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珍很想哭,但她只能大步流星向前走。
录完下午的节目回家,曲珍站在楼下的走廊里等电梯时,深吸一口气。
上楼开门,婆婆从厨房扎着围裙出来“今天堵车了?”
曲珍点点头,刚要说些关于牛牛病情的事,却突然发现牛牛坐在卧室里写着作业。
曲珍猛地回头看婆婆,婆婆却仿佛没事人似的正在摆弄果盘里的坚果。
曲珍很抱歉,哽咽了下,淡淡叫了声“妈——”
“快换鞋愣着干嘛。”婆婆侧头看她一眼数落道“洗手,帮我看看这溜肉段的面糊怎么挂啊,我弄了半天,不会用你的IPAD查。”
曲珍进屋放下包,婆婆看她一眼“记得你出门的时候扎了条丝巾呐……”
曲珍不敢回头,去浴室洗好手,之后进了厨房。
气氛有些微妙得在骚动,仿佛皮下长出颗粒,在血液里跟着流窜,曲珍一直都是脑中一片空白,婆婆走进来站在她边上洗黄瓜。
“我想去看看孙子,也不知道是哪家医院,打你手机关机了,我只能去学校问牛牛老师,没成想正好赶上牛牛体育课,隔着栅栏门看他在外面跟人玩,顺便放学我就给接回来了。”
曲珍仍是没说话,她觉得,她所有的谎言都已经用尽了,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另一个谎话来圆,她说不出。
婆婆突然冷笑一声,犀利得看着曲珍“你有事找个借口,何必咒我孙子!”
曲珍看着她的表情,心惊胆战,曲珍刚要解释,牛牛却突然走过来靠在厨房外的瓷砖壁边“妈,吃完饭有人来接我,咱们早点吧。”
“诶。”曲珍答应着,也算是把话题岔开。
等到晚上李丽下了班来接牛牛走后,婆婆叫曲珍坐到沙发里,俩人一个坐在主位上,一个坐在侧面的单人位里,曲珍低着头,婆婆将她的手机扔给她“也不是没电了啊,总该给我个交代。”
见曲珍不说话,婆婆又说“长能耐了,刚才牛牛在家是给你面子,现在你还不说?一个人妇大晚上的不回家,我这就去问问我儿子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很正常!”
说着她要站起身,曲珍一把按住,脑子一热“的确是骗您了,我朋友心情不好让我去陪她待会儿,没成想她喝多了,我看情况走不开,只能留下了。”
婆婆眯着眼看她“朋友?什么朋友?”婆婆把手机夺过来,翻了下通话记录“郑思?”
曲珍只得点头。
没成想婆婆居然把电话拨了过去。
曲珍突然抬头,她仿佛看到事情已经走到尽头,悔恨与一点点的不甘心让她越挫越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等着电话接通。
那头,郑思接起来“怎么了曲珍?”
婆婆把手机推给她,开了外放。
“思思……我婆婆在我边……”话没说完曲珍就触及到婆婆犀利的眼神,硬着头皮说“昨晚去陪你,把丝巾落你那了,周末去找你拿啊?”
电话那头停顿了半刻。
这半刻仿佛是死亡深渊里喷射的火喉。
“哦,就这点事啊,明天下午路过你单位,周一你是下午班吧?”
“嗯是。”
“那给你带过去,瞧把你抠门的,一条丝巾,给我了又能咋着?”
郑思揶揄半刻,曲珍看婆婆仍是有些模棱两可的神色,复又说“你心情好点了吗?”
“哪能那么快就好。”郑思飞快答道“不跟你墨迹了,你也没个主题,就丝巾这事儿吧?没别的我挂了,正加班呢。”
“好。”
曲珍挂了电话,垂下头,客厅死一般得寂静。
突然手被婆婆拉起来“儿媳啊,对不住了,我也是老了,怎么能怀疑你呢,别往心里去,等到你身为人母也就知道我为何这般小心翼翼。”
曲珍内心的愧疚已经膨胀到巨大,挤着她所有的心肺,她突然哭了。
婆婆更加不知所措,赶忙抽出面纸帮她擦“哎呦呦,别哭,以后妈再也不犯这种错误了,我要是再怀疑你,就可着让雷劈死!”
“妈!”曲珍突然抱住她,复又喊了声“妈……”
曲珍恶心自个儿也已经到达一个顶端,她摸干眼泪看着婆婆“我跟杜生说再要个孩子,到时候伺候您!”
婆婆很欣慰“妈也是个女人,知道女人不是生孩子的机器,顺其自然吧,而且我也听杜生他四姑妈说了……唉,杜生年岁大你了些,夫妻之事要是不和谐,有很多法子,尤其女人不能委屈自个儿,还是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你心思不在你老公身上吗?怎么不把工作中的聪明劲儿好好使在对杜生身上。”
曲珍既委屈又感激“妈……他在西安做得挺好的,我也跟他讲让他一个月回来一次,但他不好跟领导开口……”
“哪有这样的道理!他领导也是个榆木脑袋的,人活一辈子活啥呢,日子日子!每天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才能活出人味儿,天天跟他那些书本科研打交道能悟出个啥,这事你别管了,我给杜生打电话说!”
婆婆行事效率快,当晚就打电话跟陈杜生聊了一个多小时,曲珍第二天接到老陈的电话,抱怨她跟母亲讲了太多。
话里话外曲珍知道,婆婆没有把自己夜不归宿的事跟陈杜生说。
下班的时候在大堂见到了郑思,她穿着一件猩红色一字型T恤,手里捏着一杯咖啡。
曲珍走过去与她坐在办公的大堂沙发里,郑思见她死过一回的样子,冷笑“曲珍啊曲珍,没想到你也有秘密。”
见曲珍不回答,郑思又说“怕不是你外面有人了吧?”
曲珍却点点头。
郑思一把抓住她“什么?你?!”
她气得脸色通红说不出话,半天才消火,问“多久了?”
“有半年了……”
郑思死死攥着她的手“你糊涂!”
“我是糊涂,以后不见了。”
郑思叹口气“不要觉得我很强势精明,生活上我就是个白痴,也不要觉得老陈工作中是头蛮牛,保不齐他早就察觉出问题,他是个细心的人。”
曲珍的心冷不丁得被人捏住了似的,攥成一团。
“男欢女爱不犯法,但底线是什么你知道吗?”郑思拍拍她的手背“底线是名正言顺,要不你跟老陈离了?爱怎么跟人鬼混就怎么跟人鬼混,别学我,我还不至于像你这么堕落,我也是离了婚找个小白脸,给他花钱我乐意,你呢?你图啥?有了工作经济独立了就在外面养人?你问我嫌不嫌脏,我倒要问问你嫌不嫌脏!”
曲珍看着她“我不会跟老陈离婚的,永远。而且,我没有养他……”
“那你还算是个明白人,听我的,好好工作,工作是一个女人最漂亮的衣服,你要是个女强人眼界不同了一脚把陈杜生蹬了没人说你不是,但你就现在这个情况,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摇,住着人家的房,养着人家的妈和孩子,房本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儿子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你认了的啊,你爸当初不同意你结婚气掉满口牙,到现在你婚姻不如意出去找人,这算是报复还是怎的?糊涂着过活,天下人都能有外心就你曲珍不能,知道为啥不?就你老实!就你认栽!也就你没人可怜!”
曲珍突然说不出话。
“听我的,以后别联系,你知道我最膈应这个,婚姻是一道枷锁没错,但困着的不是你的身体,你身体出轨了思想没出轨就还有的救,婚姻附带的包容会让大家都忘了这些,你就别再犯错,感情这东西是有惯性的,尤其是你这种傻女人,相处久了真要动了真感情怎么办?”
曲珍说不出话,她一想到吴南邶,心底湿凉一片,像是凉水之中投下几块白磷,腾腾得烧,冒着白烟,滋啦啦得响。
郑思皱眉看她“不会是真爱上了吧?”
“没,没有的事……”
郑思突然不说话了。
“你这拙劣的演技骗不了我,也骗不了陈杜生,好自为之。”
☆、我自温馨
曲珍开始每日忙碌的工作,以前是下午两点的直播她一点多就到,编辑类的工作每日要接数十通电话,热线只有四条最终被筛选出来,她却要在这之前筛选一轮又一轮。
偶尔听到各自的情感问题,隔着电话线听到那方哭泣,曲珍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容易,大同小异的故事,城市里每天都发生。
另一方面,曲珍之前接的夜读工作还要做,枫姐看中她的勤勉以及做编辑筛选热线时接电话的和蔼语气,又适逢晓萌这几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态度,枫姐有意让曲珍也接替晓萌的工作开始做互动问答,解答热线里的“疑难杂症”。
又何来疑难杂症之说,人吃五谷杂粮,有个病有个灾在所难免,有为了身体上的事的,有为了心病上的事的,曲珍忙得焦头烂额,回答人问题的时候从个旁观者角度清晰解答,但真到了曲珍自己的事上面,她仍是难以排解。
她对枫姐说“让我做两样事?给我开两份工资吗?”
枫姐一愣,笑着没说话。
但她心里想,曲珍最近虽然工作上表现得天*衣无缝,但谁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只是她自己不自知。
偶尔洗澡的时候看着那日被吴南邶掐得青紫的大腿内侧,淤青难消,他每次都喜欢留下他的印记,那样缠绵的、小心翼翼得伤害。曲珍浑身滚烫,但没有再与他做*爱的欲望,却仍是忘不了他,曲珍咬咬牙,只能忍。
从身的交付到心的交付,她到头来,最不明白自己。
枫姐见她这人近几日没了之前的火气,却怎么看怎么消沉,以为是听了太多的故事自己对生活也失望,好言相劝“做情感类节目的主播最容易有心理病,但别犯难,不是每个人都能摊上那些糟心的事,个别问题个别分析,平日里你回答的都很好,别到了自己这儿就模棱两可了。”
曲珍自己知道自己的心病在哪,她只是笑笑,更加卖力的工作。
新设了一个晨间问答专栏,这还是个折中的选择,晓萌并未离职,曲珍不会去做那种为了块八毛工资先夺人饭碗的事情,但那天枫姐说的话明显并非一时兴起,曲珍也清楚她与台长同盟多年,枫姐的意思其实就是台长的意思,那日曲珍以双份工资搪塞掉的差事过了没几天就又另起炉灶给她玩出个新花样,这早间问答节目开的唐突,实验性质明显,但由于曲珍的努力最终竟开通了公众号,她声音温婉总能化解打通热线人们内心的不堪,公司为她又建了官博,由公司打理。
曲珍的工资也翻了一倍,这也是她未曾想过的,事外接了一些主持活动,她的生活已经完全被工作填满。
渐渐也有了些许粉丝,偶尔在公众号上给她留言“珍姐,你活得那么明白就没什么烦心的事吗?”
曲珍说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心事。
老陈知道她业绩突飞猛进打来电话贺喜,曲珍很抱歉说牛牛几个月都是由李丽带着,婆婆在家倒也安心,傍晚跟人去跳广场舞,没事的时候也会叫人来家里坐坐。
老陈打电话来也是因为母亲之前在电话里夸赞,邻里说她有个好儿媳,名人了,尤其是见到官博上的本人照片,惊艳的很,婆婆说曲珍跟以前不同了,气质本就好现在更多了份自信,对人对事都很明事理,几次回家刚好偶遇婆婆的朋友来做客,都是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年长者,曲珍对待很有分寸,没有因为是群胡同大爷大妈而冷落。
陈杜生对曲珍也有了改观,他跟曲珍说“下个月就调回北京,组织上批了。”
“几号回?”电话那头的曲珍正在校对稿子,助理把热茶放在她桌角上,她喜好品茗,已经不爱咖啡*因以及酒精。
“三号吧。”老陈说“办完事交接完就回。”
曲珍挂了电话走到窗子前面,心里突然想到,她与吴南邶已经四个月没见了,以后还会更久更久。
她在接完老陈的电话之后,心里却想的都是吴南邶这个人,这个名字。
*
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老陈风尘仆仆得归来,带着一行李箱的书本,里面没有任何衣物。
他抱怨“太沉,机场收了我超重的钱。”
他进浴室洗澡,在此之前没有说任何关于夫妻之间温存的话语,虽然他们已经半年多没见了。
晚上躺在床上,做了一回,俩人都有些不适应,草草了之,陈杜生抱着她“你辛苦了,我妈没为难你吧?”
曲珍摇摇头,又从他臂弯里钻出来“说好三号回来的,怎么七号才回?”
“本是要走,但参加了个婚礼,就耽搁了,在何家村,路途有些远,一来一走就耽搁了四天。”
曲珍笑笑“我还没去村里参加过婚礼呢,听说都是流水席,好不热闹。”
“可不。”老陈揉揉她的发顶“热闹得很,什么人都有,本是想给你打电话让你也来的,那人你也认识。”
“哦?”
“吴南邶。”
曲珍手不自觉地抓紧身下的床单。
“你忘了?”
“没,不是给牛牛补课那位老师嘛。”
“正是,之前他来北京工作了,我本来给他介绍了西安的军电,他去了四天说要辞职去北京,我想他是希望到大城市开开眼界,年轻人嘛,的确应该,就把他介绍去北斗导航了,当时还想把你电话给他,让他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有个什么问题找师娘。但想了想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我也不愿意给你身上揽事儿,但我俩共同的好友颇多,有老辛和老李这等,他没要你电话给你填麻烦吧?”
“没。”曲珍翻了个身“也许是不熟,怕麻烦我。”
“他外道了,之前跟我做得几个项目,要是没有他从旁助力,也不能那么快达成,吴南邶这人心思重,我要给他钱他都没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