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安静的九乔
时间:2018-12-05 09:32:23

  “你如果能告诉我,你的肩在哪儿,背又在哪儿,我就时不时过来,帮你松快松快!”石咏一时反应过来,便笑眯眯地回怼。
  一捧雪:……这真是个好问题。
  第二天石咏出城,奔赴十三阿哥的玻璃厂。
  如今市场格局已经发生变化,十三阿哥的玻璃厂这里,改动也不小。这里平板玻璃是早已不产了,连碾子都被石咏借去给营造司铺泊油路了。厂子的主要产能都转投在光学玻璃和精品玻璃工艺品上。玻璃厂的大管事听说石咏想专门制个模做玻璃器,连声答应,赶紧招呼得力的工匠过来。
  “就是要纯色,一点儿杂色也无,也不能有半点儿气泡,做得到吗?”石咏问厂子里技术最好的工匠。
  “瞧好吧您!”那工匠伸手取了石咏的两件蜡模,转身去了。
  “石爷,您今儿过来,就为这两具玻璃器?”大掌柜原本是十三阿哥聘来的人,晓得石咏是玻璃厂的灵魂人物,对待石咏格外礼敬。
  “不止,也顺便过来看看厂子里的情形。最近俊公那里做了新样子出来了么?”
  “俊公”是唐英的字。如今十三阿哥的玻璃厂和造办处的玻璃厂展开了合作模式。造办处的长处在于,工匠手艺精,设计出来的物件儿艺术价值特别高,但是“内造”这两个字也给这些工匠很大制约。理论上来说,这些工匠所制的玻璃器,应当专供大内使用的。
  可是如今内库缺着钱。十六阿哥便让造办处玻璃厂也时不时制一点儿玻璃器发卖。但是造办处人手少,只能做极少量的一两件精品,小批量地生产对他们来说就有些困难了。
  后来十六阿哥与十三阿哥在石咏的建议下,同意由十三阿哥的玻璃厂承接“来样加工”的活计。也就是由造办处的工匠们设计样子,甚至制作样例,指导工艺,将实际出产交给十三阿哥的玻璃厂来完成。待这些产品卖出之后,十三阿哥的玻璃厂收一个材料钱和工匠的工钱,余下的钱由十六阿哥那边进内库。
  如此一来,双方各取所需,十六阿哥那里扩大了产能,十三阿哥这里则养活了工匠。
  大管事连连点头:“来了两样,石爷要不要去看看?”
  石咏答应了一声,与大管事一起往厂子里走。一边走,石咏一边问:“对了,如今平板玻璃、寻常玻璃瓶、玻璃器皿的行情怎么样了?”
  大管事便道:“您也知道的,平板玻璃前年就只值三两银一方了,如今只有二两。外人都说许是明年就要跌到一两五钱呢!”
  石咏想起市面上所有这些平板玻璃厂的主家,忍不住想笑。
  北方数省,如今所有生产平板玻璃的,几乎都是九阿哥的人,自从十三阿哥的玻璃厂弃了这门生意之后,直隶与山东出现了几家规模较小的厂子,摸索着仿制平板玻璃工艺,可是没多久就被九阿哥的厂子用低价给挤垮了。
  但是九阿哥在北方一家独大,可保不住江南数省渐渐也有人开始效仿,对于这些地方,九阿哥的权势有些鞭长莫及。据说当初南方的竞争起来的时候,九阿哥还跑去金鱼胡同质问过十三阿哥,问他有没有给南方数省授权。
  十三阿哥只给了广东一家的授权,其余几省都是纯靠买通北方几省的工匠,打听到的工艺,然后摸索摸索,仿制出来的。九阿哥纵使满肚子的脾气,也不好就这么发作在十三阿哥的头上。
  就因为有这样的竞争存在,玻璃售价便一直提不起来。一旦九阿哥的厂子想要提价,立即就会有省际之间的产品流动。人们更盼望着买“南边”的货。这令九阿哥郁闷得不行。
  “石爷,我们还听说了一件事。”大掌柜附耳过来,“那位九爷的玻璃厂里,早先将那些手脚慢些的工匠都裁去了,说是还定了个数量,每人只要有三天完不成那数量,就直接辞了去!”
  石咏一怔:……这简直是资本家啊!
  “听说九爷的厂子还把工人都分了几类,每个工人只专门做一件事,所以干活儿特别麻利。但是工人们都说特别累,想偷懒儿。九爷便只雇了几个厉害的工头在那儿盯着。”
  石咏听了不语,心想这已经有点儿现代工厂流水生产线的意思了。他其实真没想到,九阿哥这样的人,为利益所驱使,竟能做出这样的事儿。但也可能这就与他以前想的一样,也只有九阿哥这样的人,眼里只看得见利的,才会因为市场竞争挤薄了利润,从而倒逼生产效率的提升。
  也只有贪婪的人,才能这样不顾一切地推着这个时空里的商业格局一点点往前走吧!
  石咏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说:“咱们这儿可不一样。”
  “可不是么?”大管事伶牙俐齿,“咱们这儿不靠罚,是靠赏的,工匠做得好做得多,便额外有奖励,得奖得的多了还能升级,年底还有分红。如今外间都觉得咱们这儿好,想来却进不来呢!不像……”这管事压低了声音,“不像九爷的厂子,听说南边的商人过来挖人,一挖一个准,九爷之前还打杀了几个。把工序全部打散,教不同人做,九爷恐怕也似防着这个吧!”
  石咏点点头,心中稍许有些安慰。两种管人治长的法子孰优孰劣,看似一望而知,然而石咏却有点儿没把握,长远来看,究竟是他这种充满人情味儿的小作坊好,还是九阿哥那种冷血无情的商业扩张对这个社会更有意义。
  石咏的玻璃罩和玻璃支架当天就制好了,但是因为要慢慢退火的缘故,石咏第三天才拿到手。工匠非常贴心地替他做了两套,供他选用。
  石咏仔细端详那两套玻璃制品,只见玻璃质地非常纯净,一点儿杂色也无,气泡也极少,几乎只有在玻璃支架的边缘处有些。但这并不妨碍石咏的计划,因为石咏原本就需要再加工加工,让玻璃罩和支架能完全契合一捧雪的器型。
  “还是咱们这儿的玻璃质量好!”石咏笑着谢过那名工匠,“我看外头好多窗玻璃都做不到无色,都是绿油油的。”
  那工匠实诚地笑笑,说:“那可不,咱们这儿肯下足料,外头都是能省一点儿省一点儿,这样他们成本低,市面上好压价。”这些道理,玻璃厂里的工匠都懂。
  石咏“嗯”了一声,再次谢过这工匠,自己回椿树胡同。
  一到家,石咏立即回自己的东厢,赶紧将两套玻璃器皿都取出来比了比,选中了成色更好的一套,随后便将一捧雪的碎片都从匣子取出来,一片片地复原,随即再将玻璃支架卡进玉杯之中,有个别处支架伸出来的支撑足嫌长,石咏便用锉刀修过,反复尝试,便终于得了。
  石咏望着眼前这辛辛苦苦完成的作品,一下子心怀大畅,往椅背上一靠,望着眼前终于完美重现的一捧雪玉杯,忍不住开口感叹:“玉杯啊玉杯,不枉我耗费了如此多的心血,才将你复原至这个模样。这不算修复的修复,你可还满意吗?”
  石咏面前,一捧雪小声提醒:“小心露馅!”
  石咏背后,红娘也出了声:“来人了!”
  这俩耳报神话音刚落,东厢门口如英的声音响起,她笑问身旁的石喻道:“二弟,你大哥总喜欢这么自言自语的么?”
 
 
第245章 
  如英问立在身边的石喻, 这石咏是不是喜欢自言自语。
  石喻则一本正经地作答:“大哥总是这样,我们早已都习惯了!”
  石咏一下子从椅上弹起, 尴尬地摸摸脑门, 笑道:“如英, 喻哥儿, 有事?”
  这是红娘教给他的法子,红娘说石咏从不会说谎,万一真有什么不方便直说的时候, 最妙的办法莫过于一招“顾左右而言他”。
  如英与石喻果然分了神。如英道:“确实有事!”
  一时石咏从东厢出来, 石家三人聚在上房的正厅里。如英正色说:“是我这个管着家的行事不妥,竟不知晓二弟是一直没有月例的。直到今日二弟找我来借……茂行哥, 二弟说这是规矩, 可有此事?”
  石咏登时一拍脑袋,他想起来了:还真有此事。石喻的确是没有月例这回事儿的。早年间他们兄弟就约定好了, 每年年节的时候, 石咏带着弟弟去各家各户拜年, 搜罗一大堆压岁钱,各家的见面礼之类,此后石喻一年的开销, 就全从这年初的收入里走。几年下来, 石家兄弟两个就都习惯了。
  然而今年比较特殊,今年年头就是太后国丧,人们没有多少兴致走家串户地拜年,不过极近的亲戚意思一下。再加上石喻今年下定决心准备科考, 买书本纸张的花销也很大,立时将他的“积蓄”都消耗干净,偏又不方便向王氏开口,不得已来找如英借钱。
  如英是半道儿接手石家账本儿的,如今还不到三个月,各项事务还未摸清,乍听说小叔从来没有过月例银子,吓了一跳。她底下几个丫鬟还每月都有份例呢。如英登时打抱不平,带着石喻一起过来寻石咏。
  石咏登时道:“媳妇儿说得对!咱们家好些规矩确实该立一立了,以前人口少,大家也不怎么看账,都是一手往锅里拿一手往锅里放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英,这些事儿,理应都交给你,你拟一拟,然后去问问娘的意思……不用来问我,你拍了板儿就行!”
  如英登时抿嘴一笑,说:“那我就先拟一个出来,请长辈们看着。”
  她说着就先支给石喻五两银子,让他尽管先去使,然后再自回房里去,将家里各人的月例一一都拟出来,然后再去征求石大娘与王二婶的意思。
  石咏这边得了空,再回东厢去看那两件文物:这可不得了,一捧雪正嘚瑟得不行。红娘问它:“你被这俩架子同时撑着……累吗?”
  一捧雪答道:“累是够累的……可是我美啊!”
  红娘被这厮雷得外焦里嫩的,却又干看着眼红,见到石咏进来,当即开口:“咏哥儿,这个好,这个我也要!”
  石咏挠挠头,说:“你想要个贴合的玻璃罩子……也行!”
  红娘本就有个防尘玻璃罩,四四方方的,把瓷枕罩在里面,石咏打扫的时候,只管打扫外面的罩子。
  “但是这个玻璃罩会将你整个儿罩住,不怎么透气,估计怪闷的。”
  石咏被这帮文物整治的,一会儿怕人疼,一会儿怕人累,一会儿怕人闷。
  “再说你所有的瓷片都已经牢牢固定住了,不像它,”石咏指指一捧雪,“一方面它自己不愿修起,另一方面它也确实不大好修。”
  这下子红娘有理由鄙视一捧雪了:“听听,听见了没!”
  一捧雪则问:“我当初碎成了二十七片,红娘姐碎了多少片。”
  红娘不答,石咏回忆了一下,答曰:“三百多片吧!”
  一捧雪立即不接口了,人家碎成三百多片,还照样修起,它这个二十七片的小家伙,还成天喊累的……好像确实矫情了点儿。
  石咏将两件器物安抚好,从此东厢这里谈谈说说,没有半刻停歇。一对古董大多数时候会互相影响,但是石咏完全不知道最终这两位的性情会不会被改变。
  第二日石咏被十六阿哥叫到内务府府署,神神秘秘地对他说:“茂行那,咱们下一季的拍卖已经有眉目了不曾?”
  石咏老实回答:“还没有!”
  因为上回拍卖,牵涉进了后宫失物,虽然事后证明这是一场“误会”,但是十六阿哥与石咏都认为,短时间不应该再拍卖内库珍藏了,毕竟大家都不想惹麻烦。也就因为这个原因,拍卖行秋季的那一次拍卖拍品乏善可陈。除了寥寥几名石咏以前有过联系的古董商人透露了委托拍卖的意向之外,拍品并无其他来源。
  石咏曾想过,与其这样,倒不如暂缓一缓,等到进了腊月,太后周年烧过,市场活跃的时候再办一季。所以后世的拍卖会大多是春拍与秋拍,他现在的则是冬拍与夏拍。
  结果这时来了其他机会,十六阿哥兴高采烈地问石咏:“你说咱们不拍古董物件儿,拍些别的行不行?”
  石咏点头:“当然行!”
  当初在松鹤楼那一场,十三阿哥卖出的那几万件几万件的玻璃器皿,其实就不是单件古董,甚至不是现货,而是一个未来的收货权。拍卖行就是这样灵活,只要所拍的物件有时常价值,且拍卖行有这公信力能确保准时交货,那么理论上是拍什么都可以的。
  “敢问十六爷想到了什么好东西。”
  十六阿哥四周看看,显得很是神秘:“皇阿玛将内务府名下在吉林出产的参都交给爷了。这经销权,在爷手里。爷算过今年这参的行市价,咱们拟个妥当的底价,到时候一定能拍出个好价钱。待这次拍过,内库的缺口便大致填上,咱们到了腊月里要交差的时候,就完全不愁了!”
  石咏惊讶地微张了口,说不出话。
  内务府各项收入之中,以茶引盐引的收入为最,其次就是各皇庄的收入,再次就是参。而参的收入不算好也不算糟糕。每年东北出产的好参,送到京中,太医院检视,会留下最好的一批,留给皇家御用,当然了,皇帝、各宫嫔妃也都会留一些,准备赏人用;余下的便由内务府发卖,卖至京中各大生药材铺、医馆药房,还有的则由皇商出面接下,往各省的大药材商那里发过去。
  十六阿哥说这话,意思就是,太医院和皇家“截留”一批之后,剩下的全归十六阿哥处置。十六阿哥对拍卖很熟悉,晓得这种动辄拍出天价的法子,因此想要试一试。
  石咏怔了半天,省过来,冲十六阿哥拱拱手,说:“没问题。咱们散帖子尽可以散给以前的药材商,邀他们前来百花深处,还有各处的皇商……对了,十六爷,咱们能拍的只有人参吗,还有没有一些与药材相关的,宫里用不上的,可以往民间散散。”
  十六阿哥显得很兴奋,登时拍手叫好,说:“往年这些参,要卖出去那简直是一道一道地经手,内库只得那么些银子,可你知道折损在这一道道手上的有多少钱。既然这些家伙整日里削尖了脑袋要和爷争利,爷就让你争争看,看你怎么争?”
  石咏听了这话更觉奇怪,因为十六阿哥寻常时候不会这样说话,这次显然是康熙将与参相关的一应事务全交给了他,令十六阿哥高兴得有些过了头。
  两人随即开始商议,究竟怎么操作这次拍卖的事,石咏去联络外头的药材商人与皇商,十六阿哥则带太医去鉴别这些参的品相,一一分类划等级,统计数量。此外,十六阿哥在人参之外,还搜罗了一些乳香、没药、冰片之类名贵的药材,甚至还得了一具成年虎的骨架,打算将这些也一起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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