚心里一松,想笑,就听这混小子说:“你要不是邱至澜的女儿,我理你是谁!”
邱雁君笑到一半,立刻转为狰狞神色,抬手就往他胳膊抽了一巴掌:“你滚你滚!本来要跟你说钟华老祖临死之前……”
话没说完,就被青龙唱戏一样的呜咽声给打断了,“我不信我不信!钟华老祖不会死的,他怎么可能一句话不留下,就抛弃我死了呢?呜呜呜呜……”
“……这鸟原来是戏班子养的?”时季鸿无语的问。
邱雁君揉揉额头,改传音道:“来的路上我问过云瀚,他说钟华老祖临死之前传讯回去紫浮宗,关于自己只说了‘在北大陆最东端,误入罡气阵,骨肉消融、神识损伤’,剩下都是有关导善的。我试探问了一句,云瀚不肯说,还吓唬我好奇心重死得快。”
时季鸿一笑:“他说的没错……”
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敲门声,“云瀚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会再拼一拼第二更
☆、第70章 交心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又正讨论人家门中秘辛, 邱雁君有点心虚的示意时季鸿去开门。
门打开, 云瀚看到是时季鸿, 脸上毫无意外之色, 点点头, 叫了一声:“时兄。”他已经换了衣服, 头发也梳过了, 看着仍是那位风度迷人的紫浮宗大师兄,但邱雁君却觉得他心情不太好。
邱雁君请他在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自己坐在对面, 问:“讯息传回去了?”
云瀚点点头,说:“我刚刚跟明通师弟单独呆了一会儿,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察觉, 他不光是不记得往事这么简单,他……待人接物时应对非常迟缓,我们先前说了那么多, 他却没什么太大反应, 并不是因为他完全不记得, 而是需要时间慢慢理解。”
这才是真正的伤了脑子吧?邱雁君跟时季鸿对视一眼,都有点惋惜之意,明家这兄弟俩的经历实在太坎坷了些。
“方雪萍真是不知所谓!如果当初她第一时间把明通送回去,由门中长辈施救,绝不至于如此!”云瀚说着说着怒气上来, 再难控制得住,“好好一个人让她折腾成这样,她反而振振有词、自诩正义!真是岂有此理!”
云瀚因天资出众,早早就被循清收入门下,自幼受的教导都是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紫浮宗掌门,加上他本人也极有涵养,喜怒从不形于色,所以不管遇上什么事,哪怕是被萧演捉来这样不太光彩的经历,他也能泰然处之,甚至不肯向宗门求救,只自己冷静的想办法脱逃。
然而明通的遭遇,实在是超出他能接受和理解的范畴,文子通愚蠢狠毒,他是知道的,而且文子通也得到了惩处。可方雪萍这种只看自己喜好意愿,不计后果非得强加于人,还觉得自己正确无比的疯子,他实在是无法忍受,生平第一次有了恨不得立刻叫她去死的念头。
这一点时季鸿跟云瀚心有戚戚焉,就出声安慰道:“等贵派长辈来了,自然会要他们五色谷给个说法,就算萧演护短,也不妨碍咱们私下要这疯婆子好看,来日方长。”
云瀚叹息一声,起身拱手向邱雁君二人分别行了个礼:“此事多赖二位仗义援手,云瀚铭记在心,从前是我太过自负,没有识人之明,怠慢了二位,还请见谅。”
邱雁君和时季鸿纷纷起身避开,她先开口道:“不敢当,真人言重了。都是应该的,说来我二人与明家兄弟甚是有缘,既然撞见了,总不能当没看见,不算什么。”
“便是应该的,也得二位肯出面,若大家都做了应该做的事,又何至于会有今日?”云瀚又是一叹。
这倒是真的,其实这事细究起来,紫浮宗也不是没有责任,不过邱雁君不欲云瀚难堪,就没细问,只说:“真人放宽心,讯息送出去了,想必贵派必有应对,咱们还是谈谈明日的美人宴。”
“怎么?可是你打听到什么?”云瀚问完,又补了一句,“真人什么的,以后就省了吧,患难见人心,若你们不嫌弃我年纪太大,咱们就交个朋友。”
邱雁君和时季鸿一起笑了,齐声道:“求之不得。”她又招呼大家坐下,将唐晋跟她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云瀚听完,表情和时季鸿差不多,但他嘴巴没时季鸿那么毒,只说:“这位还真有想法。”
时季鸿正要接口,门外忽然又传来敲门声,他再次起身去看,邱雁君却忽然想起一事来,跟云瀚低声说:“那个周护法说房里布有结界,可放心说话,怎么你刚刚叫门,我们听的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