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找到那个宫人......只是,这时间真是迟了。
他矮着身子沿着花木快速摸去,这时辰出宫,少不得要从顺义门那边过。好在,今日是林总管巡夜,待会想个说辞。
苏暖慢腾腾地沿着长廊走着,眼望得那长秋殿门前的两盏宫灯,在夜色里发着光,她拖着脚步靠近。
却见宫门紧闭,一个人都无。
她靠着厚重的宫殿门,呆呆站了会,宫门闭得严,离着主殿有一段子距离。
她咬了咬嘴唇,趴在门缝里,仔细听了听,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回头望了望,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春日里的夜晚,凉得快,只是一会就手脚冰凉。
白日里不觉得,这会子浑身发冷,她把外面的大裳忘在了偏殿里。
她呆呆地站在高高的宫墙下,心内阵阵发凉:郑容这是发作了。竟然公然地把她关在这长秋殿之外。也不怕她乱走,冲撞了什么人?
是了,她冷笑一声,冲撞了才好吧?
这长秋殿地处偏僻,又有谁会过来这里?弄不好她就只能在这野外蹲一个晚上了。
她抱紧了手臂,四下里张望了一会,终于还是看了看依旧禁闭的宫门,向外走去,她不能蹲在这里,她也有自尊,还是去别处找处亭子将就着过一晚吧。明日天亮在回来,就当作自己迷路了好了。
她缩着肩膀,重新又隐进了黑暗中。
长秋殿主殿,慧姑几番看向郑容,她正拿了书在看,烛火跳动着,映得她的脸忽红忽白的。
“几时了?”
良久,她伸长了腰,打了个哈欠。
慧姑上前,扶了她的手,向外走去,一旁墨月进来收拾了几上的东西。
梳洗过后,郑容靠在床边,见慧姑端了那灯罩正要吹。
“她可是回来了?”
慧姑忙放下手中灯罩子,轻声回答:“小五子说,她酉时初回来的,没有叫门。”
“再过一个时辰,让她进来。”
郑容眯了眯眼睛,声音里辨不出情绪。
“娘娘,恕老奴多嘴,还是让表姑娘进来吧。这事且缓缓,咱们这......还有事情要问她呢。您忘了?林月花那档子事情还没有着落......”
慧姑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觑着郑容的脸色,提醒到。
娘娘今日是气着了,这苏暖明显是临阵脱逃,墨月一时竟然追不上。她们在原地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她的人影。
郑容当即就拉了脸色,气哼哼地转头回来,原想着,等她回来,好好地训诫她一番,再晓以利害,劝一劝她,总要叫她应了。
谁知道,等到天傍黑,也不见人影。
郑容当即下令,闭了宫门:她既然喜欢在外待着,就不要回来了。
慧姑知道不妥,可见郑容在气头上,也不好开口。
这个表小姐。
郑容几时这样气过?真是破天荒头一遭的事儿。
现下,看看天色,这再不把人放进来,在外面真要冻出好歹来,总归是不好。
这宫里到处都是嘴巴,要是被人知道了,娘娘把自家妹子给关在外面一夜,且不够人家嚼舌头的,对娘娘不好,少不得落下个刻薄的名声。
况且,她方才也说了:苏暖与她们还有大用,即便是这件事不成了,可还有林月花妹子那件事情呢?这小姑娘万一气急了,漏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可不就麻烦?
从今日看来,苏暖明显是在抗拒,如现下这苗头,她都看出来,弄不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真是急不来。
郑容没有做声。
许久,慧姑以为她睡去了。放下了帐子,正要退出。
“你去门口望一望,见着人,就放她进来。明日一早就让她出去吧。别让我再见着她,怎么说,你知道的。”
慧姑低头应了一声是。下了台阶,急急地往外走去,招呼人开了门,却见一片寂静,哪里有人?
“人呢?”
她发急,问闻声而来的小五。
”不知道,方才还在的。”
小五也揉了揉眼睛,四下又努力望了一望......
278回不去
苏暖此时却是正缩在一个亭子里,紧紧靠着亭柱子,冻得簌簌发抖。
这白日里还不觉得,怎的这会子到了晚上,却是冰凉侵骨,她搂紫了身上的衣裳,外面这件衣服太过单薄,里头是一件薄薄的祆子,一阵一阵的寒意隔着薄薄的衣衫直往里头钻,从头到脚,无一空隙,仿佛整个人浸在冰水里似地。
她站起身子来,在亭子里踱了几步,发觉不顶用,越发冷了。
看着黑漆漆的夜,干脆起身,辨别了一下方向,见隐约有条路踠蜒向前。
摸索着下了亭子,沿路走了起来,越走越快……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走得额头微微冒汗,脚发软,才坐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发觉不行,方才出了一身的热汗,现在被夜风一吹,凉浸浸地贴在背上,她鼻子一痒,终于禁不住,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寂静的夜里,这声特别响亮。
她自己就先吓了一跳,四下一瞧,依旧寂静,吁了一口气,哪里有什么人?四下灯火早灭,连值夜的都睡了罢?
她抱了抱肩,惶惶回头,却见树影憧憧,摇曳不止。
她缩起了肩膀,闭上了眼睛。
一种久违的害怕终于从心底慢慢地重新又浮现了出来。
慢慢地从心里蔓延开来,逐渐扩大,一点一点地包裹住了她。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瞬间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包围住了她,似乎要把她吞没。
她轻轻靠着一棵树,喘着气,惊慌地环顾,神经绷紧。
心里开始后悔,早知就候在那宫门口,好歹也有点人气,哪里像现在,四下一片荒凉,似乎只有自己一个活物似地。
一声细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惊跳,有什么东西突然就从她脚面上跳了过去。
她再也绷不住,呼哧呼哧地重新又下了亭子,顺着方才那条道路,一气奔走,不管哪里,只是埋头往前走,她不能停下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好好儿地活着。
忽然就撞到了一个人。
是的,是一个人。
她没有惊叫,终于见到人了,她想。
望见面前那黑红的侍卫服,原来有月亮出来了,虽然很微弱,微光下,她还是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周大哥!”
她哽咽着。
头上却是被人敲了一个爆栗:“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摸了摸头,开心得笑了起来:“四哥!”
郑卓信一把拉了她,扯到小道外,往外紧走几步,此地开阔,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亮堂了起来。
他看清楚了面前的苏暖,一身单薄的衣裳,正仰着头望着他。
他皱了皱眉头,穿得这么整齐,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逛园子?
他沉声:“你怎么在这里?这时辰了,不睡觉,乱跑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暗夜下,苏暖只是抬头望着他,一声不吭,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就像两只猫眼。
“问你话呢?”
苏暖依旧不吭声,她不知怎么说才好。她忽然发现,眼前的四哥可是郑容的亲弟弟,叫她如何说?且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一时也说不清。
她憋了半日,只是挤出了一句话:“我这就回去。”
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郑卓信望了望身后,那边有巡逻的内侍正等着他。
方才他正在巡逻,听得内侍来报,说这园子里有动静。
他就赶了过来,转了一圈,就发现了苏暖。
“别出声!”
他低声吩咐。
自己转身往外走去,很快隐入夜色里......
苏暖蹲了好久,就在脚都要麻的时候,郑卓信又转了回来。
他低声:“我送你回去,顺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你也回吧。”
苏暖回头,对郑卓信说。暗夜里,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就像两颗星子,可是今夜天空没有星星,就连刚刚那一抹月色,此刻正隐到云层当中,很快不见了,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郑卓信却是站定,扯住苏暖,四下一瞧,瞥见一旁的石凳说:“你坐。”
苏暖依言坐下,郑卓信问:“你方才叫周大哥,可是周长丰?”
苏暖脸上一红,幸好暗夜里看不见。
她点头:“我以为是周大哥。”
郑卓信撇嘴:“你几时见的他?他早就下值了。我说,这刚定亲,这就惦记上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语气轻佻,揄揶道。
苏暖这会子连耳根都红了,只是不吭声。
郑卓信也就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身旁有不知什么虫子的叫声,忽然就响起,苏暖一惊,动了动身子。
郑卓信这才想起什么,盯着苏暖:“为什么会在园子里?这么晚了,宫门早落锁了,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苏暖见他话又绕了回去,她含糊应了一声,起身对郑卓信说:“四哥,你不是还要巡逻么?我该回去了。”
她起身,向来路行去,说:“我这就回。”
郑卓信望着她的背影,不吭声。
苏暖快走了几步,觉得郑卓信不见他了。这才偷偷地呼了一口气,摸索着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了。
这里隐约可以看见长秋殿了,就在这里呆一会吧。
她长叹了一口气,抱着肩膀蹲了下来。
“怎么,不回了?”
她一惊,抬起头来,望着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郑卓信,张着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苏暖望着前面行走的高大背影,小跑跟着。
她纠结着,待会子到了门口,该如何自处?
奈何,她几番开口,郑卓信只不理她。
到了长秋殿,苏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敲门,却是发现门虚掩着,一个人正靠了门口打盹。
见了她,唰地立了起来:“小姐回来了?快进去。奴才等了许久。”
又叫:“慧姑!”
门内,慧姑披了衣裳站在廊下,一把拉住苏暖说:“小姐哎,这是怎的了?奴婢等得焦急呢。这都多晚了。都是这起子奴才,躲懒,早早地关了门,小姐就该要拍门才是,娘娘都说了,今儿找不到小姐,都不许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