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些委屈,甚至有些被同伴背弃之后的愤懑,所以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一位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的女人又拽了几下把他的安全感全部拽走。
“你在挂水!”他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气急败坏,“你看你看血都倒流了。”
关她什么事,闭着眼睛的齐程心底愈加委屈。
可是又有些不解,迟稚涵现在的情绪明显是他最害怕的那一类,快要发火的,充满负能量的。
为什么,他没有害怕,甚至,有些期待。
很柔软温暖的触感碰到了他的手臂,他闭着眼睛感觉到迟稚涵用了点力拉着他躺平。
“你痛也是活该。”他听到迟稚涵愤愤的喃喃自语。
应该有灼烧感的,睁开眼睛,应该能看到迟稚涵碰触过的那一片皮肤慢慢裂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肌肉纹理的。
但是……
没有。
完全,没有。
齐程疑惑的睁眼。
迟稚涵正站在床边,突破了他认为的安全距离,一手拽着他的右手,一手把挂水的瓶子拿的更高。
她根本没注意到他,只是努力的想让已经回流到针管里的血重新流回去。
她确确实实的,抓着他的手。
但是为什么不痛?
“你是病人。”他听到迟稚涵很严肃的教训他,“两天没吃没喝,就应该表现的软弱无力。”
他觉得自己身体僵直,手被她握着的触感越来越明显。
正常人的手,手心很软很软,干燥,不像他那样,经常冷汗涔涔湿漉漉的。
为什么没有灼烧感?
“你的长相确实吓人,但是不是你说的那种吓人。”迟稚涵突然靠近他,鼻尖对着鼻尖,近的他心脏猛得缩成一团,喘了一下,眼睛因为紧张而失焦。
“你的长相,已经可以魅惑众生了你知道么?”迟稚涵的声音透着无奈,“我不想看你,是为了保持自己作为人的理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压着你的手,控制不住的想要侵犯你。”
霸道王爷与俏丫鬟。
齐程脑子里很混乱的想到了这个书名。
然后觉得,迟稚涵此刻的眼神,有些像霸道王爷。
“不痛?”迟稚涵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拽着齐程的手的时间有些久,而齐程现在的表情太平静。
“……”感觉到迟稚涵终于恢复正常的齐程摇摇头。
“我抓了你的手哎。”拽住他的右手放到他的眼前,“不痛?”
齐程知道自己因为她的问题又一次认真的感受了一下,仍然是很温暖的手心温度,这一次,他甚至能感觉到肌肤碰在一起后,隐约的脉搏。
“不痛。”他听到自己很肯定的回答。
“……”迟稚涵似乎被吓到,然后做了一个不应该是被吓到的人应该有的动作,她直接把另外一直空着的手摸到了他的额头。
……
齐程必须承认,大部分时间,他完全不知道迟稚涵到底想做什么。
“不痛?”迟稚涵快变成学舌鹦鹉,一直不停的重复这两个字。
她抓了他的手,摸了他的额头,可是齐程的表情除了意外,就只有平静。
“……”齐程感受了下,摇了摇头。
“你等一下。”迟稚涵迅速的松开了两只手,体趿着拖鞋冲了出去。
他刚才,真的,没觉得痛。
可当迟稚涵冲出去找护士的那一瞬间,他被碰触过的那些地方,突然开始痛。
“赵医生和李医生都不在。”迟稚涵冲过去的时候没关门,对门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
“挂的药水里面有止痛药,对痛觉肯定会迟钝啊。”护士和迟稚涵的关系似乎很好,说的时候都是笑嘻嘻的。
“幻觉里面的痛,止痛药也有用么?”迟稚涵很迟疑。
“会吧,心里暗示之类的?”护士语气也吃不准。
完全不专业的对话,为了避免齐程产生压力,放在他身边的医护人员通常都不是心理专业的。
没有拿到让人放心的答案,迟稚涵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拧着眉想给赵医生打电话。
“开始痛了。”齐程帮她解决了难题,苦笑了一下。
迟稚涵打电话的动作停住,看到齐程半躺在床上,眉心紧蹙,鼻翼微动,被子被她之前拽到了一边,他也没想着重新拽回来。
两天禁水禁食,他看起来虚弱了很多,躺在那里,对着她苦涩的笑笑,力不从心的样子。
就好像,被她欺负的狠了,也只能这样冲她笑笑,带着讨饶的意味。
因为他的长相问题,她这样别别扭扭的同他怄气了好几天,他能感觉的到,觉得委屈所以也同样的对她采取了消极抗议,但是最终,仍然只能这样冲她苦涩的笑笑。
“很痛么?”迟稚涵心里开始泛着酸,想到他对她的独占欲,想到他还是影子的时候,因为害怕被看见,拽着被子的那双用力过度的手。
其实是很痛的。
后知后觉的,右手开始有凌迟的幻觉,感觉到刚才被温暖手掌包裹的地方,皮肤一寸寸的被小刀割开。
他有阵子没有吃那些控制幻觉的药。
所以割开的效果格外真实。
可是她靠近他,微圆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粉色的嘴唇一开一合,身上带着清甜的果香。
“很难受么?”这次贴的更近。
痛到他眼前一片血红,可是他却感觉自己摇了摇头。
“还好。”低哑的,已经痛到无力的嗓音。
迟稚涵动作停住,很深的叹了一口气,弯腰把刚才拽走的被子重新铺平,盖到他脖子的位子,塞了塞。
“不要挡着脸,对呼吸不好。”她看着他,叮嘱他的样子有些无可奈何。
然后坐回这两天她一直坐着的那张不知道从哪里搬过来的懒人椅上。
“齐程,你长得……”忍过了一波割裂的疼痛后,他听到她的声音,“我吓着,是因为你长得和我想象中病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关在这幢房子里十年,我想象中的人应该是很瘦,年纪有点大,不会说话,甚至驼着背的孤僻的形象。”迟稚涵的声音向来清脆,认真说话的时候尾音会往下沉,让人觉得真诚。
他很用心的在听,生怕错过了一个字,因为用心,身体上那种被凌迟的幻觉,也开始慢慢的飘远。
“可是你不是这样的,你长得太好了,连女孩子都会忍不住妒忌的那种好看。”迟稚涵顿了下,轻笑出声,“所以我心里不舒服了。”
“很奇怪,你如果是我想象中的那个病人的样子,我似乎会更自然,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觉得,照顾你反而像是我占了便宜那样。”迟稚涵说完抬头,看到齐程愣愣的看着她。
“不痛了?”他眉头没有再皱着,眼尾也没有因为忍痛而泛红。
齐程摇摇头。
“你看,你现在这种表情,配上你的脸,就变成了我在欺负你的样子。”迟稚涵努了努嘴,仍然有些忿忿不平,“这样就会很气……”
“你……”齐程咳了一声,脸微微发红,语气却更加无辜,“是在欺负我啊……”
☆、第二十四章
“你觉得社交恐惧症应该是什么样的?”赵医生看着面前一脸困惑的迟稚涵, 表情和善。
齐程禁水禁食第八天,迟稚涵趁着赵医生来做检查的时候跟着赵医生出了小洋房。
她这两天极其困扰, 对齐程的性格, 以及对他的病。
“腼腆内向不敢说话?”她最初对对门的印象,那时候她能看到的就只有齐程的一只手。
赵医生笑着摇摇头:“齐程在发病之前, 是个很书卷气的孩子, 斯文,幽默, 善于表达,绝对不内向腼腆。”
“社交恐惧症和内向是不一样的, 社交恐惧症患者不一定都是内向腼腆的人, 这只是病, 因为某些事情产生自我怀疑,看到人群会紧张,这样的紧张被强化之后, 就形成了社恐。”
“你现在看到的齐程,有部分是他以前身心健康时候的性格, 但是因为自我怀疑,混乱无序的自我矛盾,所以有时候, 你会发现他情绪转变很快,性格无法猜透。”赵医生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拉着我要问的,应该就是这个问题吧。”
迟稚涵讪笑, 心理医生就是心理医生……
她很不想承认,齐程这两天吓着她了,一个据说需要她治愈的心理病患,看起来居然比她成熟冷静的多,这真的太不像话了。
而且,会莫名其妙的,撩人……
类似于指控她欺负了他,类似于看到她看小黄书的时候不太赞成又不敢明说,老是趁着她出去的时候藏起来,她问的时候又两眼亮晶晶特别无辜的看着她。
类似于,她靠近,他的喘息声,有时候会撩拨的她从尾椎骨开始,就酥酥麻麻一路往上。
她就快要对一个病人下手了,这样的认知简直快要把自己吓死……
“所以他现在有些不太合常理的行为,都是因为生病?”迟稚涵问的迟疑,和赵医生说话,尤其是心里面藏着点莫名其妙小心思的时候,总是会心虚。
而且,问完之后赵医生看了她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迟稚涵双手背到身后,身体不自觉的站成了小学生受训的样子。
“小迟啊。”赵医生往小洋房外面的花园深处走去,语气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不再叫她迟小姐,“其实我们很早的时候就见过,你小时候,应该是小学二年级左右。”
迟稚涵跟着赵医生的脚步一顿。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赵医生回头,笑着看了她一眼,“你爸爸带你来的,说你们班主任说你有多动症,让他带你来医院看看。”
……
迟稚涵脸一红。
她记得这件事,小时候太皮,同桌只要一做作业她就会忍不住拿笔过去跟着画,上课的时候手脚也不肯好好放,凳子挪的嘎嘎的响,老师忍无可忍了叫来了她爸爸。
那句让她爸爸带她去医院看看,其实更像是一句气话,谁知道她老爸还真的非常焦急的带她去挂号看病了。
她记得,那时候她妈妈嫌多动症太丢人,守在医院门口不肯进去,等他们出来了给她买了个很贵的甜筒。
那时候,一家三口。
“那一年我独立门诊的时间还不长,国内对儿童多动症的诊断并没有形成系统,像你这样的家庭,我一周会接待好几个,大多也都是问几个问题,观察一下患者注意力是否集中,情绪是否稳定,家庭情况是否和谐这些基本的问题。”
“但是我对你印象深刻,我问你为什么不让同桌做作业的时候,你的回答很诚实。”赵医生又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说,看他做作业的时候会想起你自己还有很多作业没做,心里会变得很着急。”
……
迟稚涵脸一红,她记得,她还记得自己说完之后,她爸爸哭笑不得的敲了她一毛栗子。
“这么多年过去,你经历了很多事情,做心理测试的时候出来的结果,居然还是那个样子,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但是坦诚。”赵医生找了个凳子坐下,示意迟稚涵也坐,“说实在的,看到那份报告的时候,我很欣慰。”
“你的性格,很适合参与到这类治疗中,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齐程接受你的速度比我们想象中的都快。”赵医生笑了笑,拍拍迟稚涵的肩膀,“齐程这个病人,我治疗的太久了,代入了个人感情,总是觉得,这孩子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赵医生……”迟稚涵开始不安,前面铺垫太多,赵医生这样的人,很少会做无谓的铺垫。
“你是个内心温暖的孩子,离开后又选择回来,是因为觉得自己被需要吧?”赵医生笑笑,“但是现在真的进入了齐程的生活状态后,却发现他看起来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需要帮助?”
被剖析的感觉并不美好,迟稚涵也跟着笑了笑没接话。
“齐程在非常努力的讨好你,让你看到他目前为止能表现出来的最好的一面,但是他只是个病人,哪怕再努力,让你看到的也是个患有社交恐惧症和抑郁症的病人。所以你会感觉齐程阴晴不定,有时候像是对你示弱讨好,有时候又有些强势任性。”
“他为什么要……努力讨好我?”讨好这个词让迟稚涵觉得有些怪异,莫名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人是有趋光性的,对于齐程来说,你是他现在能看到的唯一光源。”赵医生顿了一下,“齐家人这几年分别都做过类似的光源,但是都失败了。”
“为什么?”迟稚涵奇怪。
“因为齐程认为,他们都失望了。”赵医生无奈的笑了笑,“齐程产生自杀倾向,是在一年多前,那段时间他爷爷生了一场重病,他去了重症监护室,却始终没有办法靠近让他爷爷拉拉他的手。”
“那次之后他的自我认知里,就认为自己是齐家的负担,是一个没有用的人,这种认知一旦产生,以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很难扭转。”赵医生摇了摇头,“再加上,为了和齐宁结婚,周景铄是独子却仍然选择了入赘,他就更自责自己没有办法为齐家分担生意了。”
迟稚涵低头,这种豪门秘幸她其实没什么兴趣,赵医生说这些,也让她有些尴尬。
她和齐家还没有熟到想知道这些的地步。
“我扯远了吧。”赵医生哈哈一笑,对迟稚涵表现出的对齐家明显的生份表示理解,也迅速的转了话题,“齐程对你的讨好,你可以理解为他对温暖和光明的东西本能的向往,但是你要记得,作为唯一的光源是很危险的,一旦熄灭,会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且,我一直很担心,他不想被治愈的那部分潜意识,可能也会想要熄灭这个光源。”赵医生说完之后,揉了揉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