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花夭很遗憾,她很想趁着教导马文才骑术的机会逗逗他,但马文才的骑术不算差,所以她故意教他自己的几门马术绝学。
一为“蹬里藏身”,二是“马上立人”。
当花夭站在马上,稳稳地射出一箭时,全场的白袍骑掌声雷动。他们都知道这位魏国的送嫁将军骑射了得,否则也不会来教他们,却没想到她的骑射功夫了得到如此地步!
有这样的人教导,他们牛逼起来指日可待啊!
正是因为这样的精彩,哪怕马文才知道花夭可能别有“意图”,还是忍不住意动,同意了她教导自己“镫里藏身”的马术。
这是门很实用的技能,在乱箭齐发的阵中,能够最小程度的暴露自己的可视面积,便能最大几率的生存下来。
他就知道不该意动的!
感受着身后那人一遍遍地拍着自己的臀部和腰,好似十分正经地说着:“要用腰用力,不是屁股!知道吗?”,他终于忍不住跳下马了。
马文才忍着抓狂的怒意,一声不吭地往自己在牛首山大营的住处走。花夭大概是觉得自己好像把他惹毛了,想了想,便跟着他往回走。
一进了马文才的帐篷,一股清凉之气便铺面而来。如今马文才也学会了硝石制冰的法子,他的帐篷里总有冰盆放着,散发出凉意。
即使是临时住的地方,这里也比旁人的帐篷更讲究。地上铺满了凉爽的竹席,案几上放着几本兵书,帐篷各处的冰盆里镇着几瓶没什么度数的花露和井水瓜果等物。
花夭跟着马文才进了帐篷,熟门熟路地从冰盆里拔出一瓶井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喝完后觉得一阵畅快,满足地“哈”了一声。
若要她是男他是女,她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他娶回家去。
想着自己过得那些糙的像狗一样的日子,花夭在心里暗暗可惜。
马文才知道花夭跟着却没拒绝,就是想带她找个地方好好说话。等花夭喝了一瓶水下去,他方才缓缓开口:
“花将军如果需要马某为你传递消息,或是有求于我,直说便可,不必如此。”
花夭提着水瓶子的手一僵,没说话。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我信花将军不是这样的人,在下也没有让人一见倾心再见自荐枕席的魅力,花将军如此急切的想要和在下攀上关系,无非是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
马文才自顾自地推理着,“花将军,我是个鳏夫。我对亡妻难以忘情,并不准备在近期内再娶妻,也没想过来什么露水姻缘。”
花夭是近期才到的建康,没听说过马文才娶过妻,再见旁人从不拿他什么妻妾开玩笑,他也独自一人住着,还以为他还是单身。
听说他已经成了亲,妻子还死了,花夭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原来你竟对亡妻如此情深,是在下唐突了!”
已经有了意中人,而且意中人还死了,这辈子说不得都超不过去,她用“私交”将他骗回去的手段没有用了。
她虽然对马文才有意,但也有花家女儿的尊严。
既然走不了“情人”的路线,就得转成“兄弟之情”。
“你也知道你唐突?”说到这个,马文才顿时有气,“这世界哪里有女人像你这般大胆的?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还动不动露水姻缘……”
坏了,好感要跌!
“这么表示爱慕不对吗?我看军中同袍都是这么做的哇!”
她心中一转,立刻做出愧疚的表情问马文才。
马文才恍然大悟。
是了,她虽是女子,可是一天到晚在军中操练,接触的都是男儿。那些追求的手段放在男人身上别扭,可用在女子身上,可不就是正常撩骚的手段!
呸呸呸,什么正常的手段,明明是下流的手段!
他是男儿,都做不出这么孟浪的事。
考虑到花夭接触的都是粗鲁的武人,他觉得不跟这人计较,转回了之前的话题:“你到底有什么求我的事情,直说吧。若是为财,之前我答应你会给予你糖方,就绝不会食言,你大可不必如此。”
见马文才如此直人直语,花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使团里诸位使君对回国犹豫不决,最近甚至有人提出向国中送信让人来接的建议。出了《马说》那事,他们已经不相信贵国的骑兵有能力送我们回去,怕在半路上就被主战派杀了个干净……”
“而且虽说贵国的陛下已经允了白袍骑护送我等回国,但能真正动身之日,还不知何时……”
她看着马文才认真倾听的面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想趁着在牛首山大营训练骑兵的时机,带着自己的家将,先行回国。”
当然,能拐上马文才一起走就好了。
“我若要悄悄回去,没有人帮忙绝不可能。我不是梁国人,一没有身份路引,二没有通关文书,要是我用魏国的使臣之印,怕是走不了多远就要被追回来。原本想要讨白袍骑一起走的,可白袍骑现在是这种样子,训练出可用之兵不知道要到何时。”
她耙了耙有些散乱的发,脸上终于露出了焦急之意:“可我实在是等不及了,你不知六镇现在的局势,我怕我要赶不回去,怀朔会被我师兄煽动作乱。但我又找不到可以真心襄助我的人……”
就算是魏国自己人,听说她要提前离开,都会全力阻止。
他们还需要她的武力护送他们回国。
她本来是想靠着威逼威胁马文才帮忙一起走的,只是后来放弃了这种打算。
任城王遇刺身亡,凶手很可能是萧宝夤或哪方主战的军镇之主。他们挑动天下大乱无非是想浑水摸鱼,所以她要急着回去怀朔看看,一来调查任城王遇刺的真相,二来不要让怀朔子弟被人趁机利用。
至于如何留在洛阳,她也有办法。
胡太后一直想召她入宫做她的近身侍卫,以前任城王是她的主公,如今王爷死了,她另投他主也不会让人生疑。只要她能回到洛阳,胡太后必定不会责怪她独自回国的罪责,反倒会因此更相信她的忠义。
那女人荒淫无道,知道到处都是要杀她的人,有自己做她的侍卫,她只会尽力拉拢自己。
她为了取信与马文才,不但详细地解释了为何要回国,亦解释了自己如何回国、如何善后。
她知道马文才是个不做亏本生意的人,如果自己狼狈回去一无是处,这场襄助就等于石沉大海打了水漂,只有自己能够有得势的那一天,才算的上“奇货可居”。
“胡太后想要你做她的侍卫,是因为你是女人?”
马文才细细思索着,突然问道。
“是。除此之外,她想让我留在宫中,做陛下的保母。”花夭压低着声音说,“我魏国子贵母死,从未有过太子还有母亲之时。母亲被赐死后,太子通常会交予‘保母’抚养,负责保护太子的安全、肩负起教导太子的责任……”
“胡太后是我国第一个没有被赐死的主母,鲜卑大臣们早已对她违背祖制不满,如果连保母都没有,那就是彻底蔑视祖制。所以她一直想拉拢我。”
花夭叹气,“以往我不大瞧得上这些阴谋鬼蜮,可现在主公遇刺,我若要想护住怀朔的兄弟们,就得换条路往上爬。”
马文才一听她可能成为魏国皇帝的保母,顿时愣了愣,开始盘算起帮着她回国到底划不划算。
毕竟这都是她的一面之词,也许只是诓他帮她回国的。
可当他抬起头,看着花夭眼中毅然决然之色,心中微微一动。
一个女子,能为自己的主君、自己的同袍与兄弟做出这么多,甚至不惜用那些拙劣的手段来“色诱”他,总还是值得敬重的。
同样是女扮男装,这人一路走来,全未曾靠过别人。
何况若真如她所言,也不是全无好处……
“此事,容我想想。三日之内,必给你答复。”
马文才犹豫不决,但也不愿敷衍她。
他顿了顿,又疾言厉色地朗声道:
“在此之前,还请花将军莫要再对在下自荐枕席了!”
“祝小郎君,傅郎君,公子说了,不得让人入内!”
帐门外,惊雷硬邦邦地声音突然传来。
“不给入内?我刚刚好像听到什么自荐枕席……”
傅歧的大嗓门清晰可闻。
“喂喂喂,马文才不会在军营里胡来吧!”
第341章 利弊之间
自马文才说了花夭是女人以后,祝英台就好几天都在天人交战之中。
天知道她想好好谈个恋爱有多久了!
好不容易有个让她心动的, 确是个女人。
可即使知道花夭是个女人, 她对她的好感也没有减弱几分。
难道自己性取向不正常?
一想到这种可能, 祝英台就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沐,她打听到了牛首山大营的位置, 就拉着傅歧来找花夭,想要亲自得到花夭是女人的答案。
牛首山大营如今在训练, 她要不拽上傅歧,都进不来。
傅歧是金部郎, 如今负责牛首山大营新任士卒的袍服和所有花费的出纳, 每三天就要来一次。他不太会算账, 每次来都头疼,这次算学优异的祝英台要跟他一起来, 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少不得要把那些账本丢一些给祝英台。
傅歧一路问人,得知花夭和马文才回了大营休息,所以直接来了大营,谁知道才到了门口, 就听到马文才在喝着什么“自荐枕席”, 简直吓得要死。
“让他们进来!”
知道外面是傅歧和祝英台, 马文才大概知道后者来干什么的, 对里面的花夭点了点头, 便掀开营帐走了出去。
“马文才, 我刚刚听你……”
傅歧刚开口, 马文才便伸手一拉傅歧的胳膊。
“走走走,我正好有事找你。”
他对祝英台点了点头,拉着傅歧便往远处走。
傅歧像是只被牵着的牛,莫名其妙地被带跑了,边走还边喊:“祝英台,我等下来找你算账啊!”
“算你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找我打架!”
祝英台嘀咕了一声,抬头一看,就看到花夭站在营帐前笑着看她,显然是听见了,不由得脸一红。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钻进了营帐,在花夭惊讶的眼神中甩上了帐门,扭扭捏捏地说:
“花,花将军,我有件事想问你……”
北地爱英雄,花夭的脸不吃香,可魏国爱慕武力更甚似长相,她以往在六镇也不知见过多少这样的女郎,面对过多少这样仰慕的目光,一见祝英台这个样子,就大悟对方想问什么。
只是祝英台如今是男儿身,她怕戳破对方女子身份让祝英台会尴尬,所以伸手揉了揉祝英台的脑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英台,我已经有看上的人了。”
她看着猛地抬起头来的祝英台。
咦?
我只是想问问她是不是女人啊!
祝英台茫然地抬起头。
“就是想要追求他,可能没那么容易。”
***
马文才领着傅歧又回到了校场旁的空地上。
他但凡和人谈论机密之事,从不在密闭的环境,而是选一空旷无人的下风之处,哪个方向来了人都知道。
傅歧一见他这个架势就知道他有重要的事要谈,之前嘻嘻哈哈的表情也为之一收:
“出什么事了?”
现在几人的买卖越做越大,在官场也算是一路顺遂,祝英台之前虽然被临川王看上,但因为她对江无畏有恩,这一年多江无畏都照拂着她。
何况现在临川王被扯进公主刺杀一案吓得闭门不出,萧正德又惹出那种事,更不可能有精力去找祝英台麻烦。
傅歧左想右想,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让马文才头疼的。
“此事你且保密……”
马文才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花夭想要提前回国去。”
“他要回去?那使团怎么办?白袍骑呢?”
傅歧一怔。
“她是想身败名裂吗?”
“临川王身亡,她放心不下,一是为主报仇,二是六镇可能动乱,她急着回去召集安抚旧部和故交,想请我相助她回国……”马文才叹气,又说:“但六镇动乱,与我国有利,故而我十分犹豫。”
他是重生而来,布置了如此之久,等着的就是一场北方大乱。
在他准备好之前,北方不能乱,北方一乱,南方也要再起刀兵,他那点弱小的势力随时会分崩离析。
可现在他父亲已经带着家人隐居,祝家的船他也给踩了下去,如今他是白袍骑的参军、梁朝的侍郎,又有了足够招募勇士的财帛和实力,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还要不要再稳定两国的局势,就成了让他犹豫之事。
儿女情长、家仇旧恨,毕竟比不上他的野心。
“你怎么跟我父亲想的事都一样……”傅歧啧了啧舌,“听说朝中现在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对送使臣回去不怎么热衷,也难怪花将军着急。”
北方要乱,说不定他们南方就要顺水摸鱼了,此时签订和议,有些不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只是这想法一猜就着,未免有些吃相难看,魏国那些使臣不见得有什么好心情。
“不过我觉得,六镇乱了,未必就对魏国有多大影响。至多制造点小麻烦。”
傅歧的想法也是这时代大多数人的想法。
“无非安抚拉拢一番,得了点甜头,大概就会被镇抚了。”
“所以如今我只是犹豫,花夭此人对六镇的作用可有如此之重我也不清楚,万一她回不回国对怀朔局势都没有太大影响,这个人情我就可以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