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被重重搡了一把,抛得她整个人起高而去,归菀吓的惊呼一声,下意识就攥紧了两边手索。
“胆子这么小?”晏清源噙笑绕了过来,腿一抬,稳稳挡住了正魂飞魄散的归菀,再没往前荡去。
归菀被他一吓,小脸都白了,不知他怎么就贸然好往人家后院来,也不怕碰见女眷,正要从秋千上下来,被晏清源一把按住,他下巴一扬,示意她给他挪地儿,归菀没太看懂意思,晏清源已经挤她两下,一同并肩坐架子上了。
绳索一阵吱呀乱响,归菀推了推他:“大将军太重,要把秋千坐断了。”
晏清源捉住她一只手,看了归菀两眼,眼睛里溢出丝笑意,把那被风吹乱的青丝理了理:
“你一个人坐这,你姊姊呢?”
归菀不习惯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不动声色抽回手:“姊姊去那位老夫人那儿了。”
晏清源便把手也收回,不以为意,似是随口一提:“你姊姊有了身孕,你知道了么?”
归菀不语,一眼瞧见自己的花掉了,早被他踩的烂成一团,心中嫌恶,半晌,才“嗯”了声,晏清源看她心不在焉的,眉间微蹙,不知在神游什么,便抬起她下颌来,晃了一晃:
“她当了娘亲,自然不会像以前有那么多闲工夫了,你再来,恐怕都没空应付你。”
说的归菀心中一刺,忽然就哽咽了:“我姊姊不会疏远我的。”
“是么?”晏清源笑了,“你怕是不知道,一个女孩子,若是做了娘,心思就不一样了。”看她一脸的茫然无措,一手扶住了那纤细的腰,就势往怀中拢:
“要么,你也做一回娘亲就知道个中滋味了。”
似是识破他诱引的意图,归菀十分抗拒,却学聪明了,不置可否,把头发一抿:
“大将军不在前院会宾客,怎么来这儿了?”
晏清源毫无顾忌地戏笑道:“想你呀,好半日没见着你,如隔三秋呢。”
如他所料,那片红晕一下从耳朵走到腮上,似寿春初见,晏清源看得心随意动,手背在归菀面上轻拂了两下,她鼓鼓的小胸脯,便跟着起伏了一番,晏清源很想替那对嫩桃子从桎梏中逃脱出来,一时心猿意马的,却只是笑着起身,折了枝丁香,紫莹莹一团,颤颤地给她簪在发间:
“看来你是不想我,这么些天来,你我形影不离的,我当是燕侣莺俦,你这是铁石心肠啊,好菀儿?”
每每听到这般狎昵的称呼,归菀都寒毛直竖,羞红着脸哀求他:“大将军快去前院罢,很多人肯定在等着大将军。”
看她又在发窘,晏清源暂且饶过,算算时辰,打定主意要走,居高临下瞧了她几眼,嘴角的笑意便淡了,似有所得,没再有什么动作,径自往前院来,刚过水榭,就见媛华领着个小丫头,缓缓朝这边走来了。
两人一碰头,晏清源才发觉她比往日沉静了几分,目中那股敌意,仔细寻都不怎么见踪影,此刻,狭路相逢似的,媛华竟不觉尴尬,微微一笑:
“我正要找大将军。”说着回头看了眼小丫头,“洗月,你去底下等着。”
洗月自媛华入府便跟着,当初一共拨了五六个丫头,最终都被媛华赶走,唯独留了她,机灵又勤快,嘴巴也管得住,此刻,媛华其实不必多说,一个眼神便领会了,福了福身,提裙在假山那边候着了,正巧能将说话的这两人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见顾媛华既是这个态度,顾及到晏九云所说,晏清源倒也显得格外随和,跟着她往阶上走了两步,在阑干处一停,眼前顿时开阔,春风徐来,好不惬意。
“我一直想问大将军,到底我妹妹住在东柏堂算是什么,我如今在晏府,好歹有个名分,可归菀跟着大将军,大将军是不是随时等着弃之如履?”
晏清源目光在她脸上一瞥,想起在寿春时的那次交锋,神情淡淡的:“你这是想通了?既然如此,就也该好好劝导劝导陆归菀,她只要安心跟着我,我自然也不会亏待她。”
媛华心底一阵冷嗤,讥诮一笑:“大将军要把归菀一辈子都放东柏堂吗?”说着眼风往后一掠,见洗月的目光往这个方向探头探脑的,便作势要往下走,立在最上头的阶上定了定,“你这样待她,让她如何安心跟着你?”
晏清源若有所思盯着她,眉头一掀,微笑道:
“你找我,就是为说这件事?”
媛华忽定睛回眸,一双眼睛里哀哀怨怨,冷笑一声:“不然呢?大将军以为我能有什么事?难道赤手空拳杀你不成?我们既然想活着了,大将军是否也该替归菀想一想?”说着似动了很大的怒气,一个不稳,抚额就要栽下阶去。
晏清源反应极快,一手便给揽了过来,刚一触到她,媛华忽暴怒如雷,火苗舔手似的,猛地撕扯了一把晏清源的前襟,尖声大叫起来:
“你干什么!不要碰我!快来人,快来人!”
他没着意,不想她力气这么大,两人撞到一处,拉拉扯扯间,媛华猛得一挣,便直直朝阶下跌了下去,打了几个滚,摔到底,一头磕上大青石,不多时,裙子上慢慢绽出了片胭脂,很快染得湿透。
晏清源眉头微蹙,看着这一幕,正要走下来查探,那边已经引得几个丫头小厮闻风而来,大呼小叫的,见媛华忽出意外,洗月火速上来扑倒在地,又哭又闹地拼命摇起她来,媛华却并未昏厥,腿根蠕动的一片温热,清晰可感,汩汩而下的鲜血,肆意淌着,她嘴角扯了扯,露出个志满意得的一缕笑意,根本不去理会晏清源此刻怎么看,在洗月耳畔咬牙说道:
“去前院告诉将军,就说我被人欺辱,无奈只能跳下台阶,孩儿没了……”
第71章 千秋岁(18)
对上媛华的目光,洗月心领神会,拽过来个脸堂子周正人还算沉稳的丫头,喝令道:“还不快去请医官,都是死人吗?还有你,”手一指,“快去找个榻抬过来!”
她自跟了媛华,办事越发利索,平日里一众人被她拾掇惯了,此刻一听,忙不迭各自跑走了,有一个忽扭过身来,激灵灵一抖:
“要不要知会老夫人?”
媛华眼风一动,洗月便拉下了脸:“作死吗?老夫人哪里能受得住这个!”言罢才把媛华往身边人怀中一置,自己撒开脚丫子就往前厅跑去了。
闹腾半日,晏清源冷冷走下台阶,到媛华跟前一看,人已昏在了丫头怀中,也不知真假,方才小厮跑的方向,他看得一清二楚,此刻,毫不犹豫地一撩袍子,丢下媛华不理,疾步朝前厅来了。
正厅里到了该纳新的吉时,一群丫鬟婆子围着晏九云上看下摸的,弄的他烦不胜烦,还没怎么动弹,已经躁了一身的汗,这里外到底穿了多少层,他自己不大清楚,眼睛一瞟,瞧见老夫人正笑得褶子都顺了,崔俨的目光也正投在自己身上,便礼节性地回了记笑容。
洗月冲到此间,踮起脚尖,目光四下一睃,很容易就瞅见了扎眼醒目的晏九云,奋力拨开人群,也不管踩着了谁,碰着了谁,拽住他一只胳膊,自己狠狠掐了下腕子,眼眶子里就泪花子直转了:
晏九云回眸一愣,知道是媛华的贴身大丫头,爱屋及乌,待洗月也是万般有耐心,看她这副神情不对,急的他一下上头:
“阿媛怎么啦?”
洗月附在他耳畔急语几句,扭身就钻进了人群,徒留一个晏九云,眼睛也直了,人也痴了,呆呆傻傻的一副样子,老夫人虽有年纪,然而耳不聋,眼不花,瞧出不对劲来,一个起身从座位下来,气得浑身乱抖:
“洗月那丫头跟你说什么了?”转身就吩咐婆子,“快,去看看洗月作什么妖,她要是敢坏事,拖出去打死!”
眼见老夫人火气上来,一众人忙跟着七嘴八舌安抚,而晏九云那张少年明朗的面孔,陡然变得阴郁起来,刚要一把掼下礼冠,一双手,已经死死地压制住了他。
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这双稳健的双手给提溜出人群,晏清源那道低沉冷静的声音响起:
“你想干什么?!”
晏九云一双眼睛简直要喷火,急急的喘了两声,用了全身力气才忍住没有打掉晏清源按在肩上的手,咬牙看着他:
“我要去看阿媛。”
“不许你去!”晏清源斩钉截铁地摇首,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晏九云拳头握得死紧,一双清亮亮的眼睛里,跳跃的有痛苦,有质疑,却又不敢对晏清源充分暴露出来:
“为什么!我的孩儿都没了,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她!”
晏清源看他这副理直气壮又任性妄为的样子,也陡然生怒,面上却没大有改变,只是冷冷哼出一声:
“晏九云,一个女人就叫你晕头转向,我丑话说前头,你今日要是敢胡来,我立马让那罗延杀了她!”
“我知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让那罗延杀她了,我什么都知道!”晏九云忽然就失了控,第一回同晏清源这般针尖对麦芒,毫不松口的,死死地盯着他,语气里已全然换作怨怼。
晏清源冷笑不止:“好得很,你知道是吧?那罗延!”他一记冷厉余光扫过去,早在那观望多时的那罗延就蹿到了眼前,看晏清源面无表情地吩咐说:
“现在就去后院把顾媛华给我杀了!”
“啊?”那罗延一怔,摸不准眼下是发生了什么,外头还敲锣打鼓的一片欢闹,犹犹豫豫的又看了小晏一眼,嗅出股剑拔弩张的味道来,一时没挪步,夹在两人中间,一副难办的样子,晏清源忽的变了脸,阴森看着那罗延:
“你没听见?”
那罗延忙叠声应下,知道世子爷这是真要杀顾媛华,一抬脚就被晏九云拦下来:“那罗延你敢!”
眼睛要吃人一样,那罗延看着晏九云,心里也是一怵,实在是疑惑极了,到底怎么了,惹的小晏跟发了疯一般?
里头一众人似乎也察觉出些蹊跷来,出来个管事人,目光一转,找到他两人,上前催促:
“晏将军,大将军,误了吉时可就不妥了,新妇已经到门口了!”
晏清源不动,目光一直落在晏九云身上,他没再说什么,镇定又严厉地看着而已,晏九云只觉千钧压身,透不过气来,鼻子一酸,眼眶几乎要夺出泪来,却是把头一昂,自己理了理衣冠,对上管事人眼巴巴期待的目光,随他一道朝中门方向大步流星去了。
“世子爷,这,”那罗延按了按佩剑,抓耳挠腮的,“顾媛华还杀不杀啊?”
说着往四下里一看,众人还在各自忙碌,无意扫到不知几时走出来的崔中尉,自己也还是满头雾水呢,便冲崔俨奴了奴嘴,又摇了摇头。
晏清源似在沉思,神情已如昔,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去后院,找到陆归菀,从偏门出去,把她送回东柏堂。”
世子爷这思路,那罗延一时半刻难跟上,却也隐约猜出顾媛华不知作出什么幺蛾子来,立下悔恨自己当初该锲而不舍杀了她了事的,当下没工夫细想,跟崔俨擦肩而过时,只点头行了个礼。
虽来的勤,可后院到底是女眷居所,即便小晏家中,其实没什么女眷可言,那罗延也甚少来这走动,寻了半天,拂柳拨花,穿洞过桥的,才拦截下个慌里慌张闷头乱跑的小丫头:
“今日来做客的陆姑娘在哪知道吗?”
小丫头乍见个陌生男人,吓的没了主意,提起裙子就跑,那罗延一愣,赶忙紧追两步,把个人捉回来,往假山石上一搡,喝道:
“你跑什么!问你话呢!今天来找顾媛华的那个姑娘在哪儿?”
被他这么一恐吓,小丫头更是懵的一问三摇头,那罗延忍不住骂了句,暗道小晏府上果真一团瞎,也该崔氏嫁过来理一理事了,哪里像大将军府,有公主在,一切有条不紊。
气的白她一眼,转手松开了,等见到个婆子,才把话问了个清楚:
“顾娘子滑胎,正在碧落轩看大夫,那位陆姑娘也在!”
那罗延听得一阵乱,一把拽住婆子:“顾媛华怀了小晏的孩子?”
见他一个大男人,对人家后院女眷这种私事这么好奇,婆子不屑一哂,端着个木盆兀自去了。
赶到碧落轩,那罗延一出现,众人也是慌里一惊,不知该往哪里躲,就见他大大咧咧走进来,谁也不看一眼,径自往归菀跟前一站:
“陆姑娘,世子爷命我送你回东柏堂。”
归菀摇摇头,“不”字还没说完,那罗延早知道她会如此,果断掐下道:
“大将军的性子,陆姑娘来东柏堂也不短了,还不清楚吗?”
帐子中探出半截戴着金跳脱的白润腕子,归菀立时握住了,抽抽噎噎看着媛华虚弱惨白的面孔:“姊姊……”
媛华勉为一笑,替归菀拭去泪水:“你回去罢,你看,我在这里,多的是人照料,有小晏在,他不会教我受委屈的,只是有一句,我要交待你,”她朝众人望了一望,那罗延也十分有眼色,心里哼哼的,不屑一顾,转身先在外头候着了。
“菀妹妹,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像我,抛开国仇,那不是我两个弱质姑娘家能承担起的,可杀父这一层,即便是死,也不能谅解,千万不可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呀!”她许久不曾流泪,此刻,想到腹中那块可怜的肉,一阵酸楚,眼泪滚滚而下,胸臆里的那股悲哀怎么都清洗不干净了。
归菀见她落泪,又听提起爹爹,情难自抑,腰身一软,就伏在媛华身侧呜呜地哭了起来,两人伤心一处,媛华伸手抚了抚归菀鬓发,盯着头顶绣有如意吉祥莲花纹的帐子,喃喃道:
“菀妹妹,别哭了,真要算起来,咱们这一辈子,也是哭不完的……”
说完扶住归菀耸颤的肩头,贴着她耳畔又私语几句,归菀乖顺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
那罗延见归菀这么快肯出来,如遇大释,省的和她纠缠,将人从偏门带出,一头迎上晏清河,两人视线撞到一块儿,那罗延心下奇怪,一边见礼,一边有意识地挡住归菀:
世子爷的宝贝可不能轻易叫人瞧了去!
“这么巧,二公子不在前头看热闹怎么在这儿?”那罗延堆出个笑,晏清河却显然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笑并不作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