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赛前徐指导所说的,她两边都是高步频型选手,想要完全不被影响是不可能的,但被影响也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彻底被带乱自己的节奏,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地穷追,另一种是在带动下适当加快自己的步频,反而有助于提高成绩。
前一种就是她在去年世锦赛上犯的错误,后一种就是陈焕之奥运会决赛上的情形——这是教练组们分析过决赛录像后得出的最新结论。
凯罗尔的速度和步频对陈焕之来讲有很好的带动作用,对她来讲就过快了,只会形成干扰,但是“不用担心,本来起跑位置就比你靠前,又比你快那么多,你只要别自己去注意她就行。”,徐指导如是讲。而作为俄罗斯最强棒的波利亚科娃,在第四道的她起跑位置比苏圆圆靠后许多,起跑阶段根本看不到她,等过了七八十米被赶上的时候,正好适当地让自己被带动、在交接时更好地保持高速。
苏圆圆回头看看第四道那个金发白肤的俄罗斯姑娘:加油,这次我第一棒的好成绩就靠你了!
随着主持人挨个介绍完毕,在裁判的示意下,躁动的看台渐渐安静下来。
“On your marks……”
苏圆圆和所有人一起上前登上起跑器。
“Set……”
“砰!”
“比赛开始了!”沈文斌嗷的一嗓子吓了旁边冯主任一跳,但他根本没给这位嘉宾插话的机会,自己一个人就high上了,“苏圆圆起跑非常顺利、加速也很快……保持住、后半程的速度保持住、一定要顺利交棒……关键是交棒,一定要保持交棒的节奏……好!元绘云稳稳地接住了棒子!”
整个鸟巢里“加油”的声音震耳欲聋,元绘云觉得自己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有点着急,但也只能摆好起跑的姿势回头观察,在苏圆圆的脚步刚刚跨过地上的标记的时候就猛然扭头起跑,她跑得不太专心,两只耳朵竖着等着捕捉苏圆圆的声音,可是加油声这么大,她真的能听到吗?
马上就要到预定的接棒位置了,她忽然隐约听到苏圆圆声嘶力竭的一声“接”,猛地将左手向后一伸,正好握住了塞在掌心的接力棒。
这就妥了。
元绘云终于迈开大步全力向前冲,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第三棒的苏方方、苏方方弯着腰摆出站立式起跑的姿势回头看着她,看着看着……等等?!
在苏方方的前面,第六道乃至于第七道的交接区里,那乱成一团是怎么回事儿?
不、谁管她们怎么回事儿啊……
“跑!”元绘云大喊一声,她本来已经略有下降的速度猛然又提了起来,整个人风一样掠过旁边混乱的交接区,并终于在堪堪到达交接区边缘的时候成功将棒子交到了苏方方手中。
她跟着向前冲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看,牙买加和比利时的第二棒、第三棒已经都停了下来,她们四个满脸茫然,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元绘云其实也不知道,她只看到两个牙买加人不知道为什么交接棒没交出去,她们直接冲出了交接区,而旁边的比利时队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影响,也发生了同样的错误。
不过谁管她们啊,元绘云扭过头来注视着奋力奔跑着的苏方方,觉得自己的心脏发紧喘不过气来,耳边响起巨大的嗡鸣声,那不是鸟巢内观众的躁动和加油声,是她的心跳声、是她肺叶翕动的声音。她在陈焕之面前说得那么硬气,当然不是她不想要奖牌,而是她本来以为绝对没这个机会的,可是谁能料到呢。
在元绘云的目光所及之处、先是俄罗斯、然后是英国,两队的第四棒先后接棒起跑,牙买加的第四棒迷茫地看看她们,又回头看看跑道,她无助地从起跑姿势中直起腰,发现自己永远也等不来交棒的人了。
元绘云喘了口气,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只要陈焕之能顺利接棒,这一次最少是铜牌没跑了,不,也许她该有更高的期待、毕竟,那可是百米金牌的陈焕之啊。
“牙买加队出现了重大失误!”
“有机会!”
沈文斌和冯主任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他们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沸腾起来了。
“冲啊!中国队有机会!现在排在第一位的是俄罗斯队第二位是英国队、苏方方排在第三位、弯道、弯道加速……交接交接交接!最后的交接一定要稳住不要急……好陈焕之接到交接棒了!”
沈文斌激烈地喘了口气,旁边一直自矜身份的冯主任也忍不住激动起来,“陈焕之!陈焕之加速!我们有机会!我们有机会!已经超过英国了!最后二十米陈焕之!……第二!!!中国队第二!!!”
“中国队拿了银牌,创造了历史!这不仅是我们田径的新历史,也是中国人、是黄种人的新历史……”沈文斌说着电子计时牌上的成绩打了出来,“42秒63……苏圆圆、元绘云、苏方方、陈焕之!她们四个在今天带给这座鸟巢体育场最荣耀的记忆,这是中国田径的荣耀,也是整个亚洲的荣耀!”
42秒63……陈焕之把手中的接力棒抛起来又接住,她叹了口气,有点可惜了。俄罗斯队超前太多,人家是42秒31,差了0.3秒,也就是说直到终点前她和俄罗斯的第四棒莫里斯卡亚还差3米左右,那真是追不上。
“啊啊你太棒啦!”
伴随着一声尖叫陈焕之“哎哟”一声向前一个踉跄,差点跪地上,她回头一看,“元姐……”您以为您是苏圆圆那么娇小吗就一下跳我背上?姐姐你跟我一般高还比我重诶……
“陈焕之你太棒了!我们银牌!银牌!”元绘云兴奋地都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了,“你怎么知道牙买加和比利时要掉棒,天哪天哪我们银牌!”
不,我不知道。陈焕之向跑道后方张望,几个牙买加姑娘已经黯然离场,金牌的俄罗斯队选手们正在绕场疯跑,苏方方和苏圆圆俩人正在抱头痛哭。
“高兴点啊。”元绘云终于发现陈焕之这么不配合,“我们银牌啊!”
陈焕之诚恳地说,“挺高兴的,比我预想的好多了,我本来觉得有个铜牌就挺好。”不过高兴和兴奋距离相当远。
陈焕之把元绘云扯到怀里抱抱她,然后自己跑去看台找徐指导拿国旗,徐指导在看台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刘鑫源也抹抹眼睛,把背包从徐指导怀里拽出来拿国旗给她,“笑一笑,小陈,你不高兴吗?”
“挺高兴的。”陈焕之再次重申,她迟疑了下,“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不是金牌呢,如果我能追上莫里斯卡娅……”
刘鑫源愣了一下,“别想那么多,你已经跑得足够好了,除了你没人能做到这么多。你在最后不是把英国队超过去了吗?要不还是铜牌呢。”
“也对吧。”陈焕之抱着四个国旗,“我本来还挺高兴的,直到发现牙买加掉棒,可能我们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拿接力金牌了。虽然这是因为别人掉链子拿到的金牌,可我还是想要啊。”
“我也想要。”旁边徐指导擤擤鼻涕,声音沙哑着说,“谁都想要,不过银牌也是你们所有人努力的结果,别觉得自己是奥运冠军就该天下无敌,那是俄罗斯不是泰国队,没人要求你落后十米都必须得追上去,那不是你的责任。”他摆了摆手,“去庆祝吧,这是个集体项目,你得记住,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成绩。”
陈焕之点点头,路过正在庆祝的俄罗斯四人组,她礼貌地跟人家一一握手,最后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让她百追不上的莫里斯卡娅的属性。
……嗯?
第120章 120
莫里斯卡娅“嘶”地一声抽回了自己的手,惊疑不定地看着陈焕之:干嘛?输了就想打架?
陈焕之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跟人家握着握着手突然用力过度,看起来大概很像挑衅,虽然她现在是挺想挑衅的,不过全球直播的时候就算了吧。
回去跟队友们会合,大家一起披着国旗摆POSE、沿着跑道绕行向观众致意的时候陈焕之也有点心不在焉,不住地往俄罗斯那边看,苏圆圆忍不住拿手肘顶她一下,“好啦焕焕,专心点,比赛结束了别想那么多了,银牌也很好啦。”
很好吗?要是没看到莫里斯卡娅面板上的“司坦唑醇异常”的话,她现在可能也就渐渐接受银牌也很好这个事实了。不过现实是,她看到了,就只好觉得银牌很难接受了。
“焕焕?”
陈焕之在苏圆圆的呼唤下再次回神,跟其他队友一起向着看台上的观众鞠躬致意,4X100的颁奖仪式就在一个小时后,那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等后面查出来递补金牌了。虽然同样是金牌,但递补的似乎总少了点滋味,更何况不能让国旗再次在鸟巢升起,终究是一种遗憾。
结果尿检甚至血检了、颁奖典礼也过了,新闻发布会也开过了,第二天四个人都一起上了好几个访谈了,然后是接连不断的商业活动和赞助商餐会,到了24号上午也没听出任何风声来。
两天过去,眼看着今天晚上就要闭幕式,奥运之旅都要结束了,陈焕之实在忍不住,趁着别人都在收拾行李她偷了个空去找贝伦。贝伦算是队医里面跟她接触比较多的一个,她在网上搜了一圈也没个准确答案,只好找专业人士问一问,相对而言,贝伦算最值得信任的了。
贝伦和其他的队医教练们住一个套间,陈焕之过去的时候刘鑫源还以为找他,结果被无情否认,“我找贝伦。”
刘鑫源有点紧张,“不舒服吗?感冒了?”陈焕之也有点运动员免疫力低的通病,不算严重,但也得防着点大赛后心神放松了发个烧什么的。
“没有,”陈焕之停了一下,“咳、我喉咙不太舒服想拿点药。”
贝伦从房间里冒出头来,“过来吧我给你看看。”
等陈焕之进去徐指导在她身后怀疑地眯起眼睛,用手肘捅捅刘鑫源,“小陈最近思想没什么新动向吧?”
刘鑫源有点奇怪,“什么新动向?”
“就是小姑娘嘛,长到十八九了,谈恋爱什么的。”
“嗨,你想什么呢,她哪有空啊。”刘鑫源摆摆手,“没有的事儿。”
徐指导说,“这可说不准,越没空越容易内部消化,”他指指贝伦房门,压低了声音,“没事儿她关门干嘛?”
刘鑫源忍不住白了他上级领导一眼,怎么以前没看出来这老兄这么八卦呢。“不是……就算她谈恋爱,也不违反纪律吧?”
其实很早以前是违反的,可以跟外部交流,但是禁止内部消化。不过越被禁止的越骚动,后来管不住也就不管了,训练局里一对儿一对儿的,反而成就了不少佳话。而且运动员大部分都二十大几、有的甚至三十来岁才退役,之前一直不让人谈恋爱?没这个道理啊。
“我也不是说违反纪律……”徐指导说,“我就是觉得吧,她要是跟队里哪个小伙子谈恋爱就算了,要是跟工作人员——那就不行,太奇怪了。”
这种说法刘鑫源也同意,是,跟队医是不行。不单是队医、教练什么的工作人员肯定都不行,这个就涉及职业道德问题了,虽然以陈焕之的性格,她要是真想谈恋爱也没谁能管得住就是了。
刘鑫源愁啊,男教练带女运动员就是这点不好,好多思想工作没法做,虽然感情不错,但显然这些问题运动员也不会找他交流。眼看着陈焕之就奔20岁了,她现在是一心只想着世界纪录和金牌,心高气傲的厉害,接力得个银牌所有人都挺满意了,就她不行,从接力结束后到现在两天了一直心不在焉的,连让她当晚上闭幕式的旗手也没见她高兴到哪儿去。
但是人都是会变的,现在这么一心一意,等到再过几年长大了估计就不行了,刘鑫源带过那么多年女队,是最了解这一点的,99%的女运动员到了二十多岁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人生大事,这个他也理解。但陈焕之不一样啊,按照她现在的成绩发展轨迹,她的未来就是统治百米赛道努力破10秒49!这个事儿就算全力以赴,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成,哪有时间让她伤春悲秋为爱欢喜为爱愁啊,真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那1%的例外。
刘鑫源杞人忧天了半晌才猛然反过味儿来,“不是,我都让你给带歪了,别人我不知道,但他俩啥感情也没有你就放心吧,我天天在跟前杵着呢。”
陈焕之刚随手关完门就被按在椅子上一通检查,照眼底看舌根,然后贝伦蹲在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前一通翻,“没什么问题,别吃药了,我给你找点菊花茶喝喝吧。”
陈焕之才不关心菊花茶呢,她只是为了打听兴奋剂的事儿,“我说……咱们的兴奋剂实验室技术怎么样?”
“挺好的啊,”贝伦莫名其妙,“算国际上比较先进的了。”
“一般禁药被查出来需要多久?我记得我上次世青赛的时候,有个罗马尼亚选手被查出来我才能晋级,那次就是24小时。是不是超过24小时还没事儿就意味着没查出来?”
“现在流程就是24小时。”贝伦说,“不过奥运会不一样,就算查出来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公布,毕竟事关重大,必须得先确认了以后再开听证会,然后才能对外公布。你看昨天早晨公布的乌克兰那个选手银牌收回,她是16号比完的七项全能拿的银牌,到22号才开听证会,昨天都23号了才对外宣布。”
如果只是晚一点,那反正已经错过了颁奖仪式,倒不在意到底有多晚了,只要最终还是能查出来就好,但现在到底查没查出来啊,陈焕之心里觉得没底。
“那……司坦唑醇,就是康力龙”陈焕之流利地说出了这个昨天之前对她来说都很难念的词。此前她只在兴奋剂小课堂上见过这个词,但实在是太难记了,属于见到了认识想准确说出却很难的词汇,但今天上网查来查去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这个好查吗?”
贝伦目光奇异地看着她,他再迟钝这会儿也知道陈焕之不是嗓子疼了,“你——”
陈焕之连忙撇清,“不是我,是我怀疑别人。”
贝伦还是很疑惑,不过他依然如实回答,“虽然在禁药名单上,但是现有技术是很难检测出来的,你怀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