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稚涵嘴角慢慢的扬起,脸上梨涡变深。
“我还有妈妈。”她语气生硬,和平时完全不同,透着倔强,“给爸爸上坟,我会挑个他们不去的日子。”
她甚至不愿意称他们为爷爷奶奶。
爸爸生病的时候一直让她不要继续治疗的人,怂恿她把房子卖掉的人,当着她的面说她妈妈一定外面有人的人,甚至,在她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说自己没有这个孙女的人。
她不容易记仇,但是记了,会记很久。
这个话题,这两年隔几个月都会聊一次,然后每次都不欢而散。
现在身边有个齐程,她觉得情绪反而变得更加难以控制,心里牢牢地记得他这几天情绪不稳定容易发病,努力的想要压下负能量,但是仍然,控制不住说话的语气。
尤其,在姑姑说到上坟的时候。
她尊重她的姑姑,爸爸生病后她是唯一一个帮着她忙前忙后的家人。
但是她们之间,夹着那两个老人,所以关系始终不能变得很亲。
她知道她所谓的爷爷奶奶,这一两年为什么会突然重新联络她,因为她之前坚决不卖的房子价格涨了一倍,还因为她已经能赚到不少钱。
她姑姑也知道,所以最后往往就只剩下叹气。
挂电话的时候,迟稚涵眼眶红了,住在这里与世隔绝,她偶尔也会忘记这些烦心事。
再次被提起来,发现自己似乎抗压性都变弱了。
是因为他吧……
现在正睁着琥珀色眼睛,担心的看着自己的男人。
明明是个病人,却莫名的让她觉得有所依靠的男人。
“你有个坏习惯。”齐程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不高兴的时候,会一直笑。”
“今天不可以哭,今天年三十。”迟稚涵揉鼻子,她最近哭的有点多了,哭得自己都觉得自己脆弱了,“你好点了没?”
“没。”缩在她被子里的齐程回答的很迅速。
答完之后眨眨眼,眼睫毛长长卷卷的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排青色的影子。
其实真没什么事,只是看到迟稚涵姑姑两个字脑子蒙了一下而已。
但是她的床好舒服。
今天是大年三十。
齐程突然给自己找到了耍赖的理由。
迟稚涵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他的监控仪,数值早就恢复到正常水平。
他们昨天,才跟一对苦情男女一样互相告白。
今天,就没脸没皮的睡在一个被窝里,某人正用自己不舒服的借口拒绝起床。
……
…………
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几分钟。
迟稚涵放下手机,也缩进了被子。
在齐程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拉起了他一只胳膊,把自己塞到了他的怀里。
“再睡两个小时。”迟稚涵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然后我要起来做年夜饭。”
完全的情侣相拥而眠的姿势。
齐程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深呼吸了几下试图压低自己的心跳数值。
“要不,不买床了?”他听到自己得寸进尺的声音。
“……”迟稚涵似乎吸了口气,拧了下他的腰,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
那就是默认吧……
齐程对着天花板扬起了嘴角。
“我停药以后,就可以正常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说完之后安静了一下,居然还补充,“真的,都是暂时的。”
……
迟稚涵本来抑郁的心情被他弄得失了方向。
想起赵医生告诉过她,齐程在生病前,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
……
但是好……羞人。
“你不睡就回自己床上去!”恶声恶气的威胁。
齐程安静了两秒钟。
在迟稚涵以为终于可以抱着他睡一次回笼觉的时候,他又说话了。
“我想陪你去看你爸爸。”声音仍然有一些沙哑,头还没有完全不晕,但是他还是说了出来。
“就是,很想。”对着迟稚涵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齐程一字一句。
他不喜欢她难过时候的笑容,太甜了,腻的他心里面全是痛。
她经历的事情,比他悲惨严重很多。
他突然想陪着她,哪怕因此要吃更多的药。
其实昨天之后,他并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不会自杀了。
迟稚涵给了他希望,但是这么多年来,他最不相信的,就是希望这个词。
他想做的,只是活着的每一天里,都给她幸福。
但是其实很难,他只是看了一下她电话里的名字,就头晕目眩,对于他来说,发病,比幸福简单。
可是他想试一试,如果活着的每一天,身边都有她的甜香味,他会不会终将因为这样的味道而舍不得离开这个人世。
他会不会因为她,想再试一次。
“万一,我恶化到需要电击,会有无法治愈的后遗症,会不像个人,怎么办?”他问她。
迟稚涵维持着抬头的姿势。
“不会。”她笑笑的,看到他的眼底,“你舍不得。”
他们不会走到那一步,因为他舍不得她那么难过。
他一定会好。
因为他眼底有她。
☆、第四十三章
大年三十的第二个电话, 来自于齐宁。
打过来的时候,两人还在相拥而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暖和, 迟稚涵和齐程都没有第一时间醒。
于是齐宁挂了迟稚涵的电话直接打给了齐程。
齐程接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困的,软绵绵的喊了一声姐, 语调让齐宁怔了很久, 向来不矫情的人再次开口的时候居然哽咽了。
她很久很久没有听到齐程用这样软糯撒娇的语气叫她姐了,恍若隔世。
“迟小姐在么?”齐宁稳了又稳, 好不容易才稳定了语气。
“嗯。”迷迷糊糊的齐程低头,看到趴在他肩膀上揉眼睛的迟稚涵, 直接把手机递了过去。
同样刚睡醒的迟稚涵接的很顺手, 打着哈欠喂了一声。
然后, 所有人都安静了。
“你们……”齐宁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尖利,只能深呼吸了一下,用更尖利的语气问, “……睡一起了?”
谁都能听出来这两人明显都是没睡醒的样子。
“……”迟稚涵哑口无言。
惊恐加上迷糊,感觉自己被捉奸在床的迟稚涵做了一件发病的齐程才热爱做的事情, 挂电话。
挂完之后更加惊恐,瞪大了眼睛和齐程对视……
“我挂了她的电话……”迟稚涵喃喃自语,这下终于彻底清醒了, “要死了我居然挂了她的电话!”
“……她会再打过来的。”齐程皱着眉头看着迟稚涵在他边上揪头发咬指甲,“你很怕我姐?”
“……现在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虽然她确实是有些害怕齐宁这样满身是刺的女人,“现在的问题是我睡了她弟弟!”
……
齐程心里五味杂陈。
迟稚涵这一恐慌就胡说八道的习惯估计真的改不了了。
而且她反应还很快,和齐程对视了一眼就迅速的改了口。
“不对, 是她弟弟睡了我……”
……
…………
齐程面无表情的坐起来,把已经在震动的迟稚涵的手机塞到迟稚涵手里,自己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留下把手机当成烫手山芋的迟稚涵在沙发上又来来回回的蹦跳了半天,才哆哆嗦嗦的接了起来。
“那个……”迟稚涵挠头,瞪了一眼见死不救居然还关门的齐程,“他早上突然头晕,就顺便躺了一下,然后就睡着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齐宁沉默。
迟稚涵咬着嘴唇,又想揪头发了。
“齐程今天状态很好?”齐宁问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迟稚涵怔住,点了点头:“早上头晕过,但是现在脸色和监控仪数据都正常。”
“他现在这恢复速度很危险。”齐宁的语气变得更加冷静,“从现在开始,你需要看住他的药,每日的药量都由你提供,我担心他会自己加药。”
迟稚涵下意识的看了眼关上门的卫生间,皱眉。
“其他的事,你不需要解释的太详细。”齐宁说完了正事之后话题又转了回来,“我并没有限制你们恋爱的意思,不过齐程始终是个病人,体力和精力上,你需要更加注意才行。”
“……好。”迟稚涵臊得慌。
和齐程谈恋爱最大的难题,就是这个问题,隐私和病情之间很难维持平衡,她始终都有一种在玻璃箱里谈恋爱的错觉。
“我今天打电话过来有两件事,你妈妈的下落有了些进展,但是我想问问你的态度,你希望找到她,是希望她继续做你的妈妈,还是只要知道她过的好就行?”
“……什么意思?”迟稚涵问完之后咬唇,她还真的有点怕齐宁,直接的,一针见血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齐宁没打算让她回避,“她在俄罗斯,据我所知,已婚。”
“如果你只希望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她很好,她嫁给了当地华侨,去年生了个儿子。”
“那位华侨并不知道她还有个女儿的事,所以如果你并不想再见她,我觉得调查可以到此为止了,我这边可以每年给你发一下她的情况。”齐宁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并没有特别关切。
但是迟稚涵莫名的觉得舒服,现在越关切,她就越难堪。
抱住枕头,把自己的脸埋进去。
她又想笑了,真的像齐程说的那样,越难过的时候,她就越想笑。
“你让我想想。”迟稚涵用手拉下自己不受控制扬起来的嘴角。
她只是单纯的想找妈妈。
她以为,找到了,就好了。
结果,现实永远擅长让人目瞪口呆。
“第二件事不是什么大事,今年过年我们都在国外,老爷子那边一个人。”齐宁没有再纠结,很利落的转了话题,“晚上吃年夜饭开始前,你让齐程给老爷子打个电话,明天大年初一的时候,也打一个。”
“好。”迟稚涵还维持着头埋在枕头里的姿势,远远的看起来小小的一坨,“齐宁,谢谢。”
“应该的。”齐宁似乎笑了笑,“新年快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了电话的。
两个小时前,她还在姑姑面前梗着脖子告诉她,她还有妈妈。
两个小时后,她终于找到了妈妈,远在俄罗斯,有了自己的家庭,完全不需要她。
她其实也知道,妈妈应该是被这些债务吓跑了,她爸爸向来宠她们母女,她妈妈很多时候还是个喜欢粉色喜欢不切实际浪漫的少女,没有经历过逆境,所以经历了,下意识的就跑了。
她当然也埋怨她妈妈。
但是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所以这几年,她很努力的赚钱,还债,把家保持成以前一家三口的样子,觉得一切恢复原样了,妈妈就能回来。
结果……
抬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开始微笑,眼睛却干涩的流不出任何眼泪。
她这几天明明哭的很顺畅的。
“齐程。”她赤着脚抱着枕头挪到了卫生间门口,他在里面洗澡,门还是关着。
迟稚涵就这样抱着枕头坐在了卫生间门口。
听了一阵子水声。
听他在里面吹头发的声音。
然后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看他打开门。
“齐程。”她知道自己语气很委屈,看着那个一身热气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男人,眼睛里的干涩突然变成了酸。
她坐在地上,张开双手,红着眼眶。
等着齐程蹲下来,犹豫了一下,然后拉过她的手,抱紧她。
上扬的嘴角自动的抿了起来,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怎么了?”齐程的声音有些慌,他在里面洗漱的时间久了点,是因为想让迟稚涵和齐宁慢慢聊。
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不希望两人有什么隔阂。
结果一开门就看到迟稚涵坐在地上眼眶通红的看着他,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他发病的症状消失,所以并不习惯太亲密的动作,抱住她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
然后被她的眼泪烫得心尖上一阵阵的抽痛。
“怎么了?”再问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变的更轻,甚至有了些哄人的味道。
“我刚才……哭不出来。”迟稚涵哭到打嗝,“我妈妈不要我了,可是我哭不出来。”
她不懂心理学,只知道自己憋的难受,却在抱住齐程的那一刹那找到了发泄口。
他刚洗完澡,身上难得的暖和。
他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没有香味,身上仍然有药味。
毛衣是刚换的,晒过太阳,干燥的阳光的味道。
莫名的,就是齐程的感觉。
没有攻击性的,温柔的,安心的感觉。
终于哭的昏天黑地,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大年三十不能哭的话。
一边哭一边还注意着齐程手上的监控仪,怕他被她的负能量影响到发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