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她所有的爱娇和委屈全都消失殆尽,在这只大狗口下,软绵绵地化为了一滩水儿。
这次顾穗儿突如其来地病倒,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好了,但是老夫人那边终究不放心,便叫了安嬷嬷过去,仔细地盘问一番。
安嬷嬷少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一遍。
老夫人叹息一番后,摇头连连:“我就知道,阿珩素来是个老实的,他长这么大了,身边也没个人伺候,又不爱这寻花问柳的,自然是不知道女儿家的心思,更不知道顾及,如今倒是险些惹下祸事来。”
大夫人听闻,也从旁道:“说的是,阿珩在宫里做事,心思缜密,朝中人人都夸他年少有为,皇上那边也是赏识得很,只是在这男女之事上,倒是欠了几分。”
这番话倒是惹起了老夫人的心事:“其实上一次皇上过来咱们这里,私底下和我提过,说是虽然房里的这个妾也有了身子,可到底是庶出,回头还是得给他挑一个好的,特特的叮嘱了。我想起这事儿来也是愁,阿珩那么挑的人,满燕京城的我都快试过了,他没一个中意的,你说我又去哪里给他寻个好的?”
大夫人从旁想了片刻,却是忽然道:“有一个,或许可以试试。”
老夫人诧异:“哪个?你竟有好人选?”
大夫人叹了口气:“其实也未必是什么好人选,只不过我想着,阿珩或许会喜欢吧。”
老夫人见她这么说,哪里还管她语气里的担心,当下忙道:“别管哪家,你且说来听听。”
大夫人却是道:“母亲,你可还记得昔日安国公左家。”
老夫人一愣,喃喃道:“左家?”
大夫人点头:“是,听说安国公家的四房还有人在,就在岭南一带,这不是皇上要给安国公平反么,左家的四房要带着一众儿女过来燕京城,觐见皇上。我还听说,如今四房有一个小孙女,年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婚配,模样长得像极了——”
她左右看了看,最后压低了声音:“像极了那一位。”
老夫人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要说起安国公爷,当年在先帝那会儿,也是显赫一时的重臣,当年安国公府的嫡长女左家大小姐还曾经和当今圣上订过亲。只是后来一桩朝内谋逆大案,席卷了不知道朝中多少重臣,安国公爷也被牵连其中。
当今圣上当时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保不住自己未婚妻一家,就连这个婚事都保不住。
皇上给他退了婚,又治了安国公府重罪。
当时各种情景不能细表,幸亏安国公府也只是被牵连,府中几位儿女,包括如今幸存的四房,也包括那位嫡长大小姐都保下性命,只不过被流放苦寒的辽北之地。
这件事说起来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许多人都忘记了。
不过皇上是个重情义的,纵然那位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他却依然记得,想给安国公府平冤昭雪。
“你说的是,说的是。”老夫人口中喃喃道:“只要皇上能给安国公府平冤昭雪,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身份上也是能配的,皇上心里也乐意,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大夫人笑了:“母亲不觉得我乱出主意就好,我是盼着他们能平反,不求再恢复昔年爵位,只要好歹有个营生,这婚事就能配。”
老夫人连连点头:“我寻思着,不知道这四房的小孙女到底和那位像几分,若是真能像,阿珩那边,总会看几分面子的。”
一时问起大夫人:“他们是什么时候上京?”
大夫人恭敬地道:“听说是下个月。”
下个月……
老夫人笑了:“也行,穗儿这边下个月就生了,正好阿珩也有心思出去,见一见那位姑娘。”
从老夫人房中出来,安嬷嬷其实吓坏了。
仔细地回想下,当时小夫人那个样子,说是病吧,也不像,不是高热不是风寒也不咳嗽的,倒像是整个人都傻了,人事不知,两眼直直地,整个人茫茫然的,好像连人都不太认得的样子。
“平时总觉得有些傻,其实犯起病来那才是真傻啊。”安嬷嬷这次是信了,顾穗儿可能真有些傻。
不过就算她知道,也不敢和老夫人说啊。
一时回到听竹苑,问起丫鬟来,却是三爷正陪着小夫人在房里,她凑过去细听了下,里面有些动静,不真切,偶尔间还有小夫人低低的哼哼声,软软娇娇的,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她赶紧离远了,心里暗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口中叹着:“造孽啊,仔细肚子里的孩子!”
一时不免想,小夫人这一病,三爷真是把她宠得跟什么似的,两个人蜜里调油。
“若能一直这么长久,那也倒好,总不至于犯病。要不然,真那一日小夫人再犯了那傻病,怕是侯门大院的,容不得她,再万一娶个母夜叉一般的正夫人回家,小夫人这日子定然不好过!”
安嬷嬷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在背后里忧愁又欢喜的。
而顾穗儿这边却是不知道的,便是知道,如今的她也还不懂得去在意这些。
如今的顾穗儿没了心事,晚上用膳都比平时多用了一些。
萧珩也没有再出去,只是在听竹苑陪着顾穗儿,两个人用完晚膳还出去院子里走了一遭,接着便早点歇息了。
顾穗儿发现萧珩竟然也受了伤,是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
她帮他把袍子给褪了后,发现他胳膊上有一块用白绸子包扎起来的伤口,上面好像还有渗出的血。
她唬了一跳:“这是受伤了?”
萧珩言语简单:“没事。”
顾穗儿却心疼,拉着那胳膊:“怎么会没事呢,流了这么多血?好好的怎么受伤了?”
伤在他胳膊上,却是痛在她心里。
她心心念念就是这个男人,看不得他半点不好。
萧珩挑眉,看她一眼:“没什么,遇到点事,江铮受了重伤,我只是胳膊上一点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皇上这次遇刺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也不好这么对她提起,便含糊过去了。
顾穗儿捧着那胳膊心疼,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惦记着,生怕自己压到:“要不你离我远点,我怕碰到。”
萧珩瞥了一眼这小心翼翼的女人,不想说现在伤口渗血就是她压的。
“对了,小蝌蚪是什么意思?”
他隐约猜到小蝌蚪说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为什么叫小蝌蚪。
“小蝌蚪就是他……”顾穗儿摸着肚子,娇憨柔顺:“当时在顾家庄,我娘让我打胎,给我吃了打胎药,我明明出了血的,他却根本没掉。我当时心里难受,便想着不吃不喝的,谁知道后来,有一天,他竟然像一只小蝌蚪一样在我肚皮里轻轻掠过……”
那种感觉,温柔至极,是小鱼儿自在地摇动尾巴时的惬意和舒适。
就是这温柔到让人心痛的一丝掠动,激起了她作为母亲的自觉,让她对小蝌蚪不再是恐惧和憎恨,而是有了怜惜。
怜惜他太笨,投了自己这么一个肚子。
萧珩本是随意一问罢了,不曾想她竟然说起这个。
她是想起过去,喃喃地顺口提一嘴,仿佛这些根本不算什么,不过于萧珩听到,却是一时怔住,半晌不曾言语。
她说的这些,他是知道的,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那滋味自然不同。
第43章
顾穗儿说的这些,萧珩是知道的,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那滋味自然不同。
萧珩盯着顾穗儿那挺挺尖尖的肚子,半晌不言语。
“怎么了?”她抬眸,柔顺含笑地望着他,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萧珩抬起手,握住她的手,然后和她一起轻轻感受着那肚子的起伏。
她生得弱骨纤形,即便是如今即将临盆,那胳膊和手腕依然是纤细稚嫩的,并不敢想象过去在乡下她所经历的。
打胎药,出过血的,侥幸存下来而已。
萧珩胸口发闷,半响后,深吸一口气,握着顾穗儿柔弱的手腕,哑声道:“也是万幸了。”
顾穗儿如今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了,老祖宗那边的请安也是不用去了,每日除了在听竹苑逛逛,就偷偷地躲在屋子里绣花。
不是给小蝌蚪绣的,也不是给萧槿或者府里的谁绣的,而是给萧珩绣的。
她也是直到江铮的事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为了讨好大家,给这个绣给那个绣,却唯独没给萧珩绣过。
她不是给他绣帕子,而是绣荷包,一个用尽心血来绣的荷包,盼着他能戴在腰间。
一针一线细细的绣,用尽了所有心血,把自己的缠绵相思全都用针线绣进这小小的荷包中,只盼着他戴上时能喜欢。
这一日总算绣完了,她用牙咬断了丝线,打了一个精巧的结,便拿着那荷包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喜欢。
看看外面日头,萧珩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的。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忙得很,有时候回来都已经很晚了。
顾穗儿绣完这个,多少有些想找人参谋下,便想着过去老太太那边。她如今不用去请安,已经两三日没过去了,终究这样不自在,干脆现在过,也算是尽一份心。
过来老夫人这边,她请了安,还没好意思把那东西拿出来呢,就听得大夫人在那边给老夫人回话,却原来是今天府里来了贵客。
那位贵客是当今的三皇子,过来府中做客,如今府里大少爷以及萧珩都在陪着。
“三皇子素来是个孝敬的孩子,说等会要过来给老夫人请安,问老夫人好。”大夫人这么笑着说。
按照辈分,三皇子应该喊老夫人一声姑奶奶,自当过来见礼。
老夫人听着也高兴:“这也是多久没见了,之珒过来正好,我还说问问他上次出去拜访名师的事呢,之前问过昭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正好。”
屋里大少奶奶并二少奶奶的也都在,听见这个,便说要告退。
虽说都是亲戚,可到底是皇子,她们做内眷的稍微回避一下总是好的。顾穗儿见了,自然是不可能留下,忙也要跟着两位少奶奶出来。
她心想自己好久不出门的,一出门就碰到这种事,也是不自在。
唯独萧槿,并不避讳,在那里笑着道:“之珒哥哥要过来,我也好久没见了呢!”
萧栩也是跟着她们一起出来了的,见萧槿不出来,倒是有些后悔,可是再反悔说留下却是来不及了,便暗暗地撇嘴,小声嘀咕说:“叫什么之珒哥哥,说得好像有多亲,其实都一表三千里了!”
两位少奶奶素来知道萧栩和萧槿不对付的,她们处事柔和,自家丈夫又和萧槿是一母同胞的,自然没有向着萧栩的道理,当下不过是一笑置之,安抚说:“阿槿和三皇子素来谈得来,要说话且让他们说去吧,走,嫂子今日才做的龟苓膏,过去我们尝尝。”
一听龟苓膏,萧栩才算开颜。
大少奶奶自然也拉着顾穗儿过去,顾穗儿谢过后,却是不想去了,推说累乏,要回去歇息。
两位少奶奶也不勉强,顾穗儿便带着安嬷嬷和丫鬟穿过月牙门,回去听竹苑。
走到花圃旁边时,不免有些累,恰见旁边一个长廊,便说坐在那里歇歇,安嬷嬷忙命丫鬟擦了擦那边的凳子,又用披风给铺上让她坐。
也是赶巧了的,她这边刚坐下,就听得那边传来声响,却是几个人走路之声。
她本以为是几位少奶奶去而复返,便勉强站起来说要迎迎,谁知道便听到男子说话声响。
再到要躲时,已经来不及了。
从那柳树假山后面绕过来的是大少爷并萧珩,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男子。
她隐约感到那男子仿佛似曾相识,不过匆忙之中哪及细看,便连忙低下了头。
萧珩看她竟然在这里,冷眉略一凝,没言语。
她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前,拜过了大少爷。
萧珩淡声道:“这是当今三皇子,过来见礼。”
她隐约猜到了的,知道这应该就是今日的贵客三皇子,也知道这三皇子就是昭阳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当下心中不免忐忑,咬着唇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上前,低头一拜:“拜见三皇子。”
因为紧张,她的声音轻轻的,透着些许凉意。
拜都拜过了,萧珩淡声吩咐道:“安嬷嬷,伺候小夫人回听竹苑。”
说着,便对那三皇子和大少爷道:“我们过去湖那边吧。”
可是谁知道,这三皇子自打看到顾穗儿,竟是眼睛都不曾挪一下,一直就这么直直地盯着顾穗儿看。
萧珩见此,扬眉,凉凉地盯着三皇子。
顾穗儿是他的妾室,是他的女人。
再怎么样,三皇子也不能这么盯着顾穗儿看。
很快大少爷也发现了三皇子的异样,忙咳了一声,提醒道:“三皇子?”
然而三皇子仿佛根本没听到大少爷的提醒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顾穗儿。
到了这个时候,顾穗儿也感觉不对劲了,总觉得这人的目光有些奇怪,惊惶一瞥后,忙搭着安嬷嬷的手就要离开。
三皇子却脑子里轰隆的一下子。
如果说之前他还不确定的话,那么现在他是真真切切地认出来了。
尘土飞扬的官道旁,柳叶崭绿的院墙下,一个稚嫩纤弱的姑娘小心翼翼地提着一桶水走过,水桶里的水花四溅间,姑娘抬起眼来,偷偷地瞥向他。
就是那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偷偷一瞥,怯生生的犹如小兔子一般,让他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似花非花似雾非雾,那一夜醉眼朦胧,许多情境他都记不清了,却清楚地记得这双眼睛,在黑暗中含着泪,惊惶羞怯地望着他。
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她乌黑的长发散乱了一枕头,随着他的奔跑而在不停地颤,也记得那大汗淋漓的奔跑之后,颓然而满足地倒在她身上的滋味,蚀骨消魂。
“是你?”
三皇子看着她离开,脸色已经变了,等再看清楚她纤细身骨下面那大得惊人的肚子,心中更是波涛起伏,惊骇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