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安静的九乔
时间:2018-12-05 09:32:23

  偏巧在这个方向上,石咏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早先他研究古代玻璃文物的时候,顺带手把后世的“工业玻璃”也研究了一把。
  这得益于后世各种先进的科学仪器设备。石咏当初做“中华玻璃发展史”专题研究的时候,曾经将历朝历代各种玻璃的成分都用仪器检测分析,做了统计和记录。例如汉代的玻璃器多含铅和钡,唐代以高铅玻璃与碱玻璃居多,宋代则出现了钾玻璃等等。从这些成分入手,大致可以推算出当时的匠人使用的是什么样的材料。
  与此同时,石咏出于“好奇”,就把现代工业玻璃的成分、材料、制造工艺等等统统了解一遍。这些知识,眼下总算是派上了用场。石咏带着几名薛家从民间找来的玻璃匠人,在外城一间玻璃小作坊里闷了两个多月,终于成功试制出第一批“平板玻璃”。
  此刻十三阿哥揭开窗帘,露出他外书房新安上的“玻璃窗”,当即惹来十六阿哥一阵惊呼。
  他丝毫不顾形象,蹬掉靴子,直接爬上十三阿哥外书房的炕床,将脸贴到玻璃窗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啧啧地说:“十三哥家里安着的玻璃窗,比宫里的还好。”
  石咏暗笑,他早已托好友唐英偷偷打听了造办处玻璃厂的工艺,知道玻璃厂其实并不生产平板玻璃,宫里有少部分殿宇也安了一些玻璃窗,但却是用的进口西洋玻璃。这些玻璃大多是浇铸法所做,因此比较厚,再加上杂质无法去尽,所以这些玻璃窗透光性并不算太好,看上去有些迷迷蒙蒙的。
  然而石咏他们做出来的平板玻璃,则是用压延法“压”出来的,厚度可控,再加上去杂质和去气泡工艺做得较好,这玻璃窗便能做得如后世一般明净透亮。
  十六阿哥的脸几乎都粘在了窗上,半晌都不肯下来,问:“十三哥,你这玻璃窗多少银子一块?”
  十三阿哥不答话,只管望着三人组。他们一早便议定了,定价的权力全都交给石咏他们,十三阿哥的意见只作为参考。
  贾琏当即开口:“回十六爷的话,这面窗上安的乃是一尺见方一幅的玻璃,这种是是五两银子一幅。还有一种是半尺见方的,只要一两银子一幅,四幅就是四两银子,也能凑到一尺见方。”
  十六阿哥听了咋舌:“乖乖老天呐,这一扇窗总有十个一尺见方,少说就要四十两银子,那爷要给一间院子都安上,少说要四五百两。若是旁人家一府里全安上玻璃窗,一府就得花上二千两?”
  这玻璃的价格,快要赶上地价了。
  石咏听到这里,连忙问:“十六爷,您是知道行情的,若是用进口的西洋玻璃,比这贵还是便宜?”
  十六阿哥白他一眼:“当然是比这贵!”
  其实西洋进口的玻璃,运到广州口岸的价格,可能比石咏他们现在的报价贵不了多少,但是要从广州千里迢迢运至京城,路上有损耗,再加上运费也颇为昂贵,至少要加价三成,与石咏他们的一比,就全无竞争优势了。此外,西洋进口的玻璃,质量与观感也与石咏他们试制成功的平板玻璃无法比肩。
  “那就好!”十三阿哥听说这定价定得妥当,也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点儿笑模样。
  “只是,这么贵,怕是京里的人家会犹豫一阵……若是要运去蒙古么,蒙古那边又用不上这个。”十六阿哥沉吟着说,他斜眼瞄了瞄十三阿哥,“十三哥,需不需要弟弟……需不需要……”
  十六阿哥深心里很想搭把手,帮着十三阿哥“推销”一把,可是碍于皇父的颜面与权威,这话到了口边,又缩了回去,同时脸上又露出愧色来——
  他总是这样,旁人都道他精乖圆滑,可是他自己清楚,不过就是八个字,“胆小怕事、明哲保身”罢了;上回自鸣钟的事情是这样,眼下石咏他们捣腾出来玻璃,他竟然也这样……
  十三阿哥则无所谓地笑了笑,摇摇头说:“小十六,这玻璃也才刚刚试制出来,他们哥儿几个就是拿哥哥当个尝鲜的,好与不好还要等上一阵才知道。你现在且在旁看着,咱们有的是求到你头上的时候。”
  十六阿哥听见,连忙点点头,刚想说“就知道十三哥疼我……”
  岂知十三阿哥沉思着说了一句:“四哥那边倒是已经发了话,说是雍亲王府上下全要换玻璃,已经将三千两银子送了来了。”
  十六阿哥:……
  若论与十三阿哥手足情深,恐怕旁人再也及不上四阿哥胤禛了。
  然而石咏却知道,雍亲王府上下换玻璃,其实就是想给十三阿哥支援一笔初始投资,毕竟他们的“玻璃工业”完全在草创阶段,买设备,建厂房,请工人,一切都是需要钱的。早先自鸣钟生意归拢来的利润已经用了不少,此刻四阿哥的援手,实在是无异于雪中送炭。
  只是这样两相比较,就显得十六阿哥不够仗义了。
  哪晓得就在这时,一直在席间闷声不语,只管把春饼往肚里塞的薛蟠突然冒了一句:“十六爷,内务府是不是也要采购玻璃的?”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十六阿哥又惊又喜地盯着薛蟠,问:“你……你叫什么来着的?”
  他得知薛蟠是薛家人之后,便点点头,说:“难怪,薛家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商,对这些门道果然熟悉!”
  内务府除了造办处等机构自产皇家用度之外,还有一部分商品直接自民间采购而来,“皇商”们也由此应运而生,他们组织生产,做出符合皇家要求的产品,内务府则按市价向他们采购。
  但是内务府对“皇商”的要求很高,除了身家清白以外,更要家资雄厚,货品决不能轻易断供,同时要与内务府有多年往来,是那等“知根知底”的人家。薛家就是如此,做了多年的“皇商”,直到如今,内务府还有好些货品是由薛家包办的。
  十六阿哥经薛蟠一点就明白了:如今宫中用来做窗户的平板玻璃都是采购的西洋舶来品。回头他只要让内务府走一道“公开采购”的流程,将玻璃的采购直接转交给薛家,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茂行,看不出来么!”十六阿哥笑嘻嘻地盯着石咏,心想,这小子果然是一员福将,连交朋友都交得这么有门道。
  他心情立即转舒畅,觉得终于对十三阿哥能有个交待了,当即拍着胸脯对十三阿哥说:“十三哥,你放心,内务府那头,弟弟晓得要怎么办了。”
  十三阿哥闻言也感到舒畅,吁了一口气,笑着说:“多谢十六弟。”
  十六阿哥想了想,又问:“除了皇家这里,民间呢?要不要在民间也找个地儿,能让世人都晓得这玻璃的好处?”
  如今在京里打算安玻璃窗的,已有十三阿哥府和雍亲王府,若是内务府采购了这边产的玻璃,宫里也会有殿宇逐渐安起玻璃窗来。但这只能影响到达官显贵,宗室和朝臣。十六阿哥的意思,最好在民间也找个所在,都这么亮堂堂地安上玻璃,让民间也都晓得这桩好物才是。
  “回十六爷的话,”贾琏这时候冲十六阿哥拱手一揖道,“已经想好了地方了。”
  “在哪里?”
  “回十六爷,就在织金所!”
  隔日石咏再度来到雍亲王府,由王府管事带去了外院小书房。
  四阿哥弘历已经候在那里,正捏着石咏赠给他的湖笔,却没有蘸墨,只是凭空在桌上写着些什么。他白白嫩嫩的小手上正戴着一副“无指”手套,是石咏昨儿个见他手冷,然后告诉他的法子。当时石咏只是随手在纸上画了个草图。没想到,就这么一夜的功夫,雍亲王府里的人就已经给弘历做出来了。
  “石师父,这是额娘看了师父画的图,织了一晚上织出来的。”
  石咏倒没想到,这小小一副手套,竟是弘历的亲娘钮钴禄氏亲手织的——看起来,即便是王府,也需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又问起弘历,为什么不研了墨在纸上书写。弘历只笑笑说:“怕抛费了好纸张。阿玛说过,一纸一草,都来之不易。我还未有把握写好这字,便不想蘸了墨直接在纸上写。”
  雍亲王身份已经如此尊贵,教起自家小儿来,仍以节俭为要;然而相帮十三阿哥,一出手就是数千两银子,这倒令石咏对雍亲王生出好些敬意,觉得那张冰山脸其实只是表面上不尽人情而已。
  石咏一拍后脑,只说:“这个四阿哥不用担心,明儿个师父给你带一件物事,不用纸张,也能练字的。”
  他想到了当初弟弟石喻用来练习写字的青石板,那个是可以蘸水练字,反复书写的。
  他收下的这个徒弟,就眼下来看,资质不错,而且小小年纪已知自律,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些。石咏检查了弘历的功课,知道他课后确实花了不少功夫,将写字的基本功练得很扎实。
  石咏心想:剩下的,就是提高这孩子的欣赏水平与艺术修养了,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在这一方面不断影响,将他往正道上引,免得他以后总是执着于“农家乐”审美,也免得他以后再“祸祸”那些珍品书画文物了。
  半个时辰之后,石咏便给弘历布置了一堆“功课”,让他自行练习。他自己则由王府管事带着,离开雍亲王府外院书房,准备回永顺胡同去。
  他还未出王府,只走到门房处,忽然听见有人招呼:“王千总,怎么也有空来京了?”
  石咏一掉脸,来人见他如此年轻,立刻知道认错了人,连连摇手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认错人了。”
  可对方又忍不住打量一阵,叹息道:“阁下和我们那边一位姓王的千总生得真是相像,若不是年纪不对,还真就要错认了。”
  石咏连忙请教对方名姓,才晓得这是四川巡抚年羹尧遣上京城,给雍亲王问安的。
 
 
第131章 
  石咏问过对方姓名, 知道是年羹尧府中管事,姓蔡, 名叫蔡耀和, 年前赶着过来到雍亲王府代主子给雍亲王请安, 如今年也过了, 要赶回川中去,特地前来听训,看看雍亲王对他家主子还有什么吩咐的。
  石咏觉得自己是一副路人甲长相, 撞了旁人也挺正常, 当下原也没在意。岂料对方问:“阁下姓石,不知可认得正白旗石宏武石把总?”
  石咏的叔父石宏武在过世之前正是在把总的职位上, 石咏听了便点点头, 说:“正是在下的叔父。”
  蔡耀和点头道:“那便是了。我这次回京,原本奉了年大人之命, 要寻访石把总的亲眷, 可是按他以前留的地址寻过去说是搬家了, 又按着搬家的地址找过去,依旧没找到人……”
  石咏心想:年羹尧派人来寻访他们石家,这可不找不到么?红线胡同那里, 他们是早就搬走了, 而椿树胡同那里,他们年节之时却不住着。
  蔡耀和连忙问清了石家眼下的地址,只说待他给雍亲王请过安之后就立即赶过来探视。
  石咏没在意,自行回了永顺胡同。
  一个时辰之后, 蔡耀和则亲自押着一大车东西,来了永顺胡同。这人特别招摇,石家就在忠勇伯爵府隔壁,石咏早先向蔡耀和说得清楚。然而这蔡耀和却特别跑到忠勇伯爵府门房那里,特为又问了一遍石家的地址,而且还特地交待得明白,说是四川巡抚年羹尧,给昔日手下石宏武的遗孀幼子送东西来了。
  石咏见到那一车,也免不了咋舌。这一车里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有,从川中产的茶叶香料川猪腊肉,到各色布匹尺头,再到文房四宝书籍画册,一应俱全。这实在并不像是上司抚恤下属的遗孀,倒像是刻意结交讨好来了。
  在蔡耀和的强烈要求之下,石咏带弟弟石喻出来,见了此人一面。蔡耀和颇为感慨,道:“石把总过世已经有好些念头,留下的哥儿都已经这么大了。”说毕,他又再三向石咏道歉,说是前些时候年大人公务繁忙,顾不上抚恤下属的遗孀,因此才会几年都未与石家联络过。
  石咏心想:这有什么?虽说二叔石宏武确实是在年羹尧麾下当差的时候殒命的,但石家也没有道理让年家抚恤一辈子。
  可就在石蔡两人寒暄的时候,石喻却始终缩在哥哥身边,一言不发。石喻不是个内向的孩子,他这样表现,往往说明,他对来人,隐隐地怀有敌意。
  果然,蔡耀和把该说的都说完,无话可说的时候,突然问:“刚才能在亲王府上遇见尊驾,也真是有缘。敢问石爷是在亲王府上当差吗?”
  如今石咏早已锻炼出来了,面上显得实诚无比,心里却自有成算,听蔡耀和这么一说,只茫然地“啊”了一声,摇头道:“不是啊,不是当差。只是王府四阿哥如今正在开蒙,承蒙王爷不弃,由我指点指点四阿哥习字罢了。”
  石咏说得全是实情,而这些蔡耀和也早就从年侧福晋那里都听说了,两下一对,知道石咏光明磊落,并未有任何事情瞒着人,当即陪笑道:“原来如此,石爷竟然能教导小阿哥学书,想必这书法上的造诣绝不简单。只可惜我们年侧福晋膝下只有个小格格,若是也有个适龄的阿哥,想必也一并请石大人教导了。”
  石咏眨一眨眼,看见蔡耀和一脸热切,便知对方抚恤为虚,结交为实,只怕是因为雍亲王府内宅的弯弯绕,才刻意跑到他这里来套话来的。
  石咏当即冲蔡耀和直摇手:“这我哪儿敢呀!年公家学渊源,内务府年总管的才学,我已是拍马都及不上,更怎么敢教导年总管的内侄儿?”
  他口中的年总管,不是那位四川巡抚,而是早先将养女嫁给他好朋友唐英的那位内务府总管兼督陶官年希尧。
  蔡耀和更加惊奇:“原来石爷还与我们大老爷相熟?”
  石咏耷拉个脸,无奈地说:“别提了,当年在年总管手底下,可是被他好生批了一顿的。”
  当初石咏的“动画”小册子曾被年希尧批为“投机取巧”,这会儿正好拿出来挡住年羹尧手下的结交。
  蔡耀和问起细节,石咏便也“含羞带愧”地将当日年总管怎地没瞧上他的那一段往事都说了出来,还拜托蔡耀和顾及他的颜面,千万不要将此事外传。
  年羹尧是什么样的人,石咏太清楚了,从权倾一时、炙手可热的权臣到阶下囚丢了性命,整个过程据说只用了九个月。除非石咏脑子进了水才会想和年羹尧的人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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