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了一会儿,萧珩退后,让阿宸自己对着旁边的院墙射出几个石子。
阿宸按照萧珩教的,摆好了姿势,有模有样地拉弹弓,射出。
小石子应声射在了院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阿宸捏着那弹弓,乐颠颠地拍手:“我会用了!”
顾穗儿看着这个画面,倒是有些神思恍惚。
父子两个相貌是极相似的,她不用想就知道,二十年前,萧珩一定是如同现在的阿宸一般,站在那院墙下,用同样那把弹弓在那里射小石子。
她忍不住想着当年萧珩的模样。
小小的萧珩,寂寞的萧珩。
那时候的萧珩会笑吗?
顾穗儿突然想起刚刚萧珩抿唇的那一丝淡淡笑意。
虽然轻淡,但确实是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
他小时候,那个最单纯的年纪,也应该是这么笑的吧?
萧珩陪着阿宸玩了一会弹弓,便进来吃顾穗儿下的面条,热气腾腾的面条还带着荷包蛋,本是极简单的,若是以前在燕京城,这些都不上台面的。
不过在这昔日年幼时曾住过的小院子里,一碗这样的带荷包热汤面变得奢侈而美好。
顾穗儿本来怕萧珩只吃这个太过简陋的,也怕阿宸嫌弃没肉不想吃,谁知道这父子俩吃得热火朝天,最后竟然连鼻尖上都沁出些许汗珠儿来,不由笑了。
她想着,以后或许应该抽出时间多给他们做什么的。
她喜欢看他们这样吃她做的饭。
这时候她怀里的阿宛看到了,便咿呀呀呀地伸着手要去够,眼睛睁得大大的,很馋的样子,嫣红的小嘴还嘀嗒出清凉的口水。
顾穗儿让桂枝把一小碗面条煮烂了,用勺子舀了一点点喂给小阿宛吃。
正吃着间,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还有人惊讶地叫了声。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那声音苍老,都有些颤巍巍的了。
萧珩听得这声音,出去看时,却是拧眉。
顾穗儿探头也看过去,只见是个老太太,有些年纪了,穿着粗布衣衫,拄着拐杖。
那老太太先是看到了萧珩,愣了下,之后便看到了旁边翘头好奇的阿宸。
她稀罕地打量了一番,之后恍然:“你,你莫非是小玉儿?这是小玉儿回来了吗?”
萧珩默了片刻,点头:“你是花婆婆吧?”
那老太太听得萧珩喊自己花婆婆,越发肯定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感慨万分:“哟,真是小玉儿啊,你还活着呢,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娘没了后,你怎么也不见了?我听人说,你是被人抓走了,怎么这些年一直不见人呢!”
花婆婆这么一嚷嚷,街道上好像有人听到了动静,都探头过来。
其实大家早就知道今天城里来了一群稀罕的贵人,那些人还过去收拾那些荒废的房子,暗地里偷看,只是不敢靠近而已。
如今听花婆婆这一喊,都不由翘头看,也有些老人记得的,或者说早已经开始猜测了的,听闻这个都纷纷道:“这,这就是小玉儿?”
“小玉儿竟没死?”
“小玉儿回来了?”
而人们更多的是惊讶和惶恐,不明白昔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玉儿如今怎么这般尊贵。
小城什么消息都传得快,很快那客栈老板也来了,弯着腰,满脸堆笑,小心翼翼的。
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萧珩。
昔日的小玉儿竟然成了这般贵人,都忍不住想亲近,只是不知道如何亲近而已。
顾穗儿见此,偷偷地对萧珩道:“我们要如何?”
萧珩:“走吧。”
这里于他,只是一道回忆而已。
回忆过了,也就要离开了。
临走前,萧珩让底下人散了些银两给大家,各自分了。
大家受宠若惊,纷纷拜谢萧珩,有的还想上前再凑近乎,底下人全都给拦住了。
后来萧珩走了一两年的时间里,都有人说起这事儿来。
不过当大家问起,说那个小玉儿到底是什么样尊贵的人时,人们才发现,他们竟然根本不知道这小玉儿怎么就发达了。
回去的路上,萧珩是陪着顾穗儿一起坐在马车里的。
阿宸陪着小阿宛玩了一会儿后,小阿宛睡着了,他觉得没趣,便出去让胡铁带着他一起骑马了。
萧珩搂着顾穗儿坐在马车里,两个人低声说着话。
顾穗儿靠在萧珩怀里,懒懒地闭着眼。
萧珩眯着眼睛假寐。
顾穗儿本以为他是睡着了的,谁知道这时候,却听得他突然开口道:“等回去燕京城,我会好好和父皇谈谈。”
“嗯?”顾穗儿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萧珩。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萧珩闭上眼睛,叹道:“我以为那些事我会记一辈子,如今想来,也没什么。”
顾穗儿窝在他怀里,乖乖地点头:“嗯,你说的是。”
他终于释怀了过去的那些事吗?
顾穗儿忽然觉得,这次过来诸城,算是来对了的。
“对了,我想起个事,想问问你。”顾穗儿记起了以前萧珩带着她上坟的事。
“说。”
“很久以前,当时我刚生了阿宸,你带着我,还有阿宸,去给娘上坟,当时你在娘坟前说了什么啊?”
“你当时怎么没问我?”萧珩垂眸看怀里的她,反问道。
“我……”顾穗儿无奈:“我哪敢啊!”
她那个时候,见到他就怕的,不敢有多余言语,怎么可能敢开口去问这个。
“我现在已经忘记了。”萧珩道。
“我不信!”她赌气抓住他的衣襟,揪了揪。
“那你在娘坟前说了什么?”萧珩反问。
“我说——”话说到一半,她才想起来:“不行,你不说,我就不说。”
萧珩没吭声。
顾穗儿轻轻晃动他的胳膊,软声求道:“说嘛……”
萧珩还是没吭声。
顾穗儿无奈,放弃了。
心想不说就不说吧。
谁知道萧珩却突然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
四目相对,她毫无防备地跌入了那双幽深的眸子中。
那双眸子,比海深。
“你猜我说了什么。”声音温柔性感,犹如绸缎一般。
顾穗儿心头微撞,脸上竟瞬间绯红。
“说了……”顾穗儿低声道:“说了我们?”
“嗯。”萧珩垂眸:“说了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一家人。”
顾穗儿睫毛轻轻颤动。
“我也是……”
她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像水一般。
第148章
萧珩在把凉城的防御工事都修缮妥当后,便带着一家人去了泾阳。
泾阳这边果然是和凉城不同。
泾阳的街道比凉城繁华许多,楼宇店铺林立,来往的客商也是络绎不绝,算是中原地带通往边关的最后一道繁华驿站了。
萧珩早就在泾阳购置了一处宅邸,大约是凉城的两倍,足够一家子住的。
一家子安置在泾阳后,萧珩比起以前不那么忙了,倒是有时间陪着阿宸骑马出游。有时候顾穗儿也带了小阿宛跟着出去,慢慢的也结识了当地的几位夫人,平时有些来往,阿宛和小阿宸也有了玩伴,这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并不比在燕京城寂寞。
一直到了这年秋天,中原之地连着几个县遭了灾,先是水灾,后是蝗虫,听说庄稼是颗粒无收,老百姓为了这个挨饿不少,也有饿死人的。
皇上自然是要开了国库来发放粮食赈灾,如此一来,国库紧张,能够发放给边关的粮食就要紧张了,经常是这边眼巴巴地等着朝廷运来的军粮军饷,那边久久不见运粮官到来,青黄不接的,日子不好过起来。
也是到了现在,大家想起萧珩之前定下的种粮自给自足的策略,才发现实在是高明。
自己也有些存粮的,不全靠着军饷,就不至于像其他军队一样饿着肚子眼巴巴等朝廷的军粮了。
可是自己吃饱了肚子,总是有那难民过来。
萧珩便把之前囤积的粮食拿出来,开仓赈灾,凡是过来泾阳的难民,都会给他们施舍义粥。
也有驻扎在其他地方的军队,实在是揭不开锅了,跑到萧珩这边来借粮食的,这种时候就要审时度势了,有的只是一时之难,可以借,有的却不好一直这么借下去,毕竟谁家也没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可以供应。
这一日,顾穗儿带着桂枝一起陪着军队发放义粥,给城西的流民布施。做这种事,她觉得是个好事,也就让阿宸跟着自己学着。
“你爹昨日教你的,还记得吗?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顾穗儿在分完一锅粥后,回到后面的棚子里休息下,并打算给阿宸讲讲昨晚的诗。
“记得啊。”阿宸兴趣缺缺,就这点东西,他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了:“子曰,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顾穗儿看阿宸没有耐性的小样子,忍不住教训道:“虽说你从小就聪明,过目不忘,但是也不能太过骄纵,知道吗?你爹不是说,学海无涯苦作舟么,你要端正自己的想法,不可太过骄傲。”
阿宸乖巧点头:“娘说的是,我以后再也不记得这么清楚背得这么好了。”
顾穗儿一噎,不由瞪了眼自己儿子。
本来她也是个水样的性子,从来都是温声温语的说话,可自打这个儿子越来越大,她这脾气也是见长了啊。听听他说的这话,可不是把人气死么!
这时候桂枝过来了:“娘娘,外面有从博野城过来的一位将军,说是要着急见咱们殿下。”
顾穗儿听了,拧眉道;“殿下今天一早就过去永城了,不在,让他等等,过两日等殿下回来再见吧。”
桂枝叹道:“是啊,我也是这么说,可是那位副将军说,他有要紧的事,说是今天必须见到。还说他这次过来,若是再没消息回去,怕是他们博野就要饿死人了。”
顾穗儿无奈地摇头:“这看来也是闹饥荒,可是没办法,现在谁家不缺粮食,人人都找殿下来要粮食,那我们这边防军先得挨饿了,还是先不要见的好。”
桂枝看看外面,小声说:“那我就彻底回绝了,让他别抱什么希望,赶紧回去得了,免得给殿下添麻烦。”
顾穗儿点头:“嗯,也只能这样了,心软不得,各自想办法吧。谁也顾不得天底下人的嘴。”
当下顾穗儿略收拾了下,便要领着阿宸回家去,谁知道从后面临时搭建的草棚出来后,恰好见不远处一个牵着马的年轻将军正在和人说话。
那声音,隐约带着几分熟悉的乡音。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恰好那年轻将军也朝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彼此都呆住了。
那年轻将军身穿战袍,手中牵着一匹枣红马,看上去因为赶路的缘故而风尘仆仆。
这本是最常见的一个画面,顾穗儿见惯了的。
可不同的是,这个人的面目却是曾经颇为熟悉的。
石磊,这个名字在三四年前,在顾穗儿心里,那就是未来的夫婿,是后半辈子的倚靠,是她所有生活的希望。
只是如今,她看这个人的脸,却是恍如隔世。
石磊今日是奉了博野城主将军的命令前来的,他今天一定要见到当今五皇子殿下萧珩,并且求萧珩分给他们一些粮食。
如果他不能见到萧珩,不能拿到粮食,他们会有一些人饿死。
他这一路快马,赶到泾阳城外的时候,尽管已经是深秋了,额头脖子里却都是大片的汗。
他拿出汗巾胡乱地擦了擦汗,便随意打量向那边的粥棚。
听说是当今五皇子在这里建了粥棚,给来往的流民布施义粥。他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一幕,想着这位五皇子实在是个仁爱之人,想必能够借给他们一些粮食度过这次难关吧?
他抿了下干涩的唇,仰起脸来看天。
今天能见到五皇子殿下吗?
正想着,他听到旁边有些动静,便无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此时沁凉的秋风拂过他汗湿的颈子,带给他些许凉意。
他那么随意地看过去,却看到了一个让他会铭记一辈子的画面。
一个梳着简单发髻的妇人,清丽柔婉地站在那里,手中随意领着一个身穿锦衣的小男孩。
妇人身上头面衣裙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可是周身却散发出柔和尊贵的气息,举手投足间就让人觉得,这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人。
他十几岁便出来参军,后来一步步地被提拔到了校将的位置,也算是有些出息了。
这样的他,偶尔间也见过一些有身份的人以及他们的夫人。
可是他见过的那些夫人,全都没有眼前妇人的娴静尊贵。
而让他呆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的是,眼前这尊贵的妇人,却像极了他曾经没过门的妻子顾穗儿。
“穗儿……”他的唇在颤抖,脑子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甚至呆呆地想,也许只是相似罢了。
他的穗儿,被人欺负了,大起了肚子,嫁给了一个年纪很大的男人。
他从家里出来,一直是想找到穗儿的,找到穗儿,如果她实在是过得不好,便带着她走。
哪怕她已经有了别人的孩子,也没什么,这一次他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穗儿,你,你是穗儿吗?”他紧攥着手中缰绳,一步上前。
顾穗儿最开始以为自己或许是认错了。
她记得当时胡铁护送自己爹娘回家去,当时是说石磊失踪了,石家父母找自己爹娘麻烦。
失踪了,找不见了,不知道去哪儿了,可是怎么会一身戎装地站在这里,还是校将的打扮?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想着转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