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琴身子一颤,抓住机会地跨出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原地,颤声道:“启禀贵妃娘娘,关于鹤鸣之死,奴婢有事情禀报,还望娘娘允准。”
贤妃面色一沉,却没急着阻拦,免得显得心虚,淑贵妃心里不管多爽,面上却满是不愉:“好没规矩的东西,快来人把她…”
元德帝却抬手止了她的话,他到底对鹤鸣还有几分遗憾,男人也大都是如此,越没到手就越念着,听到鹤鸣的名字便淡淡道:“反正家宴已经被搅和了,就听这宫女说完吧。”
他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淑贵妃,淑贵妃仍旧一脸端庄得体,转向枕琴道:“既如此,你便照实说吧,若有半句虚言,直接拖下去打死。”
枕琴叩头,哽咽断续地把那日的事儿说了一遍,还有之后的种种,都和她跟四宝听到的所差无几,只是她这回从怀里摸出一样用绢子包着的,黑黢黢的东西,低声道:“这是那日鹤鸣所服之药的药渣,奴才见鹤鸣那日本来还好好的,喝了几口药就疼的不行了,于是偷偷留下些药渣来。”
元德帝请了太医来查验,太医先是看了几眼,又闻了闻,确定其中加了加重伤势的汤药,本来鹤鸣就伤了肺腑,这重药让她喝下,其效用已经与毒药无异。
贤妃不动如山,看起来仍旧沉得住气,转向枕琴叹了声,面上只有失望和痛心:“我素日待你不薄,你究竟是收了谁的好处,竟要如此害我?这不过是一包药渣,是个人都能煎得,你又凭什么说是我命人做的?”
“若是跟您无干,您那日为何特地派鹤鸣去走那条路,正好遇见和嫔?”枕琴哀声道:“我知道我本不该说这些,这才是做奴才的忠心,可鹤鸣也是我的亲姐妹,您放心,这事儿说清楚之后我就会随您和鹤鸣去了,只是我现在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说完又把鹤鸣那日掉在地上的指甲和珠花拿了出来,四宝前日一并交给了陆缜,想必是陆缜给了淑贵妃她们,他自己自不会参合后宫的事儿,所以不知怎么算计了淑贵妃一把,让她发作出来,淑贵妃又把枕琴推出来当出头鸟。
淑贵妃既然敢发作,自然是准备周全,连带着那日帮贤妃调药的太医也一锅端了,一桩桩一件件有凭有据,她发作的突然,打了个贤妃措手不及,她硬是没找到插嘴辩解几句,凭着巧舌剖白几句,元德帝的脸却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这时候证据确凿,贤妃也不复方才的从容,而元德帝已经气的面色铁青,重重拍桌道:“你竟如此歹毒!”
说到底贤妃害的只是嫔和一个二等宫女,淑贵妃生怕她还有翻身的机会,趁着元德帝还没出声处置,又不紧不慢地着人把那铜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说是在易和轩无意中挖到的。
里头的小衣裳是曾经十五皇子穿的,衣裳是贤妃着人偷偷换的,后来皇子染了天花病逝,枕头是当年盛宠一时的夏嫔用过的,夏嫔有哮喘,枕头里却装满了柳絮鸡毛鸭毛之类的东西,她就在睡梦中窒息而死。
还有林林总总四五件事儿,四宝听的叹为观止,贤妃真是个能人,今日若不是比她更高一级的贵妃想要搞她,没准她还能一直风光下去。
不过现在四宝也清楚,贤妃这回是彻底倒了,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人设崩了,原本她走的是温柔贤惠的解语花路线,对上对下永远温柔备至,现在温柔人设彻底垮塌,变成了黑心肝的蛇蝎妇人。
老实说如果干这些事儿的是和嫔,元德帝会愤怒会惩治,但绝不会如此震惊,但干出这事儿的是在他心里如娇花解语一般的贤妃,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就是愤怒失望,听到最后,面色冰凉一片。
贤妃哭求道:“皇上,皇上您听妾解释啊,这些真的不是妾干的,只是淑贵妃娘娘的一面之词,还请您开恩啊皇上!”
元德帝面沉如水:“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跟这蛇蝎妇人再说,伸手一抬,陆缜会意,直接命人把贤妃拖下去,元德帝闭了闭眼,面色沉郁:“念在她跟朕多年的份上,留她个全尸吧。”
贤妃再不见往日的端庄模样,跪在地上哭求不休,忽想到什么似的,抬头尖声道:“皇上,妾的父亲于社稷有功,您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妾这一回吧!妾对您是真心的!”
元德帝冷冷道:“你既知道你父的品德才干,竟还在宫里做尽恶事,毁了他一世清名!”
他说完背过身,不想再看这毒妇一眼,又转向陆缜道:“把她给朕拖下去。”
陆缜欠身应了个是,元德帝现在虽然对贤妃厌憎之极,但对对揭发她的淑贵妃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有时候男人的心思也很复杂,他既庆幸贤妃的恶毒心肝披露,又不满自己心里的美好情人形象被摧毁了。
他于是漠然道:“闹了这么一场,爱妃想必也乏了,先回去歇着吧。”
淑贵妃心底也很无奈,要不是陆缜逼迫,她自不会当这个出头鸟,这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欠了欠身,转身退下了。
枕琴忽然看了眼被拖走的贤妃,扑通磕了个头,哀声道:“鹤鸣,你的仇我帮你报了!主子,奴才这就随您去了!”一副忠义两全的模样,闭上眼就冲着彩柱撞了上去。
她这一下可用足了力气,血水立时冒了出来,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倘不是这一下,元德帝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此时却面有动容,转向太医斥道:“还不快去救人!”
陆缜轻轻嗤了声,四宝也面露不屑,她要是不认识枕琴没准也觉得这是个对主子忠心对姐妹尽义的信人,这时候只是鄙夷地撇了撇嘴。
两人见没什么看头了,场面又十分忙乱,他便带着众人出了花萼相辉楼。
四宝轻声问道:“督主,贤妃娘娘她…”
陆缜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心里恨着她,一直想为鹤鸣报仇吗?今儿晚上便给你个机会,去给她行刑吧。”
四宝鼓了鼓嘴巴:“奴才还是算了吧,奴才胆小,见不得这个。”
老实说贤妃这次成功狗带,其中有八成都是她在其中做的好事,但她还是甘当无名英雄,手刃仇人真不是她的爱好。
其实就算她想去陆缜也会拦着,在他心里四宝就该每天开开心心心里不存事儿,没必要让她双手染血整天苦大仇深的。
他负手信步走着,随意问道:“你不怕她在地下怪罪你?”
四宝很有信心地道:“鹤鸣不会怪我的,她人最善良了,肯定能体谅我的。”
陆缜眯了眯眼,听她这般夸一个人,哪怕这人已经死了,他心里还是很不痛快:“在你心里鹤鸣便是千好万好,旁人就是要把你生吞活剥的恶人不成?”
四宝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大姨夫来了,怔了下才讷讷道:“奴才就是随口一言,鹤鸣是挺好的,旁人也有好的啊。”
陆缜哦了声:“在你心里旁人还有好的?”
四宝道:“我干爹人就挺好。”她说完小心觑了眼陆缜,顿悟过来,忙补救道:“当然您更好,简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陆缜唇角扬了扬。
四宝从花萼相辉楼回来之后便开始了受罚,加了不少跟督主有关的杂活,比如他在宫里的时候帮他铺床叠被,洗衣打水什么的——不过没有设时间限制,也就是说如果陆缜不满意她得一直干,直干到陆缜满意为止,再加上她原本的差事,每天累的腰酸背痛的。
不过跟她犯的错比起来,这些活也不算重了……
但是她会说她觉着这些工作特别像督主夫人的差事吗。= =
四宝汗颜了会儿,抹了把额头的汗,又往木盆里加了点水,继续开始搓洗衣裳,尽管有些衣裳她觉着还是干干净净的,有的督主只穿了一回,压根没有洗的必要,不过谁让督主发了话呢?
她正准备捏点儿皂角往衣服上洒,忽然问到一股香味,她忍不住把衣裳拿近了闻,别说督主的衣裳还挺香哒~~~
陆缜刚看完一沓公文,放下笔捏了捏脖子,一扭头就看见窗户外头,那小断袖捧着自己的衣裳一脸痴汉地闻来闻去…
陆缜:“…”
前些日子忙着贤妃的事儿没功夫多想,如今他空闲下来就开始想这件事儿了,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小断袖太监产生旁的心思呢?难道跟四宝待的久了,他也开始不正常了?
第三十三章
今年先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和嫔被送到浣衣局,紧接着又是贤妃被赐死,这两件事儿成为了后宫的开年大戏,是后宫妃嫔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如果这时候来一个皇宫热搜排行榜的话,这两件事儿的搜索率肯定居高不下。
贤妃会倒牌是四宝意料之中的事儿,在她意料之外的是枕琴,她当日撞柱殉节在后宫诸人眼里都假的不行,偏偏元德帝就爱吃这一套,后来枕琴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又有淑贵妃在一旁帮衬,她终于入了皇上的眼睛,被封了个选侍,虽然品阶不高,但到底算是皇上的女人了。
四宝略想想就明白了,难怪枕琴愿意为淑贵妃办事,原来她许了这么个前程,她容貌比鹤鸣还好上三分,有这么个想头也不奇怪。
不过枕琴如何都跟四宝没什么关系了,贤妃死去的当夜,她跟在督主身后老远看了眼贤妃的尸首被抬出去,她回去之后把这些年鹤鸣给她做的帕子鞋垫都细心收起来,小心锁到柜子里。
她冲着柜子直叹气:“你瞧瞧我,又没出息又窝囊,你说你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柜子当然不会回答她的话,她烦闷地拨了一下锁头,心里还是觉着不痛快,宫里不许私下烧纸,正好再过几日又轮到她出宫,她就悄悄买了纸钱准备去祭拜。
谢乔川不知怎么的,又跟她轮到一起了,见到她狐疑地看着自己,颇是不自在地扭过头:“别问我为什么,都是上面安排的。”
四宝用拐肘把他一撞:“你别扭个什么劲啊,这就是咱俩的缘分呐。”
谢乔川难得从她这里听一句顺耳的,出奇地缓了神色没有反驳。
四宝又感叹道:“不过说起来,缘分里头也有孽缘这一说啊。”
谢乔川:“…”他就知道!
四宝当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过瞧他气的连连皱眉的样子有趣,又嘚瑟了几句,见他一副想打人的架势这才闭了嘴。
元德帝也算是个多情人,鹤鸣死后皇上本来有意给她以贵人之礼下葬,不过不知后来被谁从中作梗拦了一下,这才作罢了,只好按照一等宫女的葬法葬在了西山。
西山离皇宫也颇远,他们俩出宫一趟,时间都有限制,四宝只好在街口的一棵柳树底下把纸钱烧了,想到鹤鸣,心里又不觉怅然。
谢乔川见她满脸伤感,等了会儿才问道:“过世的这位宫女是你…对食?”
四宝心说你跟督主是两口子吧!想的都是一样一样的!
她郁闷地站起来摇头道:“是我在宫中的好友,我一直拿她当亲姐姐待的。”
她说完拍了拍手,随口问道:“我记得你们家不小吧,你有姐妹吗?”
谢乔川看着一堆将将熄灭的灰烬,也勾起些心事来,不觉冷冷地笑了笑,尖尖的唇角如刀锋冷冽:“我的姐妹,只怕不是入了教坊受人糟践,就是已经随我叔伯兄弟一道踏入黄泉了。”
谢乔川相貌极出挑,跟督主的慑人魂魄不一样,他好看的棱角分明,美的凌厉逼人,这么冷淡一笑更觉美的颇有冲击力。
四宝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万丈红尘里各有业障,你也不用太难过了,咱们太监的命如草介,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就不错了。”
谢乔川轻易不会跟人交心,此时被她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说了几句当年在家中的事儿,拧起英挺的眉:“说来我还有个自小定亲的未婚妻,听说事后也受了牵连,不知道她…咳,他们一家怎么样了?”
四宝怕他想这些想的太多,更加钻了牛角尖,故意调侃道:“哟,难得你这么久了还惦记着,你那位未婚妻想必生的是花容月貌吧?”
谢乔川鄙视之:“我跟她自小没见过,不过是家里长辈定的亲事,后来两家天南海北的各自当差,根本就碰不着面。再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四宝撇撇嘴:“万一她貌若无盐呢,你会不会娶她?”
谢乔川道:“人无信而不立,既然已经有承诺在先,我又怎么会毁约?”
他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声:“那位世伯和伯母我却无意中见过一回,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生出的女儿又怎么会貌若无盐?”
四宝斜了他一眼。
两人又闲侃几句,慢慢悠悠地回了皇宫。
……
西山素来是埋葬横死宫女的地方,因为阴气太重,所以山脚下开了好几家道观佛寺镇压着,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一处求神拜佛的好去处。
鹤鸣不知道自己在这一片走了多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叫什么,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只是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幸亏她衣衫褴褛又蓬头垢面,这才没引来歹人的觊觎。
她那日虽然喝了贤妃给的药假死过去,但胸中还存留着一口气,身体被放到一幅薄棺里抬出宫的时候,两个抬棺木的小火者上山的时候没抬稳,她在棺木里重重磕了一下,一口气倒过来,就这么醒了,只是把什么事儿都忘干净了,脑袋还肿起一个大包。
西山本来就邪门的事情多,两个小火者听见棺木里有动静,登时吓得屁滚尿流,也没敢再封棺,撂下棺木就跑开了,也幸好两人没把棺木钉死,她才得以爬出来,这些天胡乱游荡,都是靠周遭的道观接济为生的。
道观的人只当她有些疯病,只敢给些吃食,不敢把她往道观里另,白天道观有客人的时候她不敢过来,只好远远地在附近乱走。
这日她身上伤势发作,疼的捂着腰背连连吸气,站起来正要往道观求助,却吃不住身上难受,仰面躺在山道上大口喘着。
这时有两个少年从骑马路过这里,见她这般惨状,忙翻身下了马,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约莫十五六岁,相貌俊秀之极的少年从腰间取下竹筒,往她嘴巴上滴了些水,见她眼睛稍稍恢复了些清明,这才问道:“看着好像是个姑娘,怎么会躺在这里?”
另一个年纪大些,约有十八九岁,不若他旁边人那般俊秀非凡,但也是难得的好相貌,他正要说话,鹤鸣突然伸手扯住他衣裳,气若游丝地道:“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