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就说道,“最近汴梁怪事频发,听说昨日汴河里发现了一具被扒了皮的尸体,你猜是谁来着,竟是那流光楼的花魁。”
听到“扒皮”这两个字,何胥浑身一震,站住不动了,李鸿刚想唤他,何胥却大踏步朝宫门外走去,身子犹如一道疾风。
“将军,将军,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李鸿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开封府,六年了,这次我一定不能再让那凶手跑掉了。”
***
何胥到达开封府时,发现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不过最让他惊讶的是,前几日来找过他的那个程府的小丫头竟然也位列其中,她站在一个年轻俊逸的男人身旁,正在认真的听他和开封府少尹白庆之大人说话,可是,猛一抬头,看到何胥后,她身子一僵,脸上霎时多了几分警惕。
白庆之也看到了何胥,他朝他迎过来,嘴上说道,“何大人,今天什么风,把你也给吹来了。”
那年轻男子跟在白大人身后,冲何胥淡淡一笑,“这位是?”
“程贤弟,这是禁军步军的统领何大人,何大人,这位是新安县令程牧游。”
他把双方介绍了一番,便站在一边,让他们自己寒暄,可是何胥只冲程牧游点了一下头,便从两人中间穿行过去,径直来到前面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白大人,这就是流光楼的那位花魁?”
白庆之一愣,有些尴尬的走到何胥身边,“正是,昨天下午,她的尸体被人在汴河中发现。”
何胥看着他,“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不妥,不过,我能否看看这尸首的样子。因为宫里也出了一起案子,我怕两件案子之间会有些关联。”
“宫中也出了同样的案子吗?”程牧游望向何胥。
何胥的目光从程牧游身前掠过,“白大人,怎么汴梁发生的事情,这位新安县令倒插一脚进来了?”
白庆之赶紧上来圆场,“何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新安也发生了同样的一起案子,所以才”
他话还没说完,蒋惜惜就已经横插到何胥面前,“何大人是不是书读的不够,所以才如此不懂礼数,我家大人跟你说话,你竟像没听到似的,难道汴梁的官儿,都像大人这般倨傲吗?”
她这句话一下子骂了两个人,屋里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何胥更是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面色清冷,一动也不动。
打圆场的人终于来了,刘叙樘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呦,今儿开封府热闹啊,这么多朋友都在来了,看来我是来对时候了。”
白庆之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刘大人,您来的正好,六年前那个剥人皮的杀手又出来作案了,这案子着实棘手,我正焦头烂额呢,现在大家一起商量商量,说不定就能想出对策来了。”
刘叙樘冲他点点头,走到何胥跟前,“何大人,我刚才在门外听你说宫里发生的内侍被杀一案与这件案子有关系,能否说出其中的缘由给大家听听?”
刘叙樘与何胥同属禁军,又是他的上级,于是何胥只能暂时收起情绪,将六年前在平阳遇到日本商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道出。
听他说完,程牧游两手重重一拍,“这就对了,我也推断凶手是一位来自东洋的女子,现在听何大人这么一说,更加坐实了我的想法。”
他找到案件的症结,心中欣喜不已,不过转念一想,又冲何胥说道,“宫里今日又出了何事?难道也有人被扒了皮?”
何胥淡淡扫他一眼,摇头道,“那倒不是,昨晚宫里有个内侍被人用刀捅死了,不过在他的身边,也出现了那些木屐的印子。”
“被刀捅死的,这可和她以往的杀人手段不同啊。”刘叙樘插话道。
“所以我认为,那名内侍到不一定是被她杀死的,但是,她倒是有可能藏在深宫里面。”何胥说出自己的想法。
“何大人分析的不错,程某也想到后宫去一趟,看看能否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程大人是怀疑禁军的能力,怕我们遗漏了线索,所以非要亲自过去一趟吗?”何胥面露不悦。
一直站在一旁的蒋惜惜听不过去了,刚要怼回去,却被程牧游伸手拦住了,刘叙樘见气氛又要陷入冰点,赶紧冲程牧游笑着说道,“皇宫内院妃嫔甚多,不是能轻易进去的地方,程兄还是把找人的事情交给我跟何胥吧,出了命案,上下都极为重视,那人若是还在宫里,一定逃不掉的。”
程牧游点头,“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刘叙樘在他肩头拍了一拍,又冲蒋惜惜眨眨眼睛,这才同何胥一起朝开封府外面走去。刚走出几步,程牧游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何大人。”
何胥楞了一下,遂回过头,他见程牧游望向自己,脸上带着一抹难以琢磨的微笑。
“何大人,多喝夏枯草、钩藤泡的水,可以医治情志不遂之症,大人可以回去试试。”
------------
第二十二章 梳妆
十只涂了蔻丹的手指将梳妆台上的那张人皮轻轻拎起,指甲嵌在人皮里面,显得艳的更艳,淡的更淡。
她将人皮在空中一抖,人皮遂发出“簌簌”的声响,发丝也随之在月光下飞舞,带来一股淡淡的腥气。
“这皮老了些,”她蹙着两道如烟的细眉,口中低叹一声,“不过肤质还算细腻。”
话毕,她重新将人皮放下,缓缓褪去罗裳,走到镜前转了一圈儿。突然,她定住不动了,小脸慢慢的凑近镜面,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帕在上面拼命的擦了擦,见什么也没有擦下来,她颓然垂下手臂,嘴唇颤颤的哆嗦了几下,绝望的阖上眼皮,“皱纹倒也罢了,我的脸上,竟然有了斑点,当真是岁月易逝,青春难留”
“夫人,暗自神伤最是无用,还是让我服侍夫人梳妆吧。”
后面的阴影处走出一个苍老的人影,她把梳妆台上的人皮拿起来,慢慢的俯下身子,蹲在花蕊夫人脚旁。花蕊夫人看着下面滑溜溜、凉丝丝的一整张人皮,略出了会儿神,方才缓缓踏了进去。
人皮触着体温,竟像有了生命一般,顺着脚面一路攀爬至头顶,每一寸都和花蕊夫人的皮肤紧紧贴合,严丝合缝。
花蕊夫人只觉通体一片冰凉,竟像是躺在玉床上一般,舒服的紧。
未几,那个沧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夫人,都长好了,您看看,是不是又回到二八年华了。”
花蕊夫人张开眼睛,手托香腮在梳妆台前坐定,她对着镜子左瞅又瞅,手在脸上反复摩挲。末了,她幽幽笑了几声,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凌厉和落寞,“知道皇上新纳进来的那位吴美人芳龄几何吗?十六岁,那一脸白嘟嘟的嫩肉,能掐出水儿来了,你让我披着这身老皮,怎么能钩住圣上的心?”
后面的人影动了动,“这几年我都在边陲和偏僻之所为夫人寻人,不敢在京城行动,可是,这人皮的消耗越来越快,若是和夫人离得远了,怕供应不上。可汴梁城是什么地方,人口众多,防卫森严,若想寻到一个合适的目标,着实不易”
花蕊夫人冷冷晲她一眼,“我也知道婆婆为难,可是圣上再过几日就要回京,届时,各宫妃嫔都要到大庆殿面圣,我已有几年未见到圣上,届时定要让他耳目一新,所以这次,我决不能以这幅面貌示人。”
后面的人重新退回阴影中,“我明白了,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为夫人寻一张最好的人皮回来。”
镜中微光一闪,身后已空无一人,花蕊夫人又一次俯到镜前,口中喃喃道:“明眸皓齿、玉骨姗姗,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花蕊夫人,怎么也老了。”
***
流光楼里,陆妙慧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蹲在一旁为自己脱解鞋袜的小丫鬟红玉,脑中却映出刚才她伏在栏杆上朝下望时,看到的那一幕景象。
当时楼下的男人们看到她出来,一个个都疯了似的,吹口哨者有之,呼唤芳名者有之,更有甚者,甚至解下了腰间名贵的美玉,朝阳台上抛过来。
她冲他们一一行过礼去,刚收起笑容想转身回房,却冷不丁瞅到了一抹白影,她静静的立于男人堆中,一动不动,定睛望着自己,冷静的有些诡异,和周边那些激情四溢的男人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是个老太婆,她应该已经很老了,皱纹爬的满脸都是,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深陷在眼眶里,让人分辨不出她的喜怒哀愁。不过,陆妙慧心里却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总觉得这白衣老太的真实年纪应该比外表还要老得多,似乎她已在世上活了几百年,不断的在追寻求索,寻找着某样珍贵且易碎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噤,潮热的夏夜里,她身上竟然爬上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摩挲着披着薄纱的手臂,低头冲红玉问道,“润卿姐的事有结果了吗?”
红玉头也不抬,“不知道,官府的人没再来,谁知道抓住凶手了没。”
“你跟了她这么多年,也没想着到官府去打听打听?”
红玉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闪出两道精透的光,“我现在既已是小姐的人了,心里就只有小姐一人,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话虽然是在奉承,却让陆妙慧心里一冷,心想这小丫头年纪不大,精明市侩却是一点也没少学,上行下效,怪不得王润卿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如此不快,看来是受尽了人间冷暖。她心里一沉:再过上几年,若自己容颜不再,会不会和王润卿落得一样的下场。
“小姐,早些歇着吧,现在天儿热,我在旁边给你扇着风,让你睡个好觉。”红玉说着就到桌旁去取蒲扇去了。
陆妙慧躺下,刚想合眼,鼻间却传来一阵熟悉的香气,紧接着,身后一凉,贴着耳朵窜过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吓得猛的从床上坐起,这香味儿她是认得的,它是王润卿常抹的那只香粉的味道,这香粉是玉春林产的,里面加上了天然药草,清香中透着点好闻的苦味儿,很适合夏天用。流光楼里,只有王润卿用这只香粉,只因她极其怕热,所以一入夏,花瓣调制的水粉便一概不用。
“小姐,您怎么还没躺下,是不是太热了,睡不舒坦。”红玉没留意到陆妙慧的神色,举着那把大蒲扇走到床边,嘴里还兀自说道,“这间房润卿姐住了五年,现在嬷嬷把它让给小姐您,可见嬷嬷是真心看重小姐。”
“五年,现在鸠占鹊巢,怪不得她不得安乐。”陆妙慧喃喃自语。
“小姐,你说什么?”
“我原来那间房现在住人了吗?”
红玉一愣,随即答道,“没有,还没收拾出来。”
陆妙慧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住的不习惯,还是想着原来那间屋子,你今晚守在这里,若是嬷嬷来问,你就说我睡下了。”
------------
第二十三章 真假花魁
红玉躺在铺着锦衾的大床上,在上面翻过来滚过去,她长这么大,还没有睡过如此宽敞如此舒服的床,滚了一会儿,她长长叹了口气,将被褥抱在怀里,手在锦被上反复抚摩,“可惜啊可惜,没长成她们那般如花似玉的模样,不仅可以结识汴梁城各色贵公子,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可拿,不像现在这般,每天累的半死,还要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
鼻中嗅着床褥上淡淡的清香,她将身子蜷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和衣躺着,不一会儿,竟坠入了梦乡。
梦里,红玉俨然变成了远近闻名的汴梁花魁,她身披轻罗薄纱,在无数灼热的目光下尽情的舞动着绵软的腰肢,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
她笑了,即便在睡梦中,这笑声还是从嘴角溢出,缓缓飘进立在床边的一个黑影的耳中。
忽然,梦里的红玉脚下一滑,身子跌倒在地,插在头上的发簪被地面一顶,竟然刺入她的头皮中,她疼,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背后一紧,她忽的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脸上似乎有东西滑落,一滴接着一滴,红玉伸手去擦,手背刚触上脸蛋,就僵住不动了。
她的脸上,热乎乎滑溜溜的,像是少了层阻隔。与此同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手臂,顺着背部褪了下来,一边朝下蜕一边还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一阵巨大的疼痛随之袭来,铺天盖地,像狂傲的巨浪,将她从头到脚卷进去,疼得她无法呼吸,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红玉努力睁大眼睛,这才发现床边站着个鼓鼓囊囊的人影,借着月光,她看到那是个穿着宽大衣袍的老太太,她满头银灰色的长发纠在脸上,一双空洞的眼睛从里面映出来,漫不经心的盯着床上那个退了一半皮的血人。
“姑娘,莫怕,很快便结束了,”她咧开嘴巴,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也是你命不好,谁让你是这流光楼的花魁呢,我在街上听人讲,这城里最美的姑娘就是新选出来的花魁陆妙慧了,所以老身只能借你的皮一用了,不过你放心,你这身皮我也不会白白糟蹋,若是当今圣上真的喜欢,那也是你几辈子都攒不下来的福分了。”
听到这话,红玉发出无声的干叫,她曾无数次梦到自己变成了流光楼的花魁,可没想到,真的在现实中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却是如此的绝望。
眼泪落到她没了皮的脸蛋上,蛰得嫩肉生疼,她努力撅起嘴唇,发出了生命中最后几个轻不可闻的音节:“我不是花魁不是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