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安静的九乔
时间:2018-12-05 09:32:23

  石咏听了贾琏的话,才觉出康熙这次一捧一踩,在京中权贵们的眼中看来确实不同寻常,连贾府这样一向按兵不动的,都慌了手脚。
  聊过朝局之后,石咏便趁这个机会向两人提起自鸣钟的生意,内务府撤股,十三阿哥不能理事,他必须给这两位透个底。
  在这自鸣钟的生意上,薛蟠与贾琏前期都有不小的投入,石咏忍不住心下惴惴,担心这两位会不会也像十六阿哥一样,会将此前的投资都撤出来。
  但这两位真要撤资,石咏也没什么话好说。而且他心存愧意,因为贾薛两人,都是他拉下水来做这门生意的,这两人所遭受的损失,其实也是由他身上而起。
  贾琏听了,惨笑一声,说:“没事儿,这回的本钱都是我自己的体己,府里不会过问,就算赔光了也关系。幸好这回都是我自己出的钱,若是动了府里的银子,只怕老太太和二婶她们早就催着我把钱撤回来了。我这边,好歹还有织金所的进项。”
  其实早先贾府坚持让贾琏自己出体己,就是防着这个。如果十三阿哥那里坏了事儿,连累到贾琏,贾府回头只要说是不成器的子弟自作主张行事,就能撇清。只不过贾琏就会被贾府就此牺牲出去。
  薛蟠也完全没有动撤资的心思,他听说十六阿哥不得已要将那五成干股抽走,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说:“这不瞎胡闹么?咱们在商言商,既然事先大家谈得相投,约定了合伙做生意的,就该有钱一起赚,亏钱一起担,怎么能这样没义气,说撤就撤……”
  石咏听了薛蟠这话,忍不住将头深深埋下去,他不得不说,这回,他可是真的被这薛大傻子感动了。
  如今自鸣钟的生意已经岌岌可危,十三阿哥不能出面理事,贾琏和薛蟠随时面临着血本无归的风险,可这两人却依旧抱着当初合伙时候的那份“义气”。他当初认识这两位的时候,着实没想到他们竟能如此。
  相形之下,倒是石咏自己,这段时间里,心态太悲观了。前人不是总说,天无绝人之路的吗?
  想到这里,石咏抬起头,笑着对两人说:“可不是么?说实在的,我早先看过账面,就算内务府抽走了五万两,咱们可也还没亏,还撑得下去。”
  “听我说,我已经想过了,既然自鸣钟做不下去,咱们就做点儿大户人家里天天都用得着的东西……”
  内务府撤了自鸣钟生意的五成干股以后,雍亲王府那边,其实也一直暗中盯着石咏薛蟠贾琏三人,只看他们如何行事。
  若是他们真有撤资或是弃了这门生意的打算,这三个臭皮匠,在这位冷面王心里,恐怕就真的是永世不能翻身了。
  雍亲王胤禛坐在书房中,听“松竹斋”的掌柜杨镜锌一一回话,点点头道:“算是这几个年轻人心思活络,晓得京里生意艰难,就将余下来的货都挪到承德去。”
  京里的好些权贵们因康熙一句话,都不敢再沾自鸣钟了,甚至早先下了订单的人家,都上门来直接退了货,连订金都不要了。石咏他们便干脆将存货都送去了承德的铺子里,转做蒙古王公的生意去。
  “王爷,但是如今他们少了一半的本钱,那些金银器匠人也散了一大半,还要支持广州那边的工匠和商铺,只怕再过几个月就很难周转,就撑不下去了。”
  胤禛摇摇头,说:“先不要管他们,让这几个年轻人自己处理。逼一逼他们,未必便是件坏事儿。”
  杨镜锌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忽听胤禛吩咐:“去将那些订了货又不肯付钱买下的人家,列个单子交给本王。”
  杨镜锌赶紧应了,心知这些人家恐怕都要被雍亲王记在自己的小黑账上了。
  “你若是见到那个姓石的小子,便也劝他多往金鱼胡同跑跑,他是晚辈,比不得其他人需要避忌。对了,让他脸皮厚一点,不能说十三弟不见,他就真的不去见……这个十三弟啊!”
  胤禛揉揉眉心,他格外能理解胤祥心中的苦楚,因为他在生母德妃面前,也时常有这种感受:怨是怨不得的,但心口那一处,着实痛得不行。
  只是他自幼为人冷清,有时痛着痛着就习惯了。而十三阿哥向来是一腔热血,皇父问他还知不知道“孝”字怎么写,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想到这里,胤禛长叹一声,挥手让杨镜锌下去,自己去寻了四福晋说话,叮嘱妻子也进宫去探视太妃的病,看看能不能把十三福晋换出来两天,总不能让十三福晋连照顾丈夫的机会都没有。
 
 
第123章 
  石咏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为自鸣钟生意善后, 连内务府的差事都有些顾不上。好在十六阿哥体恤,没给他太多活计, 只让整理整理以前的文书, 算是支持他度过难关。
  好容易挨到石咏休沐的时候, 这日他记起早先答应过石崇, 要去潭柘寺探访妙玉师徒的下落的,便与家人打了招呼,出城一趟。
  李寿与石喻原本也想一起出城松快松快, 偏巧他们两人这日午后要去正白旗旗署。石咏也因为天气渐渐转冷, 不想带弟弟出城去吹冷风,所以婉言劝住了石喻, 自己借了马匹出了西便门, 问清了方向,一路向西, 奔门头沟潭柘寺而去。
  相传, 康熙皇帝对这潭柘寺颇为喜爱, 曾经数次游览,并给寺院赐名“敕建岫云禅寺”。只不过寺院背后有龙潭,山上有柘树, 因此民间一直沿用“潭柘寺”的旧称。
  石咏在官道上策马疾奔, 十一月头的天气,冷风直顺着领口往他衣内钻。好容易奔到地头,将马匹拴在山门外托人照看,石咏自己则徒步上山进寺, 询问妙玉师徒的下落。
  他问起“慧空师太”,潭柘寺的僧人倒也真有听说过的,当下给他指点了寺后一间供比丘尼暂住的小院。石咏谢过,按指点寻了过去,小院中有几位年长的尼姑正在洒扫,听石咏问起,都说他来得不巧——慧空师太与妙玉小师父,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
  石咏忙问她们,可知道这对师徒去向何处,又何时会归来。院中的尼姑彼此看看,都摇摇头,说:“据说是进城,今晚能不能赶回来,还真不知道。”
  潭柘寺距离京城大约五十余里,石咏一路快马疾奔,也耗费了不少时候。若是慧空与妙玉师徒真是进城,一去一回,天黑了也未必能赶回潭柘寺。
  石咏微微失望,打算打道回府,石崇却不忘提醒他:“去看看她们住的地方那!”
  石咏猜到石崇的意思:“你难道想趁旁人不在,将绿珠那只颁瓟斝也一起取了吗?我可告诉你,不管怎样,那只颁瓟斝现在是归旁人所有。不告便取即为偷!这种事儿我可做不出来。”
  石崇确实有这个心思:他年少时聪明豪侠,却从不检点,视规矩礼法为无物。石咏说这话之前,石崇的确有心鼓动石咏,想劝他找到另一只颁瓟斝,拿了就跑。
  可是一旦被石咏喝破,石崇无奈,只能缠着石咏:“自然不是,我只想你去她们师徒的住所等候一会儿,万一珠儿也在,我能与她隔空说上几句话也好,也不枉费你大冷天里跑了这么远。”
  石咏听石崇说得在理,便请院中比丘尼带他去慧空与妙玉的禅房等候。院中比丘尼应下,将他引至妙玉的禅房跟前。
  在那里,石咏坐定,环视一周,只觉得此处与妙玉昔日在承德的住所,格局相似而细节不同。
  当日妙玉在承德的住所,空空荡荡并无长物,极尽“断舍离”之能事。而如今这里一间,则颇像是个小女孩儿的闺房,房中摆放着不少精巧的物事,归置得整整齐齐,极富意趣。唯一房中有一座小小的佛龛,佛龛跟前有铜香炉一座,稍许透露了主人出家修行的身份。
  而石咏面前的案上供着小小一瓶香花,案上垒着满满的都是书籍。石咏随手翻了翻,见并不都是佛经,还有不少道家书籍,如《南华经》之类。可见这位少年女尼,涉猎甚广,并不止拘泥佛学一道。
  石咏心想:那位慧空乃是精擅先天神数的,自然不是那等只懂得抄经念佛的人。
  他等了好久,待其余人都去忙别的,才悄悄问石崇:“怎么样,绿珠姐姐在吗?”
  石崇强调了数次,坚决反对石咏管绿珠叫“姐姐”,可是石咏为了避免有人要当他祖宗,时时都将“姐姐”这个称呼挂在嘴上。此刻石崇有求于人,自然也拿他没办法。
  “不……好像不在……”
  “她怎会不在?”
  石咏心想,慧空师徒进城,妙玉竟然将颁瓟斝也带走,难道她又是要去给人奉茶不成?
  石咏猜得不错,妙玉眼下,的确正在烹茶。
  只不过这次她烹茶并非为了待客,只是侍奉她师父慧空师太而已。
  此刻两人正在八贝勒府隔壁的院子里稍歇,八贝勒早先说过要见慧空师太,所以这一对师徒才会大老远地从门头沟赶到京城里来。妙玉随身携带各种茶具器皿,此刻沏上一杯清茶,是想要为慧空师太提提神。
  待茶沏好,妙玉双手将茶盏给慧空师太奉上,眼看着师父端坐在自己面前,托着茶盏,极为优雅地小口品茶,心思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在京里住得久了,妙玉自然也察觉得到,她们这一对师徒,可并不是唯一一对能够为八贝勒“算命”的。但这也很正常,诚亲王府有一众文人与三阿哥一道切磋文史;雍亲王府有人上门为四阿哥讲解佛学命理……到了八贝勒这里,这位贝勒爷则就是执着于请各种各样的人为他“算命”。
  她们师徒自从上京,一应生活起居,无论是在城里还是在潭柘寺,都不用自己负担。妙玉原本还不知道,可后来无意之中听潭柘寺的僧尼提起,才晓得都是九贝子负担的。
  她们师徒,就仿佛是专门被人“买来”给八阿哥算命一样。
  她曾经几次问过师父,为何一定要如此。慧空师太只是说,她们师徒二人在苏州本就为权势所不容,而如今因果也已在京中。她们唯一要做的,便是静候结果。
  早先八贝勒府遣人去潭柘寺送信的时候,似乎喜气洋洋的,还送了慧空师太一份厚礼,并专门安排了车驾,请她们师徒进京。据妙玉看来,她今日怕是又要在这小院里独自等上大半夜。
  慧空师太品过茶,那边早已有人来请。慧空拿了拿架子,又等了一会儿,才扶着妙玉起身,随来人过府。
  妙玉则候在院门内,望着慧空离去的身影:她倒是想起来,上次扶乩的时候与绿珠交流过,当年石崇在走向穷途末路之前,也曾有一段时间,无比热衷于算命占卜——原因无他,只是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无法掌握而已。越是心里没底的人,才越是喜欢算命。
  隔壁就是八贝勒府,八阿哥与几个心腹谋臣并九、十两位,都聚在外书房里。八阿哥为人最是温文,见到慧空过来,笑着起身合掌,向来人道:“大师到了。”
  慧空亦合什行礼,道:“恭喜八爷!”
  众人闻言都笑:“大师远在京郊,也听说了八爷的好消息了?”
  慧空神色不动,微微躬身,继续说道:“好事既然已经发生,便成为定数。贫尼虽然人不在京中,可是一样算得到。”
  胤禩颔首微笑,慧空这话暗含了她上次向胤禩所说的道理,而且之后发生的事,的确如慧空所言的那样,一件一件地发生了。因为这个,如今在他的全部谋臣之中,他倒的确给了慧空一个立足之地。
  九阿哥胤禟亦是如此,他是不得不对慧空刮目相看。这八贝勒府进过那么多为胤禩相面算命的人物,甚至还有道士张明德之流,可实实在在地帮上了忙的,迄今为止也就慧空一人。
  “这先天神数……也还真是神,”胤禟眯缝着眼,斜倚在一张铺了软垫的花梨木雕仙鹤硬木椅上,懒懒地说,“爷本待不信的,可大师竟然连太妃的病都能算得到……”
  胤禩笑着打断了胤禟的话,“事情已经过去,九弟便不必再说了。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以及皇阿玛的恩典而已。”
  若是再说,这事便不光彩。
  他们兄弟几个联手算计十三弟胤祥,可是一旦冠上“天时、地利、人和”之名,听起来就很悦耳,仿佛他们顺应天命,拿了自己该拿的一样。
  慧空见厅中之人一派得意洋洋,微微皱眉,低声问胤禩:“八爷召唤贫尼,可是有什么未解之事?”
  胤禩摇摇头,说:“这倒没有,只是请大师过来坐一坐,若是大师愿意起上一卦,那是再好不过。”
  他自从那次慧空在承德为他起卦解卦之后,心里便觉得踏实不少,觉得自己乃是顺应大势,一步步往上走,从未逆天而行。但有一样,他越是走得高,就越是怕一步走错,摔得很惨,因此便越发倚重慧空师太的“先天神数”。少了慧空的指点,便觉得缺了什么。
  胤禩说这话的时候,外书房胤禟胤峨等人正在与几个门客谋臣闲聊,倒也并没有真的将慧空放在眼里。慧空在一片说笑声中略出了一会儿神,开口道:“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八爷现在趁愿,也要知道荣辱自古周而复始,须防着乐极生悲的那一日。1”
  胤禩闻言一惊,支起身体问:“大师可是已经看到了什么不妥?”
  他这样大声一问,整个外书房都安静下来,众人目光灼灼,都盯着慧空。
  “阿弥陀佛,”慧空垂首合什,“没有不妥,只是贫尼想提点一句,八爷,若不早为以后打算,到时只怕会后悔。”
  八阿哥如今只是稍稍得势而已,离那大位还远,现在就这般得意,若是以后他再遇上挫折……
  这时候九阿哥突然从他那张硬木椅上支起身体,面带不善,半咸不淡地说:“所以,大师今日是不肯依我八哥之命,算一算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十阿哥也大大咧咧地说:“慧空大师,你言语里都是机锋,神叨叨的我们凡人哪里听得懂?不妨明里说出来,我们哥儿几个哪里做得不妥了,八哥的命数,又是哪里变了不成?”
  慧空听九十两位都是如此口气,当即皱了眉,心里已经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但是八阿哥手下谋臣七嘴八舌,来势汹汹,一起顺着九十两位的话头说了下去。
  原本慧空一介女子,说出来的话,就没有多少人在意,不过是因为胤禩愿信,旁人才愿意听她之言罢了。
  可是胤禩依旧重视慧空,他礼数周到地诚恳请教:“大师所说,胤禩都已一一记住了。胤禩若是有做的不妥的,请大师指教便是。大师今日,真的不愿起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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