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在一旁打着盹儿, 手上的芭蕉扇一下一下地扇着,朝小床上输送着凉风。
赵凤仙从水井里拉出一颗冰了半天的甜瓜, 切好后送过来。
“娘,吃点甜瓜, 这天儿越来越热了。”往太阳底下一站, 不到一会儿就得擦把汗。
李婆子睁开眼,哪里有什么睡意,只是眯着打个盹罢了。
“老头子他们去地里还没回来过?”李婆子拿了一牙甜瓜吃, 凉凉甜甜的, 浑身的热气顿时去了大半儿。
赵凤仙拎过一张凳子坐在旁边,摇了摇头。
李老头爷四个早饭后去地里看庄稼的成熟情况,准备看看什么时候收合适,去半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看啥看哎,就这两天的事了, 早晚得忙活起来。”李婆子吃着瓜闲闲地说道。
“那咱们就有工分挣了, 也不用天天闲着白吃饭不是。”赵凤仙笑着接话。
有工分就有口粮分, 到年底还能分点钱当作来年的花销, 不然闲久了没吃没喝人也废了。
婆媳俩坐在那儿闲谈,一碗甜瓜很快吃光了。
荣锦躺在小床上看着她们吃,嘴里口水泛滥,有点馋。
李婆子虽然说着话,但是注意力一直没离开过宝贝孙女,见此笑开。
“福娃也想吃啊?”李婆子举着最后那块甜瓜往荣锦眼前晃了晃问道。
荣锦感觉自己控制不住地口水滴滴答答淌,眼睛盯着那牙瓜挪不开。
最近鸡蛋羹已经吃腻了,花瓣儿早就吃完,亲爹亲叔伯上山偶尔找来的灵花灵草根本满足不了她的口服之欲。
夏天吃块井水冰过的甜瓜,想想就很爽有没有。
李婆子逗了她之后,却把那块瓜塞进了自己嘴巴里,根本没给荣锦,味儿都没让尝一下。
荣锦撇了下小嘴巴,琉璃眼立马烟雨蒙蒙了,唬了赵凤仙一跳,以为她要哭了。
“娘,给福娃吃一点没事的吧?”赵凤仙迟疑地问道,她手上还有一块瓜没吃呢。
早前一俩月的时候不都开始吃鸡蛋羹米汤了吗?
福娃本就和一般的婴儿不同,现在五六个月了,按虚岁算都是一岁的孩子了,应该可以吃的吧。
“那不行,小孩子脾胃弱,又是冰的,咱不能冒险。”李婆子在这点上态度坚决地摆手拒绝。
之前吃也是吃软的糯的,硬东西还没让吃过,最主要是冰的东西真不敢给她吃。
荣锦收回跟李荷花学的那副可怜兮兮的小表情,面瘫着脸扭头翻了个身,留给两人一个小屁股。
“哟,咱们福娃知道翻身了!”婆媳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稀罕地让荣锦再翻一个给她们看看,还举着瓜诱惑她。
荣锦无动于衷,知道她们是不会给她吃的,给了她现在也吃不了。
听到她们咋咋呼呼的惊呼,荣锦心里切了一声,表示翻身算什么,早就会了好吧,只是懒得给她们表演,她还会爬了呢。
当然,即使早就会爬了,荣锦也不会伤面子地爬来爬去的,她宁愿再等等,等小身子骨头硬了直接走起。
李婆子等人不知道她的小算盘,原本看她不像其他婴儿一样到了年纪学翻身学爬,甚至连啊啊啊的声音都少了,还以为是生了什么毛病。
一家人为此紧张的不行,甚至私下里半夜起来开了不少次家庭小会,商量他们家小仙女的养育问题。
之后悄悄观察了一阵,发现她偶尔也会翻身,基本不爬,但看起来也不像不会。
虽然不再啊啊打招呼,但是黑眼珠里的神采越来越多,显然外界的声音她听得懂,偶尔出声也显示不是不能发声。
或许只是长大了点变稳重了?
荣锦“…………”废话,只是懒得说。
全家人白担心了一场后,繁忙的夏收开始了。
孩子们也放了暑假,老教师把祠堂里的小学一关,收拾包袱回县城避暑去了。
他本就不是李家村的人,是县城里分配过来给李家村小学的老师,平时领着工资和口粮在李家村教学生,寒暑假就回城里跟子女家人团圆。
夏季天长,却容不得村民们耗时间,因为它经常会有雷阵雨。
一旦地里长熟的粮食收获不及时,天上一阵雷响,豆大的雨点子砸下来,好好的粮食就要泡汤了。
所以夏收的战役一打响,李家村几乎全村人出动,紧锣密鼓地安排收粮任务,干劲儿十足地下地上工,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这个时候谁不干谁是混蛋,要被整个村的人唾弃嫌弃再踩上一脚。
哦,大家伙为了多一点口粮拼命收粮食,你却在那儿磨洋工拖后腿儿?还想不想吃饱饭了!
李二叔就因此被抓了典型。
他以往干活偷懒偷惯了,干着活没人看着他不偷懒浑身难受,总想歇一下歇一下再歇一下,手底下磨磨蹭蹭地进度缓慢,时间耗的多,活没干多少。
然后他就被监工的老族伯亲手逮住了。
悲了个催的,一大把年纪了,被老族伯这个大伯拉到地头,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一个狗蛋儿的叫,把他训的狗血喷头、羞愤欲死,直想就地挖个坑躲进去不见人才好。
不仅如此,他们家还因此被扣工分了。二婶子躺地上撒泼哭惨都没用。
李志强和钱春娇小夫妻俩也没办法,典型就得有杀鸡儆猴的典型样子,他们爹娘撞枪口上了。
李老头劝二弟看开点,不就丢点脸面扣些工分嘛,接下来多干多挣就好了,用得着哭爹喊娘的闹腾吗?
李二叔一听差点没喷他大哥一脸唾沫,合着不是他家被扣分是吧?站着说话不腰疼!
还是亲哥呢,都不知道体谅体谅他,竟跟着别人看笑话。
李老头巨冤,他安慰还安慰错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都是自己个儿作的,他不管了行不行。
没了大队长维护,李二叔老夫妻俩在夏收刚开始就成了村里的一大笑料,被跟他们家不对头的村民好好嘲笑了一通。
而李志强被钱春娇管着不让他强出头,老老实实地干活收庄稼哄闺女,倒是避过了这一劫,很少被波及到。
李婆子这次也下场了,和三个儿媳妇一起掰玉米打高粱,挣的工分不比一个壮劳力少。
上次的大丰收中,由于荣锦那时刚出生还小,她没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心里其实遗憾不已。
这回,地里庄稼长的虽然比不上那次大丰收,但是比早前干旱时好上太多,算得上丰收之季了。
李婆子将荣锦放到竹筐里,让李荷花在树荫下看着,自己放心下地,一入庄稼稞里面就像鱼儿入了水,兴致高昂、手脚麻利得不输年轻人。
“娘,你的身手不减当年啊!”钱春娥擦汗歇息时看到婆婆的英姿,立马鼓掌拍马屁,真心赞叹。
李婆子在阳光下晒得满脸是汗,听此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那是,前几年收成不好,咱都没机会显一显本领嘞。”以往地里就长那么点蔫了吧唧的庄稼,三两下就收完了,哪里用得到她出手一展本事啊。
听到她这话的乡亲们在忙活中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劳累中带着满足惬意。
众人挥着锄头镰刀铁锨,一个个挥洒着汗水掏出浑身的力气下劲儿干,比起上一次大丰收时的咬牙硬撑,这次他们其实从容轻松很多。
因为上回都是勒着裤腰带饿肚子上工的,而这次的不同了,大家伙有粮后吃了那么多时日的饱饭可不是白吃的。
以前吃不饱,身上疲乏无力,甚至全身浮肿,不是这毛病就是那毛病,如今不缺粮后,那些小病小痛全养没了。
脸色变好,身上长肉,还攒了一把子力气,就为了收庄稼时全使出来,再给他们挣更多的口粮,继续过上能吃饱饭不怕饿肚子的好日子。
“乡亲们,加把劲儿完成今儿个的收庄稼任务,收完交了公粮剩下都是咱们的!”李老头卷了本大孙子的课本当喇叭,站在田埂高处,大声给村民们鼓劲儿加油。
“好——”底下一群人高声响应,然后大笑出声。
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的跑来跑去,被大人们训斥了几句后老实跟在后面拾捡漏掉的庄稼。
李长江李桃花兄弟姐妹几个也在其中,每人挎了只竹篮子,缀在砍玉米稞的人后面扒拉遗漏的玉米棒子。
一个个的汗流浃背,半天下来都晒得脸面通红,黑了一层。
李荷花有李婆子分配给她的看护任务,比哥哥姐姐们好了很多,可以站在树荫下乘凉,还可以偶尔喝两口水。
只要她把竹筐里睡大觉的荣锦看好了,打着扇子别让热着了,渴了喂水,饿了喂米汤。
完后等到收工回去,她就能得到半颗煮鸡蛋吃,独一份呢。
李荷花干的同样很卖力,使劲儿摇着手里大大的芭蕉扇,呼哧呼哧地扇着风。
就在她一边满头大汗地扇风,一边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香喷喷的鸡蛋黄时,身后的小路上有人过来了。
片刻后,树荫边忙碌的村民们听到田地头响起一阵稚嫩的呼喊声。
“奶,娘,二姨来啦!”李荷花扯着嗓子使劲喊,力图让自己声音大点,地里忙活的人能听到。
钱春娥确实听到了,李婆子和她一起站了起来,打眼看到地头站着的那个笑着招手的姑娘。
只是李荷花紧接着又来了一句。
“麻子奶奶,麻子叔,你家媳妇来帮你收庄稼啦——”
嫩声稚气的话语让一群人都笑喷了。
第38章
钱春娥没想到她妹妹会带着小弟直接跑了过来, 看到地头那俩人时还怔愣了片刻。
麻子娘俩更没想到未来的儿媳妇/媳妇竟然专门过来帮他们家收粮食,这可真是太有心了,真诚的惊喜!
李荷花那句童言无忌的话虽然说的引人发笑, 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
钱春妮可不就是专门来帮忙未来婆家收庄稼的么,勤快点先刷着好印象, 等嫁过来时会更好过点,顺便还能摸摸人家的家底儿呢。
不过, 毕竟还不是正式的婆家,这事不能做的太明晃晃的, 不然容易被人家说是不要脸皮倒贴什么的。
所以钱春妮先是奔向了她姐,拉着钱小弟去给李婆子婆媳几个帮忙收玉米。
正是需要劳动力的时候, 李婆子也没拒绝, 既然来了那就干吧。
只是分任务时特意安排了一下,让姐弟俩在边上稀疏的那两拢玉米稞收。
一个是那里干起活来比较轻松,不容划伤手臂脸颊, 再一个是另一边对面挨着的就是麻子娘俩, 多方便呐。
钱春妮的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心明眼明的李婆子,给她安排的干活位置可谓是用心良苦地成全了。
李麻子本来在他娘那边掰的,从钱春妮到了后,他就不停地往她那边瞅了一眼又一眼。
渐渐的,他磨磨蹭蹭地摸到了麻子娘的这一边, 抬眼就能看到甩着辫子麻利干活的未来漂亮小媳妇。
麻子娘由着他换过去, 自己走远了点, 只当没看到自家儿子那副眼巴巴的急切样子。
两个小儿女齐头并进, 像是比拼也像是相依相随,掰玉米的进度差不多,你快了我就慢下来等等你,我快了你就慢下来等等我,分外和谐。
等到这一拢掰完,转头再另起一拢时,两人已经走到一起挨着并排着干活了。
“你咋来了?你…家里不收庄稼吗?”李麻子眼神盯着玉米地悄声问道,耳朵却支楞起来听的仔细。
钱春妮三两下掰下一排四五个玉米棒子,阳光灿烂地笑道,“我们村里的庄稼还没熟呢,比这边收的晚,上次听你说要夏收了,我就来看看。”
“担心你…娘累着,我帮你们干点,反正都是顺手的事儿。”她跟着悄悄又回了一句。
李麻子听到后面那句话立马脸红了,见她已经干掉了好几排玉米稞,都走前面去了,赶紧收回心神,先急急掰了几溜。
两人再次并驾齐驱,李麻子红着脸扭头偷瞧了对方一眼,看到她瘦瘦小小却干活十分熟练有力的模样,不由得又心疼又骄傲。
“其实你不来,我也行的……”来了还要吃苦劳作,他也、也担心她累着了咋办。
李麻子喃喃的说得很小声,几不可闻。
钱春妮转头问他刚才说的啥,表示她没听清,与此同时手上的活计也没落下来。
“没啥,没啥,我、我很高兴!”李麻子急急回道,暗暗加把劲儿,保持着跟她同样的干活速度。
钱春妮仔细瞧了他两眼,问他脸咋红了。
“晒的,日头太大了,真的!”李麻子死鸭子嘴硬。
钱春妮疑惑地抬头,看了看此时被一片云彩遮住的太阳,再瞥了一眼旁边强撑着不敢看她的那家伙,噗嗤笑了笑。
“麻子,你原来是光脑门,没头发的呀。”钱春妮故意说起某个话题。
其实这事她姐已经实话告诉过她了,李麻子以后能不能长出头发不确定,应该是长不出来的。
钱春妮知道了也没嫌弃,要她说,没头发正好,省了皂角还干净不油腻了,光溜溜的,多好打理啊。
以后躺一个被窝都不用闻他的臭头发的味儿,想想就一点都不介意了。
她的这一番心理可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看中了那个人那真是哪哪儿都好,瑕疵缺点都能给它说出几种好处来。
但是李麻子不知道啊,被她这么一问,两眼一怔,猛地摸上自己脑壳顶,终于反应过来今天干活没带帽子!!
李麻子瞬间心里哇凉哇凉的,脸都止不住白了。
之前无论是相亲见人还是去钱家湾送礼走亲戚,他都尽量换身好衣裳,然后那顶洗的发白的红星帽是必戴品,就是为了不让未来媳妇发现他的光脑壳而嫌弃后悔。
然而现在,一切都白费了呜呜呜。
李麻子欲哭无泪,愣在那儿傻傻地看着钱春妮,不知道该说啥。
下一刻,只见对面低了他几分的漂亮小姑娘忽然笑了下,伸手胡撸了一把他光溜溜的脑门儿。
“哼,这次饶过你,以后…不跟我说实话,看我怎么收拾你。”钱春妮猛地凑近说了这句威胁的话,转回去又加快了速度,很快将某人抛在了原地。
李麻子一脸懵逼,来不及咂摸那句话的含义,急急忙忙地赶着活计追上去。
或许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待到晌午歇工时,两个人做好的任务量相当于麻子娘俩一天忙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