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言无状,不懂规矩,我走人可以了吗?”朱晓久噌地站起身,三步两步跑出饭厅,在陛下身边停留了片刻,不爽地挑眉朝他看了一眼,“以后若是陛下拨冗来咱们家用饭,可否提前告知?小人不懂规矩,好提早回避。陛下慢用!”说罢,他飞也似地溜走了。
爹爹赶紧躬身朝陛下道歉,他不在意地抬抬手表示没事,走进饭厅,没让她起身行礼,反而自然而然地落坐在她身边,率先提起筷子端碗吃饭。他对简单的菜色毫无意见,席间也没有再特别多看她一眼,反而和爹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朝堂的事,京城初定,如何安顿还在京城外扎营的轻骑,塞外游牧在城中容易生事,如何平衡功臣之间的权益,龙家,年家,吴家,卫族,就算救驾也是闯宫,要不要以此名目先赏后罚等等等等。
娘亲对那些政事没兴趣,只默默替她盛粥夹菜,懒得理两个聊得兴起的男人,她侧耳一边听着一边喝粥。
“其他事情皆好说,可有一事还要陛下尽快定夺。”爹爹的语调有些为难,眼神闪烁看了一眼陛下,“内阁首辅的人选得早些定下来。”
陛下的筷子明显一顿,眼光若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又转向爹爹,“朱大人可有人选推荐?”
“臣斗胆举荐一人既能接替李襄凡大人,又能毫不耽误新政推行,且事半功倍。”
“朱大人有好人选大可说来。”
“前丞相李襄凡大人的少公子,李宸景李大人。”
哐当
她手里的勺子没拿稳,整个掉进了粥碗里,她伸手捏起沾满粥液的勺柄,转头就对上陛下递到她面前的绸帕,她傻住,不敢接,陛下却不耐烦地抬了抬手,示意她别不知好歹,她低头道谢,接下了帕子,默默擦着手,耳边传来陛下毫无所动继续和爹爹讨论的声音。
“不瞒朱大人,小景也是朕的首辅首选。”
“虽说前丞相大人行事专横跋扈,可推行的新政行之有效,听闻少公子李宸景大人跟在李襄凡大人耳濡目染,新政之事非他莫属。难得陛下不计前嫌,肯重新启用李大人,这样政务上也可以放心了。”
爹爹的话音刚落,娘亲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你们说的李宸景,是不是就是在青州救了咱们的那位俊俏公子?”
爹爹点了点头,娘亲突然来了精神,抬首就朝陛下问道,“听闻李公子被陛下圈禁在府里,可他在青州为了救外子还受了伤,有大恩于我们家,可否请陛下赐个恩旨,准咱们探视他?”
“……夫人想几人前往探视?”
“我和外子一同前往。”
“不会带多余的人吧?”他勾唇笑意若有似无。
“陛下莫非是怕我带人去把公子抢走了?”
“夫人说笑了。”他摘下了自己腰间的升龙玉佩,瞥了一眼默默喝粥的朱八福,“既是如此,就持朕的玉佩去探视吧。”
娘亲笑盈盈地接过了玉佩,突然一拍脑袋好似又想起一件事,张口又道,“还有一事也想请陛下成全。”
“夫人有事但说无妨。”
“李公子好像还没娶媳妇吧?既然他有恩于我们家,我想把女儿许给他。求陛下赐个婚呗。”
“噗!”一口粥从朱八福的嘴里喷了出来,尽数喷在了陛下的那条软绸丝帕上。
娘亲,真有你的啊!
“你这孩子,教训你弟弟无礼倒是一套套,怎么在陛下面前这么没规矩。”娘亲状似无意摘下陛下的丝帕,往旁边一堆,拿出自己随身帕子替她擦拭嘴角,一边擦着一边哼道,“替你说门亲事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以为你多大了。要不是你爹那时候出事,你也早嫁到李庐阳家里去了。刚好李家公子也姓李,说不准刚好就是你的缘分,让陛下帮忙说项说项,说不定人家肯要你。哎呀,你掐我做什么!”
“娘,你不清楚状况,别瞎说话。”朱八福正想捂了自己娘亲的嘴,可那边还有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爹爹。
“娘子,你且别为难陛下,小如的情况不同寻常姑娘家,这丫头又是当众撕衣裳,如今这张脸又是楚河汉界的,你要陛下做这个媒人,万一人家李公子拒绝,陛下怎好做人?”
“嗯?这倒也是。你看看你这丫头把自己搞成这样,谁还敢要你!这样吧,咱们探视李家公子的时候先问问人家意思,他要是同意,我再来求陛下说亲?”
“你先别开口吓着人家李公子。好歹也让小如把脸上的伤口养好了,先相看一次。”
“朕倒不知,原来二位这么急着嫁女儿?”
陛下的话也是她想问的!这才换回女装没两天,她就变成必须嫁之而后快的老姑娘了吗?可爹爹完全没打算给她留面子——
“陛下,实不相瞒,小如如今的情况已经不是她能挑拣别人了。”爹爹斟酌了一下,至少没直接说她名声坏透了,叹了一口气续道,“下官担心她嫁不出去,要是有李公子那等人物肯娶自然最好,如若没有,就再相看其他人选。”
“嗯?没想到朱大人也这么满意小景?朱大人完全不在意丞相府如今处境尴尬吗?”
“下官对李丞相的旧事倒不介意,下官对李公子的人品和才华都甚为欣赏,但唯一有一点不太放心。”
“哦?小景有何缺点?”
“李公子——长得有些过分俊俏了,男人家太过俊俏不是什么好事。”
“哎?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你自己也不是个小白脸嘛?”娘亲摆明了不打算在陛下面前给爹爹面子,“人家至少不像你那么爱掉眼泪吧!救咱们的时候替你挡了一刀,连哼都没哼一声!长相是娇弱了些,可人家一点也不娘,爷们极了!”
“我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小如现在这张脸要嫁人家是不是有些糟蹋了人家?”
“嗯。朕也这样以为。”
爹爹一听陛下如此说,推了推娘亲,“看吧,连陛下都这么说了,就说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呱呱。”癞□□不满地发出两声叫声证明自己还在,身为自己亲爹也不带这么伤人的吧。
“小如,爹爹不是在骂你是癞□□,爹爹的意思是咱们先养好伤,有陛下的贴身御医亲自照看你,一定能恢复光洁如初。对吧?陛下?”
听见她的蛙叫声,陛下放下了筷子,抬袖掩了掩唇,侧头看向对自己投以求助眼神的朱大人,“既然如此就别去糟蹋小景了,让令媛进后宫伴驾吧。”
“……”啪啪几双筷子落地的声音在饭厅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而在这些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陛下稍稍低了头靠近她耳边薄唇轻启,缓缓吹起了耳边风,“反正不管我怎么对你,你现在都怕我怕得要死,那我再等也没用,对吧。”
“……”
“忠犬应该不敢拒绝主子吧?方才叫得真好听,再叫两声来听听?汪汪……”
作者有话要说:
赵公子准备逼婚了……少公子怎么办?( ﹁ ﹁ )
第117章 卷三第二十九章
陛下听起来玩笑的话一点也不玩笑。
朱八福越过圆窗看着满院子的赏赐发起了愁,自他回宫后开始,每日皆有一队四人的小太监从宫里推着恩赏车驾临朱家,珠钗锦缎,绫罗丝绸从宫里飞进她的院落,从头到脚皆是女儿家用的东西,好像生怕有人不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往她房里塞东西。
就连每日给她问诊的张太医都开口对她说“恭喜”了。
“呵,姐,这就是你追随陛下跟你说的走大运?我怎么看你一脸倒大霉的表情?”朱晓久一边嘲讽她,一边将一壶鲜牛乳砸在她床头的小桌案上,朝她努了努嘴,“喝了吧。”
浓白泛黄的鲜牛乳透着几分腥气,朱八福捏着鼻子一脸抗拒,“怎么每天都送这玩意来,我不想喝。”
“这可是你怕得要死的那位陛下送来的,人家张太医说了牛乳对淡化疤痕有益处。喝了吧,我看你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被抬进那座养满疯狗的后宫,再被啃个皮开肉绽,血流骨断。”朱晓久挑了挑眉头,摆明了还在气那天被两个陛下死忠教训的事儿。
朱八福没辙,小口抿着牛乳,试探地抬眼看着自家弟弟,“……爹爹是怎么回复陛下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嘛,你觉得爹爹能怎么回复?”
“你少骗我,爹那朵清高的白莲花要是想我进宫,当年就不会连给画选妃图的画师送几两银子都不肯!”说他爹卖女求荣什么的,她第一个不相信。
“老爹是不同意啊,你这丑模样岂不辱没了他忠爱的陛下,妇德妇容的搬出来一大堆。”
不愧是她爹,条条框框拿得很精准嘛!她德行容貌皆是有亏,想绕过这些擅自叫她进宫伴驾,除非是像柳蓉蓉那样暗度陈仓,可这一套在她老爹那朵白莲花那完全不管用。
朱晓久见她打着响指正要露笑,立刻浇来一桶冷水,“可人家陛下说了,咱们朱家不能以等闲规矩视之,你们父女俩于查封丞相府,陛下亲政一事有功,如果立了功反而女儿嫁不出去那不是太可怜了。所以,给了咱们家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你若找不着婆家,嫁不出去,咱们那位宅心仁厚,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陛下就打算以仁君之姿负责起你的下半生。”
“……我那个大草。”她忍不住连肚子里的脏话都飚到了嘴边。
“怎么样,是不是特感激自己追随的陛下如此仁厚?”
“小九,你能不能别再酸我了。”她随手抓起遮脸的面纱就要下床,静养了几天,她已经勉强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有些伤口还是会疼,但现在躺着将来搞不好就要躺一辈子了,“娘呢?我有事情要跟她商量,她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给你说亲事去了呗。”朱晓久白了她一眼,却还是忍不住蹲下身来给她穿鞋,怕她弯腰膈应了伤口。
“她去哪儿给我说亲事了?”
“你觉得就这咱们院子里的阵仗还有谁敢娶你?”
“她去找少公子了?”
“找他不好吗?你不是喜欢人家吗?”
“荒唐!这种时候,丞相府什么处境,少公子要是答应了,陛下得怎么看他?”
“男欢女爱各凭本事,你那么敬爱的陛下应该不会那么没品,得不到女人就对别人放冷箭吧?再说,你还没嫁过去呢,不用这么早担心他的安危吧?”
“快去把娘叫回来!”她懒得和他理论,一边踩好鞋,一边赶着小九往门外挪,话音才刚落,娘亲的声音就进了她的院子。
“别喊了,我回来了。”
娘亲的声音让朱八福揪起了心,她大步上前开口问道,“娘,你真的去丞相府了?”
娘亲掂了掂手里那块陛下的玉佩,答案不言而喻。绕开了缠在门口的朱八福,坐进屋里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喝,半天也没一句话,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朱八福脑壳直疼,胸口更是七上八下如猫儿在挠,“你……跟人家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问人家李公子看不看得上你呗。”
“……那,他怎么说?”
“你觉得人家该怎么说?”
“……”她被问得愣了一瞬,眉头一皱,竟无言以对。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答案。
“想也知道当然是拒绝啦。我看你是彻底嫁不出去了,就你现在顶着这张脸,外头还堆着那些宫里来的乌七八糟的东西,鬼才敢娶你啊!说给咱们一个月,他根本跟咱们玩阴的!
娘亲手里的杯子砸下来,娘亲后面碎碎念的话她渐渐听不到了,她只觉得胸口也跟着咚地漏跳了一下。哦,他拒绝了啊。嗯,应该的嘛,这才是聪明人理智派的做法,他们丞相府现在的情况自然不要和她扯上关系比较好,他们之间也没有深到不能退的关系,陛下的动作那么张扬,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连她都不敢当面不给陛下脸面,谁又敢多说什么。拒绝是对的,也省了她多余的担心和口舌。
“哎,你告诉我,你和宫里那位到底什么情况,你扮了那么久男人他怎么会看上你的?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前阵子你养伤,他总来瞧你,我就知道不对头了。我看他的眼神最多也就是对你有点兴趣而已,所以我才先下手为强,怕他哪天脑壳摔坏了打你主意才赶紧趁机说亲事,让他知难而退!我哪知道他脑壳已经摔坏了,还阴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