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意咬着牛肉干,嘴里嘎嘣嘎蹦地就跟嚼骨头似的。
其实,骨子里她已经把自己当成钱昱的人了吧
把自己当成已婚人士?
她摸着自己平平的肚子,她一直都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
不然她现在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感觉自己像是被亵渎了一样,如果没有和钱昱的这一段,她也会不高兴,但是不会震怒。
她此刻的愤怒是源自一个已婚妻子被人觊觎的愤怒。
刚回姜家的时候,她想过是不是要把这个孩子打掉,这样就能彻底断了她和钱昱的关系。
没法儿断,姜家上下几十口人,躲不掉的。
只要钱昱一天不想放她走,她就走不了。
何况,孩子是无辜的,他现在还这么小,蚕豆似的,窝在她软软的肚子里面,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和钱昱分开了一段时间,她才能从那个局里面跳出来,重新地审视局势。
依附钱昱,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也许到最后她会变得面目全非,她会成为她最讨厌的那种小老婆。
可是信仰能比命还重要?
更何况还有姜家上下所有人的安危。
万般皆是命,一点不由人。
外头一个小丫头传话:“姑娘,大姑娘来了。”
黄丫快步朝外走出去要去赶人,姜如意站起来,叫住她:“没事,让她进来。”
大姜氏穿得是梅红色的袄子,外头罩着同色的斗篷,肩头沾了雪沫,还没化开,一看就知道是一直在室外待着。
姜如意又有点生气,干脆就坐着不动。
“看茶。”
姜如意眼睛一斜,黄丫就知道她想得是什么,摆茶具的时候故意粗手粗脚,重重放在大姜氏面前,把大姜氏吓了一跳,茶水溅起来,差点没飞到大姜氏的衣服上。
她弹起来,往后躲了几步,摆着手道:“可不敢吃小妹屋里的茶。”
她以为姜如意怎么也要给她面子,训斥一下这个丫鬟,再重新给她续一杯上来,但是姜如意就这么木头似的坐着,脸上还挂着盈盈的笑。
大姜氏一屁股重新坐下:“小妹是年纪轻,连个屋子里的奴才都降不住,像这种没规矩的,就该打烂了卖到窑子里去,看她还敢不敢狂。”说完,她就盯着黄丫的脸,想在她脸上看到惧意。
黄丫回了她一个笑,大姜氏扬起手就要打,黄丫往旁边一闪,大姜氏扑了个空,恨得脸都青了,黄丫捂着嘴笑着跑了。
姜如意还是泰山不动地坐着,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没有的茶水:“这丫头我是惯坏了的,平时骂都舍不得骂一声,就让她把脾气给养了起来。等以后嫁了人,才叫她有苦头吃。”
意思是,嫁人之前我打算就这么一直惯着她了。
可惜大姜氏没听出弦外音来,道:“也不用等以后了,今儿我做主,小妹你就把她发卖了去,省的以后再给你脸子瞧。”
姜如意笑了下,重新端起茶慢慢喝,黄丫没走远,听见这话又回来,看都不看大姜氏一眼,依旧回到姜如意边上站着。
大姜氏还想接着刚才的话说,却看见黄丫露出来的两只腕子上各戴了一只翠绿色的镯子,一看就是上等货。
她又看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她现在更喜欢金子,干活的时候不容易碎,而且别人一看沉甸甸的就显得贵气,这对金镯子,是小时候老太太打给她的如意锁,纯金的,足足有一斤重,打小就挂在她的床边,小孩子不好养活,专门用来给她压魂的。
后来去了何家,首饰家当全都发卖了给何家买地买宅子,这块金锁也融了,只挑了二两出来打了两个韭菜叶子宽的细镯子。
就是这样,她婆婆还是很挑鼻子竖挑眼,对这二两的镯子怎么看都不顺眼。
这个奴才现在比她还要金贵,大姜氏骂人的话堵在嗓子眼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姜如意放下茶杯,等着她自己想通。
大姜氏没面子,坐了一会儿就到了告辞,她走后,黄丫扯着帕子恨恨道:“她要是敢和姑娘提那不要脸的话,我就该敢扇她!”
姜如意松了口气,如果大姜氏真的敢提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回。
大不了,就撕破脸。
他们脸都不要了,那她也不用给谁留余地。
想通这个,姜如意心胸开阔,跑到纪氏屋子里蹭饭吃。
纪氏看见她颠颠儿地奔进来就皱眉,忙手忙脚地给她解开身上的狐皮斗篷,看到上头有雪珠子,就白了她一眼:“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经事儿,外头下着雪也不知道打把伞。”
说完看了眼一旁的黄丫,姜如意拽着娘的胳膊晃啊晃,纪氏喊道:“别压着肚子!”
姜如意停了一会儿,还是又钻进纪氏的怀里撒娇。
大姜氏伤了纪氏的心,她不会费力不讨好地去做和事老给俩人牵线,大姜氏的心早就长在了婆家身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只能把大姜氏不能尽孝的那一半儿给补回来。
纪氏嘴里骂咧咧,脸上挂着笑,姜元进屋就看到这一幕,他也是顶了一脑门子雪珠子,纪氏瞪着他:“大的小的一个样儿,快把帽子摘了,回头雪化了再把脑袋冻着!”
姜元乖乖让媳妇摘帽子、摘斗篷,才绕到屏风后头去,一边让人伺候着换衣服,一边道:“我今儿打发人去了趟何家。”
母女俩全都把手里动作停下来,竖起耳朵听。
想到女儿在场,姜元顿了下,说:“何家太太还健在。”就没再继续往下了。
吃过晚饭,姜如意就打着哈欠先告退了。
路上,黄丫多嘴道:“老爷太太要说话,姑娘犯不着回避啊。”姑娘这个时候最精神,哪来的这么多哈欠打。
姜如意瞪她一眼:“就你心眼多。”
一听到老爹派人去何家,她就明白了,不好明面上赶人,就派人去何家通个气,让那边的人过来请。
姜元不当她的面说,不过是不想这些腌臜事儿让她知道。
何家老太太健在,儿子媳妇却跑到娘家来赖着,让老娘一个人孤零零过年,这事儿办得可真是没良心。
姜如意是真不明白,当初大姜氏到底看上何文富哪一点了。
据纪氏说,何家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原本祖上传下来的就那么一亩地,抠了边边角角一亩都凑不上,缴完税连家里人都养不活。
现在有的这几亩都是靠当初大姜氏的嫁妆买回来的,住的大屋也是用大姜氏的嫁妆买的。
不图钱,图人?
她打了个寒蝉,就算是大冬天,大姜氏穿得严严实实,但还是能看见她脖子梗底下的淤青,不小心磕的?鬼才信!
屋子里,姜如意一走,姜元就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纪氏心口一跳,再抬头,看见姜元脸都成青色的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外头铺子出了事儿?
她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胸口给相公顺气,先不问是什么事儿,等他憋不住自己就说了。
顺了会儿,姜元长长吐出一口郁气:“明天一大早,让他们全都滚蛋,滚回何家去。”
姜元派人去何家走了一趟,没上何家,只是在邻里周边打听了下,这一打听,还真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第四十五章何老太太
姜元派过去的人打听到,这回何文富两口子回来,是奔着姜家的产业来的,他们以为姜家主子了,跑过来争家产来了。
何老太太天天搬着个小,坐在大门口盼儿子驾着大马车回来接她去金陵城享福,恨不得把牛皮吹上天去。
何老太太眼睛耳朵已经不利索了,但是模样贼精贼精的,昂着脑袋,一双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底下一双树皮似的老手飞快地纳着鞋底,一点不耽误干活儿。
老太太拉着门口路过的牛二嫂子:“姜家就养大了这么一个赔钱货,只能靠我家哥儿给他们留个根儿!回头他们不拿八抬大轿请我,我还不让他回去给他们养老送终呢!”
牛二嫂子忙着去给丈夫买狗肉,急着脱身,就说:“知道了!您养了个出息儿子!”
老太太得意道:“要不是我儿出息,有这大屋子住?有这十几亩地种?”
牛二嫂脱身了,又来个李大嫂,被老太太拽着不肯撒手:“这回城里打仗了,还不是得靠我儿子进城给他们收尸送终?”
李大嫂笑道:“是啊,以后您就去城里做老夫人去了!您老福气真大啊!我赶着去买豆腐呢,您倒是撒手啊!”
有几个没事干的闲汉凑上去打趣说:“老太太,听说他姜家还有个闺女呢!再怎么招,姜家这么多的银子,也轮不上你们一个外姓的啊?”
老太太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又怕别人说她连姜家几口人都不知道,着急了就说:“我儿子这回就是去娶那个的!姜家求爷爷告奶奶地派人过来,说我儿子好,说的千好万好,我都不会学!反正就是要我儿也把给娶了!”
谁都不信,何文富什么家知根知底,当初大家都不信他能娶着媳妇。
不过世事难料,人还真娶上了,如花似玉娇滴滴一个人,揣着金银珠宝上了门,第二天何家就买了地,还张罗着要盖新房子,多少人眼红的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
都说这大姜氏的娘家瞎了眼。
“我可还记得,你家那媳妇刚过门的时候,风一吹就要倒,那小腰软的跟人说句话耳朵根都红透了!”一个闲汉搓着手:“现在这幅样子回去,姜家看到了,肯把那宝贝闺女还嫁给你?”
老太太咳了一口痰出来,吐在地上,用脚撵了:“不信拉倒!”
姜家人把听到的这话学给姜元听,姜元又照原话说给了纪氏,纪氏听完整个人都傻了,姜元冷笑着:“合着,咱们姜家的闺女统统都得便宜了那个畜生?!”
纪氏心肝都在缠,姜元这会儿又想起刚才底下人禀报的话,说如意白天去找大姜氏说话,大姜氏反而躲了起来,屋子里就剩着个何文富在里头。
又是一股火涌出来,这两个黑心烂肺的,在人眼皮子底下就敢来这一出,姜元噌的一下跳起来:“我现在就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纪氏追下来抱着他的腿:“老爷,那可是咱们的亲闺女啊!”
姜元笑了:“行啊,你疼闺女,那把如意嫁给那去吧,三书六聘也省了,现在就把如意绑了,抬到他屋子里去,正好姐妹俩一起伺候!”
姜元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了咆哮:“回头钱三爷回来要人,咱们也不用等了,打发了下人,把宅子卖了,咱来一人找根绳子上了吊就是!”
姜元有些事儿没全说,也是怕纪氏听了伤心,去何家的人打听来,大姜氏嫁过去之后就被逼着去地里干活,何老太太最得意这事儿,逢人就要说自己本事多大,把媳妇降服得多厉害,白天下地里去,晚上要生活煮饭伺候婆婆丈夫。
后来,老太太嫌她生不出儿子,又给何文富讨了个小老婆何文富喜欢漂亮的,特意去城里花了二十两银子,从人贩子那儿买来的一个黄花闺女。
估计这笔钱也是从大姜氏那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