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低头,看到那双冰凉且软绵的手抓在自己的手上,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将军……”女子见他没有反应,当即下跪,“我们只是一介平民,并不是什么间谍,您……”
“快起来。”梁衡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本将军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说你们一定是间谍。”
“那那……”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若让我相信,自然可以排除嫌疑。”
“好。”
“坐我边儿上来。”梁衡拍了拍简易的行军床。
女子点头,起身坐在一侧,双手搭在膝盖上,无措地绞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为什么要来京城投奔亲戚?”梁衡的目光停留在她那双手上,迟迟移不开。
“小女姓马名舍予,夫家姓罗,成亲前一日……夫君不幸离世,小女便成了寡妇,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说我克夫……”女子低头,“小女不堪忍受大家的闲言碎语,所以进京投奔堂姐,堂姐嫁了一个京城的掌柜的,此番我就是去那里做工。”
“你是寡妇?”
女子抬头:“将军也看不起寡妇吗?”
“不,习武之人不比读书人,没那么多讲究。”梁衡摇头否认。
女子垂首,落泪:“夫君生病离世,本不是我的过错……奈何我跟他有了婚约,这便推到我身上了,说我克夫……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自然没有。”梁衡附和道。
“今日承蒙将军搭救,无以为报。”女子抬头,泪光盈盈地看着他。
梁衡盯着她,像是入了迷。
“你若是不嫌弃,我便收了你吧。”他的话就这样从嘴里说了出来,不受控制一样。
“什么?”
第一句说出口了,第二句也就顺畅了。
梁衡抓住女子的手,目光热切:“你跟了我吧,如此便再也不用忍受那些杂言碎语了!”
“我……”女子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盘上,她咬唇,红了脸。
“你,可是答应了?”梁衡胸中激荡,面对如此貌美的女子,有哪个男子能当柳下惠呢?
“将军可曾娶妻?”
“娶了……”
女子目光一滞,将手抽了出来:“那便算了……祖上有训,马家的女子是不能当妾的。”
梁衡一愣:“不当妾?”
“谢将军垂怜,小女命如浮萍,当不起将军的错爱。”她起身,“既然将军肯娶我,便证明我不是间谍,我和小丫儿这便告辞了。”
梁衡一时语塞,连间谍的谎言也骗不住她了。
她说完,起身朝门口走去。
“站住!”
梁衡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如此冰雪天气,你能去哪里?”
“我……”
“我虽爱慕你不得,但也不是心胸狭窄之辈,你安心在这里住着吧,等大军进了京城,我便送你去找你堂姐。”
“不必,怎好再麻烦将军呢?况且这里是军营,断没有女子在这里住的道理,我还是和小丫儿离开吧。”
说完,她撩开帷帐,梁衡正欲上前……
“将军留步。”她回头看他,嘴角上扬,“多谢将军搭救之恩,若有来日,小女一定相报。”
大概是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他愣神片刻,待再追出去的时候,就见主仆俩包袱款款地离去,将士们都好奇地张望,不知道发什么了事情。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再做什么,梁衡回了主帐,神思莫测。
“好大一片乌云啊,是不是要下大雨了?”
“估计是,快把粮草看好,别让它变潮了!”
“刚才那两个女的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到咱们大营里来?”
“好像是晕倒在咱们营地门口了,将军让人进来的。”
“那现在怎么走了?这马上就要下大暴雨了,去最近的村庄也要走好几十里地呢!”
外面的将士的话传到营帐里面,梁衡坐不住了,起身追了出去。
“哎,将军!”
梁衡翻身上马,冲出了营地。
“将军这是去哪儿?”副将路过,就见战马长嘶一声,瞬间就跑出了营地。
“估计追那俩女的去了吧……”有人猜测。
雨滴落了下来,打在梁衡的脸上,他四处张望,想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舍予!”
“舍予!”
梁衡一路追了过去,见没有人影,又换了条路继续找。
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梁衡全身都被打湿了,一会半会儿却顾及不上。
“将军……”
片刻,从榕树下传来了一声小小的声音。
梁衡眼睛一亮,转头看到了一个浅绿色的身影,他大吼:“赶紧从树底下出来,不要命了啊!”
说完,还没等人动作,他先打马飞奔过去,一把就将人捞了起来。
“小姐……”
梁衡看着怀里的人,抹了一把雨水,道:“跑什么啊!”
“将军为何要追上来?”她看着他问道。
“什么?”雷声轰鸣,他有些没听清楚。
“合该你命如此了……”她长叹一声。
“舍予……”他激动地看着她,还未说出自己的心思……只见他身躯一紧,然后缓缓倒下,目光里满是震惊和疑惑。
舒慈扶着他不让他落马,冯丫儿上前牵住战马,皱着眉头任由雨水再脸上冲刷,她问:“娘娘,咱们现在怎么办?”
“你上马扶着他,咱们一起回城。”
“好!”
生擒敌军主将,对于垂死挣扎的守军来说真是意外之喜,连舒景行都没有想到她们的计划会如此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骆显:美人计?
舒慈:你再不回来,我就只有使苦肉计了。
骆显:……你等着,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小太子:算账?父皇,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算盘……
第82章 投降
梁衡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自己一动倾心的人竟然是敌军的主帅。
他看着走进来的人,一身盔甲戎装, 英气勃勃, 哪有在他怀里的半分柔弱?
“呵。”他冷笑一声,若不是被困在原地, 他几乎要一刀杀了她。
“恨我吗?”舒慈上前, 捏起他的下巴,低头笑着问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梁衡瞪着她, 像是要看进她灵魂深处。
舒慈轻笑一声,退了一步:“还未做自我介绍, 我叫舒慈。”
舒慈?梁衡一时间并没有把她和宫里的那位娘娘联系到一起, 还在回想舒慈是哪路神仙。
直到外面传来了轮椅声, 冯丫儿推着舒景行进来。
“歆儿,让我跟他说几句。”
梁衡眯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 而后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恍然大悟。
“舒贵妃, 舒慈!”
舒景行上前:“梁将军,久仰大名。”
“你便是舒景行了?”梁衡挑眉问道。
“正是。”
梁衡看向舒慈,目光里的泠冽之气稍退:“听说皇上也成为了娘娘的裙下之臣, 那我此番中计,也不算冤枉。”
舒慈轻笑一声,带着讽刺:“你可真会自我安慰。”
冯丫儿在一旁低声嘀咕:“人渣。”
梁衡脸色微变,舒景行警告般的看了她一眼, 冯丫儿缩着肩膀退到了舒慈的身后。
“将军为何要反?”舒景行问道。
“为名为利。”梁衡答。
“谋反是大逆,无论成败,在史书上都会留下污点,即使你以后封侯封王,也改不掉你是乱臣贼子的出身。”
“那可未必。”梁衡冷笑,“史书都是由胜者来书写,若安康王上位,他自然会将我们这些追随者身上的污名抹去。”
舒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梁衡的神色渐冷:“有何可笑?”
“当然可笑。你自己都差点儿死在我的剑下了,居然还做着如此春秋大梦!”舒慈轻哼一声,“连我的斗不过,你还想斗赢谁?”
“我被绑在这里,不过是……”
“兵不厌诈!”舒慈打断他的话,“与其找百般的借口来粉饰自己的过错,还不如检讨一下,你为何会上当。”
舒慈靠近他,凑在他的眼前:“一军主帅,居然会中美人计……将士们会怎么想?你家里的妻子会怎么想?”
“你——”梁衡被她奚落得体无完肤,脸色涨红,怒视她。
“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用你的血来祭我的旗,要么你带着你的人投诚,我照样会委与你重任。”
“哼!不过一介宫妃,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种话!”
舒慈轻笑:“是吗?你如此瞧不上我,为何连续三次败在我的手上?”
梁衡词穷,一言不发。
“反正你的将士们都见过我,知道你追着我去了。若我此时放出话,说你梁大将军是败在女人的裙下,你猜……”舒慈略作停顿,见他神色不好,缓缓说道,“安康王和楚江,还会认为你是中流砥柱吗?就算你们谋逆成功了,你还是那个毫无污点的虎威将军吗?”
“况且,你们不可能成功。”舒慈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为何?”梁衡牵动嘴角。
舒慈伸手:“把军报拿来。”
王喜递过去,舒慈展开信纸,在他面前抖了抖,道:“安康王被宁远侯堵在宁州,如今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这算起来,宁远侯的十万大军攻下宁州城,可用不了半个月的时间。”
“你算算,此时投降是不是最佳的时机?毕竟我还需要你,你还有用武之地……”舒慈微微一笑。
梁衡看着她,丝毫不见她之前的影子。他在想,一个人的面孔怎么会有这么多张,怎么会前后变得如此之快?
在营地里,她是那个柔弱得女子,面对他的时候眼神都不敢直视。而此刻,她脸上尽是张扬与嚣张,挑眉看着他,就像看着鱼缸里任由主人逗弄的金鱼。
“我若是投诚,你会信我吗?”他反问道。
“当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将我的人马放进来,你不担心我会立时反叛?”梁衡看着她,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底气,认为自己会拿捏得了他。
舒慈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竟然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所以我特地为你准备了一个东西。”
王喜端上了一个盘子,上面有一张白纸一支毛笔,还有一砚墨。
“你自由发挥,总之要让我相信你是真心实意投诚的即可。“舒慈稍稍抬了抬下巴,“当然,你可以假意投诚,但最好不要被我看出来。”
梁衡此人,舒氏兄妹早已分析了个透彻。此人自幼习武,军功卓着,是楚江麾下的一员猛将,几次要被皇上调任到京城来都被楚江拦下。虽然他善武,却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不莽撞,有城府,最重要的是此人在军中口碑甚佳,颇有威望。这么一个人,他总不会是出尔反尔之人吧?
当然,他要是假意敷衍他们也没关系,只要这信一写,舒慈自然有办法让他无法在军中立足。
“若是我选择死呢。”梁衡轻挑嘴角,目光挑衅地看向舒慈,“耽于女色,是我不对,但既然一步踏错,我也没必要拿我的前程做赌,把我整个人都赔给你吧!”
“说得正是!”舒景行抚掌,“将军有如此感悟实在是难得,如此这般,不正应该倒向我们吗?你改弦易辙,效忠的是皇上,既不用做乱臣贼子,又能在平息叛乱后有一席之地,何乐而不为?”
“若你们败了呢?”梁衡挑眉,“我本是楚总督旗下的一员大将,放着升官发财的路不走,来选择你们?”
舒慈颔首,似乎是赞同他的说法。
她转头看舒景行,道:“大哥,他考虑得也有道理。只是他执意不降,那留着也无用了。”
说完,她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一剑划了过去,势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舒景行出手,握住她的手腕,眼神里带着斥责:“你怎么如此鲁莽?”
“没了他,我照样可以撑上十天半个月。”舒慈冷笑。
舒景行皱眉:“再等等,给他两天时间考虑。”
舒慈顿了一下,侧头看梁衡:“我大哥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梁衡没有听舒景行的话,他的目光放在舒慈的身上。
“问你话。”冰冷的剑身拍打他的肩膀。
梁衡的目光里,一丝火苗骤然升起,他说:“不用考虑了,我降。”
舒景行略带诧异地打量他:“我们要的,是心甘情愿。”
“当然。替我松绑,我给你们一个制肘我的凭证。”
舒慈惊讶他前后的反差,动了动下巴,示意王喜给他松绑。
绳子解开,他都动了动手腕,不必他们催促,他自己便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