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程云亦是颔首一笑,向王林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见状,王林更是心中一阵狂喜。
随即想到一事,便眉尖一挑,又拱手道:“学生不敢当两位大人夸赞,只是学生听闻顾云浩顾兄诗才了得,今次又为院试案首,合该顾兄赋诗一首,以示我淮安文风鼎盛才是。”
听了这话,顾云浩登时忍不住骂娘。
你王林想出风头便罢了,何必拉上我做垫背。
“就是,顾案首年少英才,想必定能作出好诗来。”
“不错,今日宴席,顾兄身为案首,若是不作一首诗出来,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下,便有与王林关系不错的东川士子出言起哄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此时更是心下了如明镜。
看来王林是对自己案首的名头不服,这才在宴会上说起作诗之事,想借此压下自己。
很显然,看出王林等人心思的并非顾云浩一人。
便连季航、楚毅几人,亦是看了出来,都一脸不忿地看向王林。
而在官场多年的李霖越与江程云,更是心下了然。
“既如此,顾云浩你身为案首,也便做一首来看看,咱们只当席间作乐就是。”
李霖越面上的笑意淡了两分,也不再看王林,只对着顾云浩道。
而江程云则是眉尖一挑,似并不在意地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是。”
顾云浩起身,拱手领命。
到了此时,即便是不愿意出这个风头,也是由不得他了。
且不说这王林行事惹怒了他,就是为了不堕案首的名声,他都必须要站出来,在诗文上压住王林一头。
略思片刻,顾云浩便直起身子,迈步向前。
只见他一步一吟,待到李霖越跟前,恰好一首词作完。
顿时整个宴厅只闻弦乐作响,众人皆是一阵错愕。
王林更是面色铁青,羞愤不已。
谁说顾云浩不擅诗赋,这家伙明明是个中高手好不好!
李霖越也是没想到顾云浩才思如此敏捷,当下不由大赞道:“不错!这秋日的景色又以《临江仙》的词牌,实在是别有一番味道。”
说到这里,李霖越又向着江程云道:“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淮安顾云浩一步一吟,真是少年才俊啊。”
这话评价很高了,顾云浩当下忙称不敢当。
“提学大人过誉了,此子虽有些小才,但尚不足与古人相较,此话还是莫再提吧。”江程云亦是出言说道。
知晓江程云这话是为了自己好,怕自己因为此事引起他人非议,顾云浩心下感激不已。
果然府尊大人还是护犊子的。
见状,李霖越不由心思一转,又对着顾云浩道:“本官看你院试文章,可谓是有文有笔,又颇有辞意气势,其中又以首文为佳,尔考场之上,可是先做的首题?”
见他问及院试之事,顾云浩不禁有些愣住了。
其实不禁顾云浩没有想到,其余众位士子也是没有想到李霖越会又说到院试文章,他们原本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作一两首诗,在提学大人跟府尊大人面前露露脸。
哪里晓得这顾云浩一首《临江仙》,直接让两位大人的关注全在他身上了。
早知道,就不让这顾云浩作诗了。
众人失望之下,都向王林投去不满地目光。
也不知这王林作什么妖,居然这么快就提出让顾云浩作诗,现在搞得大家都没机会出头了。
王林此刻亦是后悔不已。
他原本是对自己的诗作很有信心,觉得顾云浩定会不如他,方才立刻提及让顾云浩出场,想借此压下顾云浩,让两位大人更高看自己一眼。
哪里晓得顾云浩居然极擅诗赋,自己不仅未能将他压下,反而他的诗作一出,自己方才那首自以为还不错的诗,却是成了陪衬的笑话……
顾云浩自然是不晓得众人心里所想,他此刻还在专心应对李霖越的话,忙回道:“提学大人果然慧目如炬,学生正是先做的四书题。”
“你可是以《礼记》为主经?我记得你五经题的文章,好似要比首文差了那么一点,可是考场上有何变故?”李霖越沉思了片刻,又问道。
“提学大人好记性,学生正是主治《礼记》,那日院试,虽有风雨,但好在上有天子庇佑,再有提学大人、府尊大人在堂,学生虽是心下惶恐,但亦是并无什么变故,所作文章也极尽平时所学。”
想了想,顾云浩不敢大意,只得小心翼翼地回话,继续说道:“只是学生平时不擅治经,又所学不够,方才不如首文,倒是让提学大人见笑。”
那日考场大雨,肯定会影响道一些考生,这是已经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李霖越这样众目睽睽之下问了,即便他真的被那场雨影响,又怎么敢直接说出来。
要知道真的说是因为考场下雨,觉得出了变故,所以影响了考试发挥,那么岂不是变相在抱怨,说李霖越跟江程云对今次院试准备不周?
这样的话,他可是被不敢乱说,再则他确实也没有被那场大雨影响到什么。
听闻此言,李霖越亦是觉得这位士子很有眼力见,遂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已然选定以《礼记》为本经,就该认真研习才是,以你四书所学来看,当是一心为学之人,怎会不擅治经?”
心情不错,李霖越便有心关心一下这位看着顺眼的士子,遂问道。
“学生惭愧,原本是盼着以《春秋》为本经,只是学生夫子治《礼记》,为着前程计,便跟着夫子主治《礼记》,只是治经三年,难以再有所悟。”
见李霖越相问,顾云浩不敢隐瞒,面上一红,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
虽然读书本是为了科考,但这样直接说出为了前程而治经,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看着他一神半旧布衣,李霖越心下了然。
知晓他是家中条件所限,没有选择的余地,也不甚在意。
突然,眉尖一挑,李霖越不由看向身侧的江程云,笑道:“程云,你不就是主治《春秋》么?我看此子心志坚毅,既有天赋,又肯苦学,想来收作弟子也是不错。”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更是惊呆了。
顾云浩也是万没想到李霖越会说出这样的话,当下也是怔住了,心中一阵狂喜,随之而来的就是担忧,最后竟是忐忑极了。
他是一心想要拜师治《春秋》,江程云为探花出身,学问自是不在话下。因而听李霖越一说,当下心里便是欢喜。
但江程云亦是他们淮安的知府,只怕不太想与本地士子有过多的牵连。
而且,顾云浩亦是害怕江程云并无收徒之意,或是看不上自己。
江程云好似亦没想到李霖越会这样说,当下先是一愣,随即极快地反应过来。
先是看了一眼身侧眉眼含笑的李霖越,江程云眉尖一挑,面露笑意地看了看面前的顾云浩,语气平静而又温和的说了一句。
“我亦有收徒之意,既然提学大人相荐,本府今日便且收下这个弟子。”
说到这里,江程云又看向顾云浩吩咐道:“明日一早,你且先到府台衙门寻我。”
第48章 第48章:背靠大树的感觉
立在府衙之前, 顾云浩仍有一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他虽然是一心想找一位先生学治《春秋》,但却是从来也不敢奢望, 会有江程云这样的人物做自己的业师。
所谓天地君亲师,要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老师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存在,而一位读书人的一生中,并不会只有一位老师。
老师分为蒙师、学师、座师和业师。
其中又以业师最为重要, 所谓业师, 则主要教授学生制艺, 同时亦会教导一些品德言行等诸多事宜。
一般而言, 读书人一生中,大多与其业师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有时候甚至更比得过自己的亲人。
顾云浩想着在举业上能更进一步, 亦是准备进入仕途, 那么对于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 有江程云这样一位业师,自然是能少走不少弯路,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上掉馅饼。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毕竟江程云乃是他们本地的知府。
不过,能有这个机会实属不易,既然如此, 他便会紧紧把握。
思及至此, 顾云浩神色一正, 抬步向前。
“来者何人!可知此地乃府台衙门!”
刚至门前, 便被门口的差役拦了下来。
“我乃临川顾云浩,今日特来拜会老师。”
那差役一听,忙满脸堆笑地道:“原来是顾公子,早前董师爷已经吩咐了,请随小的来。”
言罢,那差役便引着顾云浩一路往府衙后堂而去。
见到了董睿,方才知晓,此刻江程云仍在处理公务,需得再等一会子。
董睿此人最是擅长揣度人心,又跟随江程云多年,自是知晓江程云待顾云浩有些不同寻常,言谈之中,也颇为客气。
两人闲聊一阵,便见一名小厮前来相请。
“想来是东翁已经得空了,你且去吧。”
闻言,顾云浩对着董睿拱手一礼,也不再多作停留,便跟着那小厮一路到了江程云的书房。
及至书房,小厮只将顾云浩往里请,自己却俯身退下。
“你先过来。”
刚进房门,边见江程云此刻正坐在书案之后,一脸肃然地道。
“是。”
顾云浩走近前去,只见书案上放着一摞纸张,细细一看,那上面的文字竟是眼熟极了。
“这是……”
“不错,这乃是你从县试到院试的全部文章。”
江程云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书案上的东西,便双目直直地看向顾云浩道:“我原本以为,你言及不擅治《礼记》,不过是谦虚之言,现在看来,倒并非如此。”
“以你这三次考试的文章来看,四书题可谓是一场比一场精进,唯独这五经的文章,却是没有半点进步。”
闻言,顾云浩也是脸上一红,心下羞愧不已。
“学生惭愧。”
“既你想治《春秋》,我倒是能教你入个门,只是我且问你,可是真愿拜老夫为师?”江程云一脸认真地问。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慎重地点头答道:“自是学生心中所愿。”
“那且有言在先,拜入老夫门下,虽是看着一时风光,但亦会有诸多掣肘,你可愿意?”
说到这里,江程云又顿了顿,神色复杂地道:“只怕你仍不知,现下朝中局势复杂,党派林立,老夫亦是牵扯其中,若你真就此拜师,今后在仕途上便会多些波折。”
原来是这样……
顾云浩开始只当是江程云后悔了,不愿收他为徒,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是不想他过早的卷入是非之中。
感动之余,也明白了江程云的苦心。
不过所谓有得必有舍,这个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两世为人的顾云浩,更是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
“那敢问老师所言的‘掣肘’又是何意?可会让学生违背本心?”
想了想,顾云浩直接问道。
闻言,江程云却是一叹,一脸疲惫地道:“老夫业师亦是在朝,且又与当朝左相王阁老政见不合,你若拜老夫为师,只怕今后也会被挂上党派的名头,加之,王阁老如今势大,恐会对你仕途多少有些影响。”
朝中还真是有党派之争。
听了这话,顾云浩首先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即便道:“人心皆是不同,但学生以为,我辈读书人若是步入仕途,只需守着本心,上敬天子,下惜百姓,即便政见不一,也属正常。”
说到这里,更是眉尖一扬,俯首拜了下去,道:“学生诚心想拜入老师门下,还请勿要嫌弃学生朽木愚笨。”
“好!既然你如此说,老夫便收下你这名弟子。”
江程云亦是开怀一笑,起身将顾云浩扶了起来,继续道:“这许多年来,老夫都未曾真真切切收过一名弟子,如今有此佳徒,实乃一大快事。”
闻言,顾云浩更是大喜过望,忙又恭敬地又是一礼:“学生顾云浩,拜见老师。”
此时,江程云也不再多想其它,只含笑受礼。
他本就很是欣赏眼前这位少年,当日府试,便觉得此子文章堪为头名,最终虽是为着大局所限不得取为案首,但总归还是不忍这少年就此泯与众人之间。
本以为就府试之后,再无其它牵扯,不想却是有缘成为师徒。
“今日你拜老夫为师,只怕今后得多在府城,但老夫身为一地知府,尚有不少公务需得处理,教你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你可想过今后进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