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铃错——青橘一枚
时间:2018-12-18 09:25:29

  如今,梁家最内敛的梁嵩也乐得不行,这不,催着自己的夫人李氏在这草长莺飞的三月, 隆重地为自己的大儿子举办了一场庆贺宴。
  ……
  含辉院。因梁家有大喜事, 要举办宴席,梁禛前几日便拖儿带女带着一家, 从公主府回到了安远侯府“帮忙”。
  齐韵仍在酣睡,念伊坐在案头,手拿丝线认真鼓捣着手中的一件中衣。
  “二奶奶醒了吗?”窗边阴悄悄地冒出一颗毛茸茸的头。
  “……念奴!你这小蹄子再如此吓人, 小心我让二奶奶把你发卖了!”念伊被吓得不轻, 捧着心口, 将手边的针线箩一把扣上念奴的头。
  “姐姐作何打人?”窗外的念奴捧着迎面而来的针线箩,一脸委屈,“我只是怕吵着二奶奶, 谁知道你如此没胆子!难不成你还希望我站在这里扯着喉咙喊?”
  “呸!小蹄子油嘴滑舌!再狡辩今晚让你值夜!”
  “啊!别啊!姐姐作何公报私仇?念奴前日才当过值啊!”此话一出,窗外的念奴果然变了脸色,只拿眼哀求着凶神恶煞的念伊。
  “念伊姐姐行行好,念奴知道错了, 放奴婢一条生路吧,以后寻姐姐说话定要远远地便咳嗽一声!”
  给公主和驸马爷值夜简直就是遭罪。
  公主生育过两个儿女,在生二姑娘香儿时,胎儿位置不好,竟然难产,生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来。公主由此便伤了身子,调养了许久才恢复了七七八八。原以为身子伤了定然怀不上了,没想到大年刚过,在齐府回公主府的路上吃了一块牛乳膏便干呕不止。回到公主府,托大夫一查,居然又怀孕了。
  这第三次怀孕可是把驸马爷吓坏了,怎么办?生还是不生?他犹记上一次生香儿时的可怖场景,红彤彤的血水一盆又一盆往屋外倒,以致于他后来许久都不敢摸刀。
  最终当然是还要生,你不生难不成怀着肚子里的瓜直到天荒地老?
  自从验出珠胎再结,梁禛就睡不好觉了,他因害怕胎儿位置又不好了,常做噩梦,以致于夜间经常起床查看齐韵是否睡得安好。他一起床,值夜的丫鬟也得起床,替他倒杯热水压压惊,替他看看公主的睡相是否恰当。因为他不知道从哪个神婆那里听来一个偏方,说想要胎儿位置好,母亲就得睡相好,一个晚上得挺得笔直像根棍,肚子里的宝宝定然也就规规矩矩不乱跑。
  齐韵无奈,只能告诉他,腹中的胎儿会什么位置非人力所能控制,睡相什么的,不过是神婆骗你银子用的。
  梁禛口上说娘子说得对,但行动上依然一如既往的强迫症,夜间不起个四趟五趟的,压根无法躺下床。这可就苦了值夜的人了,他梁禛起床了,了完自己的心事倒是安稳的睡去了,可这丫鬟又倒水又捻被的,再拿冷风那么一吹,满脑子清醒地都能直接去管账了。
  于是这公主府的丫鬟们无一不畏惧上房值夜这一项伟大而艰巨的任务。
  “小蹄子说吧!啥事这么急吼吼的?”眼前的念伊瞪着眼睨向窗边那张跑得绯红的脸。
  “姐姐,是大奶奶……大奶奶非要让厨房的甘大娘把那满院子的鸡鸭给赶回咱公主府去……她说,前院要办宴席,厨房正是忙的时候,现在厨房里满地的鸡鸭到处飞,菜都没法做了。”
  “这有啥难办的?你去把那些鸡鸭赶回公主府不就结了?”
  念奴涨红了脸,嘟囔了半天,“姐姐,不是念奴怕赶鸡鸭模样丑,只是这公主府与梁府一个城西一个城东的,还得赶上这么多鸡鸭,怕是走到明天也没走回去……”
  “让薪总管给你套个车呗!”
  “我的姑奶奶!那百八十只鸡鸭得拿活禽贩子的牛车才行吧!你让咱薪总管去哪儿寻?”
  “念伊……你们在说什么鸡呀鸭的?”内室传来齐韵的呼唤,她终于要起床了。
  齐韵如今正值有孕三个月,整日嗜睡,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能起。
  “公主睡饱了?”念伊满脸堆笑,忙不迭地转身便往内室跑,“奴婢伺候你穿衣。”
  “嗯,睡得忒饱了……骁儿和香儿呢?”
  “知春妹妹带他俩去前院看放炮仗了。”
  “唔,现在什么时辰?”
  “快午时了,公主醒来的正好,拾掇拾掇便好用午膳。”
  念伊绝口不提鸡鸭的事,只手脚麻利地替齐韵穿上比甲,套上襴裙,腰间挂上玉佩,唯独不挂那香囊。因齐韵有孕,为避免意外,梁禛禁用了全部香薰,包括禁止在齐韵居住的任何地方悬挂香囊。
  “你们适才说的厨房遍地鸡鸭是怎么回事?”齐韵显然并没有因暂时的打岔而忘记心中的鸡鸭。
  “呃……”念伊愣住了,缩回正替齐韵整理裙摆的手,不知道怎么接话,原本想的不提这事糊弄过去,眼下看来有点困难……
  “念奴呢?”
  “啊?奴婢在这儿!”窗外传来念奴高亢的回复。
  “念奴躲外面干嘛?你进来同我仔细说说你刚才说的话。”
  “啊?奴婢这就进来!”
  念奴缩头缩脑终于挪进了屋,齐韵端坐屋内,面无表情,只闲适地喝着白开水。
  “说吧,为啥厨房那么多鸡鸭?别想着糊弄我,我全都听见了。前几日就觉得你们鬼鬼祟祟,今日看来果真有事。”上首的齐韵眼皮也不抬。
  “呃……呃……公主,不是我们要瞒你,是梁大人他不想你胡思乱想……”
  “你们啥都不说我才会胡思乱想……”齐韵抬眼瞪着念奴,还没说完,门外旋风般又卷进来一个人,还没立稳便听见高亢又真诚的女声传来,
  “我说弟妹啊!你家那亲戚也忒热情了点吧,哪有送人礼物送一院子活鸡鸭的!要不是咱府里地方大,哪够这么多鸡鸭跑的?可是再大也装不下如此多,要不弟妹你安排几个小厮把这些畜生都赶回你公主府去?我们要开宴席,没人去伺候这满院子的畜生,它们饿了便四处乱飞,实在是太碍事了……”
  齐韵抬眼,眼前伫立着一位身穿翠蓝色缠枝莲花纹褙子的妇人,柳眉大眼,鹅蛋脸,一幅精明模样,是梁嵩的发妻李氏。
  “大嫂,什么亲戚?”齐韵满头雾水。
  “呃……二弟不是说……说是你老家的亲戚吗?怎的,你自家亲戚来了,你也不知道?”李氏惊愕。
  ……
  齐韵无言地看着这满院飞的鸡鸭说不出话来,身边立着一个身材魁实的年轻女子,二十出头,黑黝黝的团脸透出健康的红晕,大手大脚像蒲扇,一看就知是劳动能手这一挂的,她正满脸激动地望着齐韵喋喋不休。
  “齐姐姐,你知道吗?鹭儿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看见我亲姐了!齐姐姐,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分?我住扬州,你住京城,咱八杆子打不着的两家人竟然能因为梁家二哥和我大姐凑到一起。鹭儿激动啊!梁二哥年年给鹭儿大笔银钱,鹭儿如今也能吃得饱穿的暖了,还有了一门贩卖鸡鸭的营生。鹭儿的儿子也进了学堂,待他长大了,鹭儿便让他来京城寻梁家二哥,给咱二哥牵马!”
  缩在老远的念伊和念奴垂着头,像两只鹌鹑,实在太尴尬了!这童鹭什么身份,公主什么身份?见面竟张口就姐姐哥哥的叫,还想让她自己的儿子以后靠上梁大人找工作!这让公主怎么想梁大人!
  “鹭儿……”齐韵转头止住了童鹭的话,她满眼含笑,丝毫没有任何不虞的表情,“鹭儿的大姐叫什么名儿?”
  “大姐唤做莺儿,童莺儿,咱水塘村最有名气的漂亮姑娘!”童鹭一面说,一面露出得意的神色,她诚恳地望着齐韵,继续说道,
  “听人说,我大姐以前在翠萝院也是妈妈的心尖的肉儿,舍不得带出来的珍宝!所以我才说咱梁二哥有眼光嘛!”童鹭满脸兴奋,一张厚唇翻飞,说得唾沫星子四溅。
  “嗯,不是你梁二哥有眼光,而是你大姐太出众了。”齐韵望着童鹭笑得甜,远处的念伊和念奴看得心惊肉跳,只顾将自己缩成一团,谁也看不见才好。
  ……
  齐韵热情地招待了童鹭,并对梁家人声称这是自己老家的远房亲戚,多年不见,太过思念,听说自己又有喜了,这才不远千里送了如此多鸡鸭来给自己补身子。鸡鸭太多,给哥哥家带来了困扰,韵儿这就差人寻笼子装了,一笼一笼的给抬回公主府。
  端坐太师椅的梁嵩听着齐韵的这番话,望着上首信以为真,满面带笑,并热忱欢迎童鹭的安远侯夫妇二人,心中窘迫不已,只顾装口渴,端起茶杯一通猛灌茶叶水。
  晚膳前,梁禛回来了。满府的人都怕齐韵因为白日里童鹭的事与梁禛大闹,一个个早缩去了看不见的角落。于是,英姿勃勃的梁禛兴冲冲地冲进含辉院,寻到齐韵。不等齐韵开口,他便一把揽住齐韵的腰身,满脸兴奋,“韵儿随我去花厅,为夫带你去见一个人!”
  齐韵望着梁禛急迫又兴奋的脸,也好奇心顿起,“禛郎带我去见谁?”
  “随我去了不就知道了,是一个好玩的姑娘,她的东西可有趣了!韵儿去挑挑,指不定咱未出生的儿子喜欢。”
  齐韵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这混人,你怎知晓是个儿子,要是是个女儿,该如何是好?”
  “哈哈!这有何难?韵儿定了就行,韵儿想生什么,禛就抱什么,禛都喜欢,都喜欢啊!”梁禛满眼含笑,托着齐韵稳稳向花厅走去……
  待进得花厅,齐韵一眼便看见端坐堂下的一名衣着考究的年轻女子,眉如春山,眼如烟,端得是风流袅娜,转盼多情。
  那姑娘见到齐韵进屋似乎愣了一瞬,转眼又直起了身,恭恭敬敬冲齐韵道了个万福。“蔓草见过梁二夫人。”
  齐韵有些愣怔,她疑惑的看向梁禛,梁禛却一如既往的兴奋又激动,只冲着蔓草说话,“蔓草,东西拿出来给夫人瞧瞧!”
  但见这名唤做蔓草的女子只抿嘴一笑,她也不见外,兀自靠近齐韵,轻轻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向茶桌旁。
  “夫人,蔓草是交趾国三太子妃,蔓草的夫君负责这一次向中土皇帝陛下敬献贡品,这几日便留在京城。蔓草是随夫君来京城的,蔓草有一个商行,专做远洋运输和货物贩卖。到了京城,觉得此处甚是繁华,想在京城开一家杂货铺,便托了梁大人给蔓草周全周全。这不,蔓草正好带了几样货品,呈给梁大人看时,他甚是高兴,说夫人您一定能喜欢!便让蔓草统统带来府上,给夫人赏玩。蔓草的商行有许多这样类似的小玩意,如若夫人喜欢,待蔓草的铺子开业,还要劳烦夫人前来捧场……”
  齐韵挑眉,这倒是个有趣的姑娘,身为皇族却致力于远洋和贩运,这让她想起许多年前曾经认识过的那位姑娘……
  齐韵自嘲的笑,晃晃头,挥去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随着蔓草来到茶桌旁。
  一个布袋中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各色物件,真算得上是琳琅满目了。有五颜六色的彩球状的东西,还有各色精美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各类饰品,有摆的,挂的,也有用的玩的。
  齐韵同大多数女人一样,兴奋不已,如此多美丽又稀奇的东西突然摆在眼前,真让人不知先看什么的好啊!
  一个五彩的掐丝珐琅盒子吸引了齐韵的注意,盒子小巧玲珑,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她将这盒子取了出来,想打开,却寻不得开口。
  “夫人瞧这儿……”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此处有机关,需要夫人用口令开启……”
  蔓草正要说出口令,齐韵抬手止住了她。齐韵突然玩兴大发,她抬起头,笑眯眯,双目亮晶晶,“我猜猜,可以吗?你给我提示,我爱猜谜。”
  蔓草莞尔,“夫人真爱玩,那么便请夫人猜吧,这是夫君上贡物品的复制品,四个字,吉利话,有关民与国。”
  齐韵颔首,脑子里突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一个词,那是他做密匙时最爱用的初始口令——
  “人”“寿”“年”“丰”
  咔哒一声,珐琅盒开启,伴随琵琶声响,内里竟然弹出来一个汉人宫娥,怀抱琵琶,弹奏着一首曲,虽然只是不停重复着同一个旋律,但能很清楚的分辨出来——那是一首长相思……
  齐韵有些愣怔,耳畔传来蔓草兴奋的恭维,“夫人好厉害……”
  齐韵抬起头,她定定地看进蔓草那波光潋滟的双眼,内里有审视,“姑娘姓蔓?”
  “不。”蔓草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袋中的各色玩意,嘴角含笑,“我姓午。”
  “这真是一个少见的姓。”齐韵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破土。
  “是的,父亲的姓很少见。”
  齐韵细细地看向眼前这位交趾国的三太子妃,身型窈窕,大概十六七的年岁。
  “你父亲……一定很享福吧,有你如此能干的女儿……”
  午蔓草一愣,眼中有看不清的微光闪过,她勾了勾唇,抬起头,望向齐韵,“是的,蔓草和自己的夫君都很爱他……
  ……
  含辉院,齐韵端坐灯下替身前的梁禛梳发。
  “相公……”
  “嗯?”
  “韵儿有时候会突然感叹,我的人生要是没有你,会是什么样子?”
  “韵儿想什么呢?”梁禛转过头,探手取下她手中的木梳,将她的双手抱入怀中,“你若是没有我,我会抄起我的大刀打入天庭,质问那月老是不是老糊涂了,忘记了派丝线……”
  “哈哈哈哈!”身旁的齐韵笑成了一团,以至于眼角都有了湿润,她抬头看向灯下梁禛那柔和的眉眼,决定不再问他白日里童家两姐妹的事。
  齐韵知道他曾经养过这名唤做童莺儿的瘦马,就是为了忘记她的存在。她一点也不责怪他,因为那个时候如此对他,她也很愧疚。童莺儿是个好姑娘,齐韵同梁禛一样,愿意为童鹭做点什么,只是为了舒缓梁禛心中的愧疚与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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