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祈祷君
时间:2018-12-27 09:31:51

  谢举将自己的想法说的明白。
  “况且萧宝夤在南境,而我们是要去洛阳,两人并无什么碰面的机会。”
  “万一他有心投奔魏国,半路跑了呢?”
  三皇子难得和萧综一条心,也提出自己的疑问。
  连皇子们都是这种戒备之意,皇帝会对褚向有多忌惮,可想而知。谢举想起那位故去的佳人,心中不由为之悲叹。
  若知自己的儿子会落得如此境地,她会不会后悔当年没有跟随萧宝夤一起北逃呢?
  她若走了,说不得音容依旧吧。
  “朕亦准了。”
  萧衍居然点了头。
  “父皇!”
  “这……”
  “若他有心北逃,哪怕不出使也会找到机会离开,我能防贼一时,难道能防贼千日吗?”
  皇帝一挥手。
  “谢使君若要此子,便将此子给你吧!”
  ***
  消息传到国子学的时候,萧氏宗亲和后戚子弟对褚向出身了解的,皆是嗟叹,而对他不了解的,却多半羡慕他的好运气。
  别的不说,这天底下能被谢举亲自点名的少年,这“荣誉”已经足够炫耀一辈子了。
  在此之前,褚向虽出身显赫,却名声不显,也得不到最好的教育,甚至不得不去会稽学馆投入贺革门下方能有所学。
  他在选拔试时,先是凭借自己与母亲长相肖似的特点入了谢举的眼,后来又在众多捉刀的质疑声中顶住压力“一鸣惊人”,方才获得了就读国子学的机会,可即使入了国子学,也依旧是边缘人物,甚至待遇还没有五馆生好。
  作为被皇帝亲自点去临雍殿读书的他,甚至没有可能和其他五馆生一样去上小课,也没有办法去另辟蹊径,所有的皇室子弟就是最好的眼线,提防着他在国子学内结交任何人脉、妄图再起。
  在这种压抑的境地里,但凡是个意志薄弱的,不疯了也要愤世嫉俗起来,然而谢举点了他出使北魏,哪怕只是因为他的出身,也是帮着他脱离了这种可怕的结局。
  所以当马文才等人见到他时,也都决口不提出使的危险和他身份的尴尬,而是纷纷恭喜与他。
  “我倒是很高兴去北方,就是怕家中长辈担忧。”
  褚向腼腆地笑笑,谢过几位同窗。
  “只是我这一去,少不了一年半载,我那长辈身体不好……”
  “长辈,是?”
  几人好奇问。
  唯有马文才隐隐知道是谁。
  “是我的姑母。”
  褚向叹道。
  “她也是个可怜人。”
  听说是废帝的皇后褚氏,众人肃然起敬。
  “因为各种缘故,她不愿求医,怕连累到别人,但我实在放心不下。”
  他对徐之敬等人一礼。
  “临去之前,我想请诸位到我家做客,一来是为我践行,二来,劳烦诸位以此掩饰……”
  “我欲求徐兄,为我姑母看看病情。”
 
 
第286章 余毒未清
  因为褚向要出使, 所以身上也莫名其妙多了个官职,除此之外, 还要和相关的官员学习北方的人文情况、各种礼仪,还要附带着了解朝廷这次出使的意义。
  因为种种原因,褚向再住在国子学里明显不再方便,学中便让他回家里去住。褚家虽然破败, 但还在内城,起早去点卯并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但徐之敬等人就没那么容易出门了,他们又等了三天, 等到休沐, 才跟着褚向一起到了褚家。
  褚家之前身为后族, 自然占有内城最好的一片建筑, 而且这片宅院还是朝中所赐, 没花一分钱。
  改朝换代后,褚家随之没落, 但毕竟还有这身为士人的尊严, 即便这位家中子弟势必再无再起的可能,却没有人仗着家族的名义去抢占这座院子。
  可这么小的孩子,家中又没主事之人, 被下面的奴仆偷偷拿去什么东西变卖却是常事,而且他们偷完了东西之后, 往往就拿这些钱想尽办法为自己赎身, 或者干脆逃窜到别的大家去做荫户, 褚向那时候还小, 对此毫无办法,诺大的宅院也就这么凋零了下来。
  这种情况自褚向的姑姑隐居在这里以后得到了好转,无论如何,曾经管理过整座宫廷的皇后管理一个废宅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只是那时候奴仆已经没了太多,能动用的人太少,家中的家产也大多充了公无以为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褚皇后也只能选择封了大部分的院落,仅使用其中几个院子。
  所以,当褚向带着他们从偏门进入褚家时,面上是真的有窘迫之色。
  “家里人少,所以有些简陋……”
  “谁没逛过大宅子怎么的?别磨磨唧唧了,你不是来让徐之敬给你姑姑看病的吗,又不是来你家逛宅子的!”
  傅歧抢先开了口。
  他性子直率,咋咋呼呼之下倒让褚向放松了不少。
  “是,请进。”
  褚向好歹是世家子,家中的忠仆还有几个,一回家立刻有人前来迎接。褚向也知道家里其他地方没什么好看的,直接带着他们往主院走:
  “我住在我父母曾经住着的院子,那里一切都还齐备。原本也曾想请姑姑住主院,但我姑姑说,这是她兄弟的家,却不是她的,所以辞而不受。你们先去我住的地方稍作歇息,等会儿我带徐兄去见我姑母。”
  站在徐之敬身边的马文才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她曾是一国之母,她的家,自然就是现在的宫城。
  如果真是随遇而安之人,隐居在侄子的家里,侄子又父母双亡孤苦可欺,为了替侄子撑起门面,当然是住在主院里,以免家中觉得没有大人。
  可她选择了住在客院里。
  是因为宫城已经回不去了,所以索性将自己当做寄居在外的客人吗?
  马文才原本以为能培养出褚向这种双面性格的褚皇后,应该是隐忍又狡猾的女子,现在看看,她的性格倒出人意料的刚烈。
  也难怪皇帝不肯放松对褚家的戒备,如果高抬贵手绕下的败军之将都是这样的脾气,万一培养出个立誓复仇的也不稀奇。
  只是未免……
  太不智了点。
  从褚向口中窥见到一鳞半爪的东西,已经足够让马文才诧异了。
  待他将几个友人安置在自己的小院里,自己领着徐之敬离开小院子后,傅歧才敢感慨着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原本以为褚家至少还会留个面子,现在看着,简直是欺负人。”
  傅歧看着案上的盛器。
  “这玩意儿我娘绝对不会让下人拿出来待客的!”
  几个盛水的陶杯已经有些年头了,杯口隐隐发白,无釉无彩。
  现在虽然还没有瓷器,但也有了上彩的技术,但凡富足人家,都已经用上了这种新鲜事物,像这样古朴的杯子,喜爱其质朴自用的有之,拿来待客却显得太穷酸了。
  褚向那位姑姑,也不像是对他的生活有多上心呐。
  马文才担心隔墙有耳,并没有将这样的话诉诸于口,可在心中却未免腹诽。
  非但如此,屋子里的用具器物都不像是少年人用的,非但形制老派,颜色也老气的可以,偶尔有两三个摆设看着可爱,却一看就是闺阁之物,怕是褚向思念母亲,拿来睹物思人的。
  这种主母的嫁妆,若没有娘家退还也没有女儿继承,都是锁起来等日后褚向娶妻时作为聘礼,即使是褚向也不能任意拿出来取用。
  他们本来还约了孔笙,但孔笙毕竟不似他们,自从知道皇帝对褚向的态度后,和褚向也刻意拉开了点距离,褚向不愿为难他,就不勉强。
  他们虽然是来赴宴的,但看着褚家这样萧条的样子,心中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心情也好不到哪里。
  哪怕马文才知道褚向这人并不单纯,也许有更大的图谋,可看着一个好好的贵公子日子过成这样,难免想到了过去落魄过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再怎么抑郁不平,至少还有父母照顾着,没曾穷困潦倒。
  另一头,褚向领着徐之敬到了姑母的住处外,有些抱歉地提前说着:“我的姑母早点受了些苦,行动不便,眼睛也有疾,是以这几年脾气有些古怪,请你不要怪罪。”
  徐之敬见多了因为缠绵病塌而脾气古怪的病人,也只是笑笑,表示知道了。
  “谁在外面?是褚向吗?”
  还未等两人推门,屋子里已经有人哑着嗓子先问起来。
  这种粗粝的声音让徐之敬一愣,这种声音不像是人自然苍老后的声音,倒像是用多了嗓子后受到的损伤。
  “是我,姑母,我带了朋友来看你。”
  褚向深吸口气,率先打开了门。
  门后站着两个年过中旬的女侍,领了褚向进去。
  这二人神情就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塑像,见他进来也只是欠欠身,褚向似是很尊敬他们,还微微避让开。
  屋子门窗紧闭,光线暗淡,还熏着味道冷甜的熏香,应该还是褚皇后自己调制的,熏香中放了好几种安神的药材。
  “这香不错。”
  徐之敬家学渊源,一进门就点了点头,夸赞这熏香,“现在会以药入香的人家已经不多了。”
  “谬赞了。”
  徐之敬的称赞让褚皇后心情好了不少,待看着他一身庶人穿着的布衣布巾,眉头不由得一皱,而后又了然地舒展开来。
  “这位就是侄儿你在书信里说起的徐之敬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见褚皇后没有对他带人回家有什么异色,褚向才算是松了口气,大致说了下自己的想法,又请徐之敬给他看脉。
  “以前给老身看平安脉的便是你的祖父,想不到时隔多年,我还能被他的孙子看诊。”
  褚皇后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从善如流地伸出了双手。
  “请吧。”
  徐之敬恭恭敬敬地看过了双手的脉相,看了褚皇后的舌苔和眼底,说了声“得罪后”又看了褚皇后的膝盖和小腿血脉,这才做完了所有的检查。
  做完所有的检查以后,徐之敬没敢说话。
  “好了,老身知道了。劳烦你这小友了,褚向,送人家出去吧,别为难人家了。”
  褚皇后含笑看着徐之敬。
  “还请你原谅我这侄儿的鲁莽,他只是太担心老身了。”
  到了这时候,徐之敬才是真的佩服这位前朝的皇后,斟酌着说:“夫人早些年身体的底蕴不错,所以才能坚持这么多年。但您双腿被钝器击打断裂过,又没得到好的恢复,所以这么多年来疏于活动气血不足,加之睡眠又不好徒耗精血,这些都让你如今的身体雪上加霜。”
  他说:“小子敢问一句,这毒,已经中了有十余年了吧?”
  没错,褚皇后身体不好,并不是因为得了什么病,而是因为曾中过毒。
  这毒没要了她的命,却摧垮了她的身体,让她没有办法像常人一样的生活。
  “所以已经是老毛病了。”
  褚皇后语气温和,“既然已经无药可治,我才说褚向是为难你啊。”
  “去除余毒不难,但这药属虎狼之药,若是刚刚下毒时就去除,倒无大碍。可现在这毒在您身体里已经存在多年,早就已经毁了您的身体,若要解毒,倒无异于害您。”
  徐之敬顿了顿,又说:“倒是您的风湿和腿疾,还有失眠的情况,小子倒能调理调理。待您的身体养好了……”
  恐怕能多活几年。
  这话他不愿意说,但大家都能意会。
  当年褚皇后还是皇后,能够中毒,一定和某个阴谋有关,而她似乎已经对此看淡了,说明下毒之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她根本无力对抗之人。
  无论如何,这种事说出去,都会生出许多无端揣测。
  褚向将褚皇后身上最大的秘密展示给徐之敬看,说明他对徐之敬十分信任,褚皇后也知道这原因,所以放任地让徐之敬看诊。
  可徐之敬知道,自己恐怕要辜负了好友的这一番期待。
  褚向也并不认为徐之敬能去除余毒,能调理好一点已经是万幸,当下兴高采烈的让徐之敬留下方子,又趁着姑母对徐之敬不怎么排斥,提出每隔一段时间让徐之敬上门为她看诊的请求。
  “这些再说吧,你先让崔婆婆送徐之敬出去……”
  褚皇后没有接褚向的话茬,“你留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说罢,她对着徐之敬微微颔首:“我这侄儿太担心我的身体,让你笑话了。我听说今日府上安排了宴席,想来你们是想来同乐的,别让老身坏了兴致,就让府里的下人带你们四处逛逛吧。”
  “这里的园子虽然荒废了,但还有些景能瞧瞧。”
  话说到这里,徐之敬自然听出了送客之意,当即收拾起东西,随着那姓崔的女侍出去。
  临出门前,徐之敬担忧地看了眼屋内。
  昏暗的屋子里,褚向跪坐在褚皇后的榻前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待徐之敬已经离开,卧榻上的褚皇后看了褚向一眼,没有说话。
  褚向跪坐着的身体一僵,渐渐变成了跪着。
  “你的‘朋友’们还等着你赴宴,就不掌嘴了。鞭子在那,你自己动手。”
  她指了指墙上。
  褚向脸色一白,站起身,从墙上摘下一根细长光滑的长鞭,脱下了外袍,仅着中衣,狠狠地抽向自己的后背。
  啪,啪,啪几声过后,褚皇后让他住了手,厉喝道:“你让徐之敬来看我,让我觉得我还能多活几年,就可以放你走了是不是?你翅膀长硬了,想要去投奔你舅舅……”
  “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第287章 松动之机
  “我褚家忠肝义胆, 绝不可能生出你这样的懦夫!”
  “你虽是公主之子, 可君为君臣为臣,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连你这条命都是殿下的,殿下都没有离开,你以为我会让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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