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蔡某人
时间:2018-12-20 09:58:58

  于是,话头照例一转,“关中贫狭,何足可依,将军要是愿意归我,我必使卿富贵。”
  裴宽目不斜视,无声摇首,露出个视死如归的表情,却是一句废话也不肯再说,晏清源凝眸注视他片刻,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强烈,忽的笑了,极为凉薄,随即丢个眼神给那罗延,也不再废话了。
  刚把人拖出去,那边侦骑来报:
  “回大将军,斛律老将军率兵过了黎阳津,就驻扎于附近,不过,还没攻城的动静。”
  听得晏清源眉头一拧,新城的捷报都送来了,斛律金却还按兵不动,一算时日,迁延许久了这是,晏清源遂把脸一沉:
  “我早说了,速战速决,他要是被玉壁一战打怕了,就换人去打。再去问他,几时出兵。”
  在帐中的几名亲兵听得面面相觑,不敢接话,刘响也犹犹豫豫的,看看帐内独剩的步大汗萨将军,那也是玉壁大战的先锋,遂把溜到嘴边的话一咽,叉着个手,做个哑巴了。
  步大汗萨却和慕容绍是一样的出身,先投尔朱,后从晏垂,不过比慕容绍早些时候而已。此刻,不尴不尬听着,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正要硬着头皮开口,穆孚进来,那神情,分明是有军情要禀,目光这么一转,步大汗萨索性趁机告辞而出。
  “大将军,属下探清楚了,贺赖并无发兵颍川的迹象,安静得很。”
  他这一走,是直接从晋阳西驰,一晃前后半个月过去,将西边的境况细细禀了,晏清源目视着舆图,半晌没说话,冷着个脸,忽盯着穆孚问:
  “你敢不敢去打黎阳?这个地方,不比新城,也算固若金汤了。”
  话说着,那罗延掀帘进来,正要把嘴一张,见晏清源那两只眼定在穆孚身上,等着回话的意思,遂跟刘响一样,默默在一旁先候着了。
  穆孚一脸的呆若木鸡,方才回来时,一入军营,就听人在议论两城攻占之事,知道黎阳是资格最老的斛律金带兵马去攻,眼下,冷不防听晏清源这样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对上晏清源那灼灼闪烁的目光,倒确定了。
  盘算有时,穆孚很快拿定主意,把脸一扬,十分肯定地告诉晏清源:
  “属下愿意跟斛律将军打黎阳。”
  晏清源微笑:“不是你跟着他打,我要你独当一面,你行不行?”
  这话一出,连一旁的那罗延刘响也惊呆了,尤其那罗延,明显不服气,倒也不在晏清源眼前隐瞒,一张脸上,写满了复杂情绪。
  晏清源当然心知肚明,只视作不见,看穆孚犹豫,笑道:
  “你有法子对不对?只是,碍着斛律老将军的面儿。”
  穆孚一下被他勘透,遮掩也没意思,把头一点:“是,属下不过一个南来的俘虏,能有今日,已经是承蒙大将军深恩,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晏清源哈的一笑:“非分之想?哼,为什么不能有非分之想?斛律将军么,人老了,难免谨慎过头,你说说看,换作你,你怎么打黎阳?”
  这一载多,穆孚办的几样事,无一件不成,出手快,不落空,敏锐异常,是块好材料,晏清源满含期许的目光一投过来,穆孚备受鼓舞,便直言不讳说了:
  “其实,属下自打听闻大将军要来洛阳,就把这两城的情况打探了一番,新城一马平川,攻城确实不难,可黎阳西靠崤山,一旦战事拖延,贺赖极有可能出关相救,到时,即便大将军不惧,可战火要是再烧到洛阳,只怕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绝非大将军本意,所以,黎阳得智取,不能强攻。”
  他这么一分析,听在耳里,晏清源越发胸有成竹,用目光示意,穆孚前行两步,指着舆图,把脑袋一垂,跟晏清源细说起来了。
  那罗延刘响两个不觉也伸长了脖子,目光飘到舆图上,半天听下来,再无话可说,却听穆孚忽提议说:
  “属下有几个人选,觉得可堪大勇,请大将军让属下带他们过去。”
  晏清源爽快答应,穆孚却面有难色:“他们大都是汉人。”
  晏清源不以为然:“我不管什么人,能替我打胜仗才是最要紧的。”随即提笔写了封短笺,顺便捎带给斛律金。
  等穆孚一去,那罗延就再也忍不住了,晏清源负起手,睨他一眼: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说着眼中浮起一抹捉摸不透的意味,“晋阳发兵时,元老们对我不是很放心,当时,我竟调度不动他们,要不是家家出面,这个时候,他们还都窝在晋阳不动。”
  这么个插曲,却是那罗延等亲卫也不知的,被晏清源主动这么一说,一下愣住,呆呆看着晏清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言尽于此,没了后话,晏清源忽侧眸问道:
  “人处理好了?”
  那罗延不得不回神,答道:“是,裴宽朝西边拜了一拜,又整了整衣裳,才阖的眼,这矫情劲儿,还真像卢静,他被烹杀那天,也是死硬着脖子不肯低头呢!”
  晏清源沉吟不语,一脸的阴晴不定,良久,哼笑一声,状似讥讽,又不全然如此:“不是矫情,是志如青松。”
  眸光一转,帐外分明闪过一幅青色身影,极快的,又不见了。那罗延反应倒快,顺着晏清源的目光就懂了个中意味,连忙夺步而出,一见那背影,本也不觉什么,忽的电光一闪,想起什么,回头讷讷看向晏清源:
  “是陆姑娘……”
 
 
第141章 念奴娇(10)
  说完,心里又把归菀骂了个体无完肤,当下还逢着战事,她却捅出个天大的篓子……一时又懊悔自己嘴巴太顺溜,感慨发太快,无论如何,八成都被陆归菀听了去,心虚瞥了一眼晏清源,看不透他眸中乾坤——既不惊讶,更无从谈得上慌张。
  “世子爷……”那罗延束手无策杵在原地不动,暗道这陆归菀可有的闹了。
  晏清源没有说话,径自走出来,却不是朝寝帐方向去的,而是同步大汗萨一道巡了两圈营地,数个时辰下去,一双马靴才橐橐的踏进寝帐。
  一进来,见归菀呆呆坐在榻上,目中无神,这个时候,已经有点薄暮的意思,他便上前掌了灯,扫她一眼,还是个傻傻愣愣的模样,仿佛根本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他走到她跟前,手一伸,刚触到下颌,归菀就忍不住一颤,抬眼看向他。一个时辰前,她出来时,见到那罗延正在杀人,一刀下去,血水飙得老高,首级就骨碌碌混着泥土杂草滚了出去。再后来,她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归菀掐了掐掌心,嘴角一扯,扯出个极僵硬极难看的笑容,目光在他腰间一过,声音都在发抖:
  “世子,你忙完事了?”
  晏清源手劲微重,莹白的下巴上有了道淤痕,他笑笑:“忙完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手往下一滑,熟稔地把她衣襟一分,就要动作,归菀却忽的起身,往他怀中一扑,不等晏清源反应,紧紧抓住了他前襟再不松手。
  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番动作,很意外,晏清源微微一笑,只得抄起人,抱在怀中,低首去吻她的额发:“你怎么了?”
  “我冷……”归菀确实在直颤。
  料峭春寒,那都是二月的事情了,这一路过来,连个倒春寒也无,更没有什么桃花雪,草薰风暖,天气宜人得很。
  于是,晏清源笑着摩挲了下她手背,以示安抚,轻声诱哄:“唔,冷啊,那我让你暖和起来好不好?”
  归菀一个瑟缩,类似的话,耳熟能详,无论过多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寿春城外,他兽一样的喘息,滴到腰间的汗珠,贲起的肌肉,还有那隐约可见的青筋,全都在她脑海中不曾真正消失过。
  此刻,却无声点了点头,生涩地把他一拉,两人就倒在了床榻上。
  晏清源压着她吻,一手在脸颊上不住轻抚。归菀顺从地张了红唇,由他进来,晏清源这会似乎没了怜香惜玉的心,一上来,就把人吸吮地唇舌发麻,他在她耳畔低笑:
  “嗯,很乖,这样很好。”
  归菀微喘,两手攀在他肩头,推阻了一把,一双眼睛灼亮亮地盯着他:“我要在上面。”
  晏清源一怔,归菀却已经趁他分神顺势翻了个身,把他压在了身下,惹得晏清源忍不住哈哈笑了,索性大喇喇一躺,把她腰身一扶,伸出手,拽下上襦,顺着纤白肩头往下游弋起肆无忌惮的目光,眸子幽幽暗暗地闪起来:
  “好,我就做一回菀儿的望云骓。”
  归菀恍若未闻,行尸走肉似的冲他露出个笑意,学他的样子,把一只手,颤颤伸进了他微敞的衣襟,稚嫩地摩挲起来,毫无章法,片刻间,脸热如火燎,她难堪地要哭出来,只死死咬住了唇。
  晏清源则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这副模样,从上到下,目光挪不开,呼吸跟着渐渐重了起来。
  娇躯一软,忽整个人匍匐在他胸前。她滚烫的唇碰了碰他那片肌肤,听晏清源难能自抑地逸出一声,归菀一下清醒过来,知道他是舒服了,一咬牙,把小衣扯出,一丢手,轻盈盈落了,覆在他面上,一把按下晏清源要扬起的手,连带着那股醉人馥郁一道给定住:
  “我不要你看我……”
  晏清源闻言,无声笑了,那只手便顺势摸到了腻白光滑似柳的一处,这么一捻,往上顶了顶胯:“好孩子,知道怎么动吗?”
  归菀一颗心差点蹦出来,顿了顿,屏住呼吸,一手去摸他紧致肌肉,一手来到躞蹀带,直接拔出匕首,一定神,什么都没想,猛地就朝他赤、裸的胸口狠狠地扎去了。
  晏清源骤然吃痛,脸色一变,一把掷开眼前迷障,锋刃已经入肉,她力气居然那么大,一双眼睛隐忍得通红,里头正燃着沸反盈天的恨意。
  可入目的血,却把归菀看的呆住,她想要尖叫,一声都发不出,手刚从刀柄不由自主一滑,便被晏清源铁箍似的攥紧了手腕,一个反手,直接朝地上一掼,摔的归菀几要晕厥,浑身骨头都撞断了似的,只听丁零零一阵响,是匕首落了地。
  晏清源捂着汩汩热血直流的胸口,跳下榻,单手又将人提溜起来,朝被褥间一搡,拿膝盖顶住了她白莹莹一丝、不挂的后背,气急败坏地压住了:
  “你找死!”
  说完,扭头就是一声怒喝:
  “那罗延!”
  帐子里只他两人时,都成惯例了,亲卫一定得被屏退出八丈远,这在东柏堂,也是心照不宣的事。
  此时,外头隔了老远的那罗延,正叼着狗尾巴草,和旁人扯不完闲话,似是听到帐内一声动静,愣了下,再一屏息,果然,里头又传来晏清源兽吼,吓得掉头就奔进帐来。
  一见这情形,立下傻眼,两只眼睛一下瞄到晏清源血流不止的伤口,再一打瞪,更是不知该把眼往哪里放:那个陆归菀,还光着个背呐!
  晏清源见他只在吃惊发愣,不由骂道:“你是死了吗?去拿药箱!”
  那罗延到底乖觉,一骂即醒,翻箱倒柜把绷带一取,即刻给晏清源缠上了,口中急得直冒火: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说着,见那刀口虽窄却深,血花子咕咕要顶上来似的,赶紧跑出去让刘响把随军医官弄来。
  晏清源则忽的起身,脸上一瞬就白了,忍着痛,把衣裳朝归菀背上一盖,才低声命令道:
  “小衣自己穿!”
  后头那罗延听到这一句,只得避嫌,却不想归菀死了一样,动都不动,晏清源无法,他这伤口则是一动就牵扯地疼,费力把人翻过来,见归菀面白如纸,青丝凌乱,两只眼睛已经闭上了。
  晏清源心头一跳,忙捏开她嘴唇,探了一探,原是刚才摔晕过去了。给她穿上小衣,把该遮的遮了,逼忍的满头豆大汗珠,顺着脖颈,一颗颗滚落下来。
  医官进来后,晏清源只是蹙眉一声不出地任他处理了伤口,完事后,一脸铁青地由刘响给他换了干净中衣,却裸着个肩头,对那罗延道:
  “把她给我捆起来。”
  说着,眼风左右一扫,“堵上嘴,别让她自尽了。”
  这边,医官从最开始惊得六神无主,已经变作絮絮叨叨的嘱咐,一起身,那罗延自觉让开,刚退一步,脚底下硌得慌,低首一看,是世子爷的随身匕首!血糊糊的一团,可不就是世子爷的!那罗延顿时明白几许,泄恨似的,亲自把个归菀一拎,五花大绑了起来。
  晏清源皱眉,一言不发看着,见那罗延把归菀双手反绑时狠命摧折,喝了一声:“轻些!”
  都什么时候了,世子爷还惦记着这个女人,那罗延心肺都要气炸,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
  “世子爷,你是不是死她手里才高兴!”
  晏清源不耐烦给了记眼刀子,那罗延只得闭嘴,把归菀朝角落里一扔,整个人可怜虫一样蜷在地上不动了。
  这一夜,晏清源倒也不再管她,胸口一直虎虎的跳着疼,却也没能睡安生。
  后半夜,归菀脸贴着冰凉的地面,被冻醒了。
  虽是三月天,夜里也禁不起只穿件春衫躺这挨冻,弓起的身子,小虾米一样,后头手腕被勒得生疼,嘴里更是被塞了团手巾,叫不出,动不得,喉咙哽起,又干又烫,耳畔是榻上那人沉重的呼吸声,归菀这才回过神来:
  她没能杀得了晏清源。
  那一瞬间铁了心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还是落了空。
  这样也好,要杀要剐的,都随他罢,归菀无力地望了望外头朦胧微光,听着守夜的侍卫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慢慢的,在又冷又痛的疲惫中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帐中没了人,归菀挣扎几下,身子早僵了,耳朵一竖,外头除了那些个兵刃碰撞相接之声,再无其他,也不闻人语,等再听到声响时,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她分明看见了那衣袂一飘,来到眼前,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走开了。是他么?归菀头晕眼花的,手腕已经疼不可支,眼泪汪汪的快要忍不住,片刻的功夫,脚步声又踩到了头顶。
  “别装死人!”那罗延伸腿就给了她一脚,一点也不客气,昨日的事一发生,越想越恨,早暗地切齿,寻思着回头趁世子爷不在一定要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瞧瞧,恨不能拿了马鞭,把归菀抽个皮开肉绽,转念又觉,不如来个痛快,直接用鞭勒死算了。
  却也只能在脑子里跑野马似的,过过瘾。这么一脚下去,归菀连声呻、吟都泄不出,只把秀眉一蹙,眼泪就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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