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心又提了起来,陆缜见她目光紧跟着鹤鸣,不由在一边斜了她一眼。这小东西既是女子,为何对这宫女这么关注?
鹤鸣先是有些惊愕,很快又镇定下来,叩头道:“回皇上的话,皇上说的事儿民女没有半分印象了,民女只记得自己一直沿街乞讨为生,后来被善心的赵公子所救,就留在在他家当女使报恩,还望皇上明鉴,若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请皇上看在民女不知前事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了救下我的赵家和赵家公子吧。”
元德帝面上有些动容,几分关切几分遗憾,轻叹了声:“都是贤妃毒辣,导致你流落宫外,明珠蒙尘,这些日子当真是苦了你了。”他又紧着问道:“从前的事儿你当真不记得了?”
鹤鸣从容又叩了个头,肯定道:“回皇上的话,民女真是不记得了,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甚至我未必就是圣上所说的宫女,没准是那个贩夫走卒的女儿,不慎流落街头,只是恰巧和那位宫女姐姐相貌相似罢了。”
她失忆前都完全不想当元德帝的妃子好不好!只是迫于无奈,如今经过这么多事儿,更知道深宫险恶,原本十分的不愿已经上升的十二分。
赵清澜心头一紧,他知道鹤鸣说的不是真的,她曾经是失忆过不假,但自打见过四宝之后,情况越来越好,现在已经将从前的事儿想起了六七,没想到她如此大胆敢诓骗皇上!
元德帝倒是没起疑心,主要是他觉鹤鸣没必要装不认识他,这世上哪个女人不想入宫为妃尽享荣华?他甚至还觉着理当如此,若是鹤鸣还有记忆,肯定头一件事就是进宫做她的主子。
他听完鹤鸣所言,先是怔了怔,随即笑着摇头道:“这绝无可能,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鹤鸣便不言语了,元德帝又转向赵清澜,这次的眼神便没那么和蔼了:“你姓赵?那你可知道鹤鸣的身份?”
赵清澜最初惊慌之后也很快镇定下来,低声道:“回皇上的话,草民不知,草民当初见她昏倒在街头,不忍她冻死饿死,所以将她接回家诊治,小…小环一来是为了报恩,二来也是没有旁的去处了,所以留在草民家里做了女使。”
元德帝听说是女使,神情和缓许多:“你倒是难得的良善之人。”他顿了下又笑道:“看你的装扮像是个读书人。”他吩咐下去,让人取了几套御用的文房四宝赏给赵清澜。
赵清澜嘴里发苦,接过文房四宝的手神经质地轻颤了一下。
元德帝又笑了笑,这次语带暗示:“所谓不知者无罪,真自不会责怪你们二人。你当初虽被贤妃暗害,但有此奇遇,也是一桩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元德帝既对鹤鸣还有些意思,如今失而复得,本想让她进宫之后再给位份,没想到鹤鸣缩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抢先一步开口道:“皇上,民女斗胆,有一事相求。”
元德帝对上心的女人还是很大方的,温言道:“何事?”
鹤鸣垂头低声道:“民女已经失了全部记忆,不管是做活还是处事怕都不能周全,就怕入了宫得罪了贵人,性命堪虞,还请皇上开恩,就让民女当个死人留在宫外吧。”
元德帝面色微沉,但位高权重的人大都有个拉不下脸的毛病——简单地来说就是装逼,想想曾经陆缜对四宝硬憋着不说心意的情形,皇上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他对鹤鸣有意思强行让她留下来,但是要放人终究心有不甘。
他缓缓道:“宫婢的事儿六局四司自有章程,朕也不能贸然插手,此事改日再说,你如今…”他看了眼赵清澜,顿了下才道:“暂先留在赵家当女使吧,无事不要出京城,朕另有安排。”
鹤鸣缩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低低应了个是,元德帝多少有些不愉,只是碍着脸面不好发火,挥了挥手让两人暂时退下了。
四宝难免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元德帝今年都四十多了,按照古人的平均寿命,半截都埋进土里了,硬占着人家青春貌美的小姑娘不放他糟心不糟心啊!当初鹤鸣出了事也没见他怎么管,现在又来装什么情圣!回头鹤鸣再被人算计,她就不信元德帝能为她出头!
她心里吐槽吐的正开心,冷不丁坐在一边的次辅问了句:“臣方才好像见到四宝监官在和那位赵公子在说话?”
元德帝心气正不顺,一眼就看过来,四宝神色如常:“赵公子是李大儒的高徒,奴才在内书堂念书的时候,他帮李大儒代过几次课,所以奴才跟赵公子还算认识。”
李大儒在文臣中声明卓著,备受推崇,几人一听他的名号便不再多言了,元德帝脸上终于又恢复了些微笑意:“难怪方才那少年宅心仁厚,谈吐又颇有章法,原来是李大儒的高徒。”
四宝心里切了声,不就是怕鹤鸣流落宫外失了贞洁吗,知道赵清澜品行好肯定不会干那等事,装什么装。
元德帝吃完饭也没了微服出巡的心思,带着人直接走了,倒是四宝肚子又饿起来,见那海鲜馄饨和狮子头就格外眼馋,陆缜瞧了她一眼:“馋相。”
四宝讪笑,他故意落在最后,跟人吩咐了几句才出门,等到宫门口的时候分了路,她实在忍不住,熬到没人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跟陆缜吐槽道:“您说皇上不会真想再让鹤鸣入宫为妃吧?”
陆缜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翻着折子:“是又如何?”
四宝跟他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年纪都多大了,一个闹不好…咳咳,鹤鸣又不是爱攀高枝的,也摆明了不想再进宫,为什么皇上就不能放她在宫外找了个好人嫁了?”现在进宫为妃没准过几年都要守寡,元德帝还真当自己是人人都要抢的香饽饽呢,呸!
陆缜道:“你胆子倒是不小,连皇上也敢编排。”
四宝以为他生气了,缩了缩脖子干笑道:“我这不是就在屋里跟您说说吗,又不会在外面乱说。”
这话莫名地取悦了陆缜,他牵了牵唇:“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怎么对那宫女这般关心,难不成…”
四宝一听就知道他脑补歪了,忙摆手:“您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拿她当朋友。”她想着想着也替鹤鸣发起愁来,虽然暂且耽搁了一时,但皇上要是不撒手,她早晚还得回宫里。
陆缜对这事儿漠不关心,忽笑看了她一眼:“这事暂且放下,我有别的事要问你,你今天当着广闲王的面说了什么?”
四宝募得想起来,对着他一双笑眼脸上不由自主地发起烧来,勉强镇定道:“我这不是为了敷衍广闲王吗,当时那情景您知道的。”
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轻声重复:“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你就这么想跟着我?”他伸手在她脸颊上刮了刮,故意用调弄的语气道:“我知道四宝对我的心意了,你放心,送谁都不会舍得送你的。”
四宝用茶盏子挡住红脸,学着他的语调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监官,您哪能说送人就送人呢。”
陆缜拉过她在她粉嫩嫩的唇瓣上咬了下:“小东西,编排完皇上又编排起我来了?”
四宝笑了笑,陆缜正有些意动,就听成安在外面又嚎了一嗓子:“督主,您要的东西买回来了。”
陆缜:“…”他缓了一会儿才冷冷道:“送进来吧。”
成安缩着脖子提了个食盒进来,又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了,他把食盒推到她面前:“吃吧。”
四宝一脸疑惑地掀开食盒,里头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海鲜小馄饨,一盘狮子头和素八珍,她惊喜地哎呦了声:“怎么买来了?是百味楼的吗?”
陆缜在她挺直的鼻梁上刮了刮:“一顿饭下来,你眼珠子都快黏在这三道菜上了。”
四宝本来挺高兴的,听了这话当即反驳道:“我没有,我就上菜的时候和走的时候看了一眼,旁的就再没看了。”
陆缜自然知道她说的没错,不过见她一脸认真反驳的样子更想逗她了:“是吗?我怎么见你用眼措一直往菜上瞟?”
四宝不知怎么就急了,再次强调:“那是你看错了,我真的没有,我一直老实在后面站着呢!”
四宝一向是个吃货性子,平时调侃她她也一副混不吝的德行,今儿这般急了倒是让陆缜奇怪,就听她一脸认真道:“我可没有给你丢人啊。”
陆缜怔了怔,她顿了下,忍痛把那食盒推开:“我不饿,我不吃了,看人吃完自己就买着吃太不成样子。”
他好笑之余又有些替她心酸,握住她的手道:“平时你跟个笑话袋子似的,我不过说笑几句,你怎么就当真了?”
他干脆取了白瓷勺子舀了个馄饨吹了吹,喂在她嘴边:“你尝尝看。”
四宝见他真的没觉着自己给他丢人了,心里这才放下,低头把小馄饨吃完,百味楼这道主食果真是名不虚传,馅里面是极鲜的几样海产,参着菌菇笋子好些鲜甜的菜蔬,再加上汤底是把熬了几个时辰,把鱼刺都熬化了的鱼汤,各种食材相辅相成,一入口鲜的让人几乎不舍得咽下去。
她吃了一个就赞不绝口:“难怪皇上天天吃着御膳还对一碗馄饨念念不忘呢,这味道真是没的挑,是我我也恨不得天天吃。”
陆缜又舀了一个还要进行投喂,四宝忙伸手要接:“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也十分顺当地把小碗递给她,撑着下巴笑看她:“好啊,你来喂我。”
四宝为难地看着手里的勺子:“可是就一个勺子。”你不是有洁癖吗老铁?!
他道:“我不嫌你。”
我嫌你…四宝把这话默默地咽了回去,算了,两人反正亲也亲过,搂也搂过,鼓掌也鼓掌过…她舀了个小馄饨照着葫芦画瓢喂给他,两人你喂我我喂你的吃完一碗。
四宝正要咽下最后一个,陆缜边用绢子掖着嘴角边似笑非笑地问了句:“对了,上午你险些落马的时候有个东厂的接住了你,那人你可认识?”
四宝一口馄饨呛在嗓子眼里。
……
就在四宝接受陆提督审问的时候,赵清澜也迎来了一场大麻烦,他看着坐在上首容貌秀美面色端肃的妇人,诧异问道:“娘,您怎么到京城来了,您不是…”
赵夫人凌厉的目光刀子般扫过被他挡在身后的鹤鸣,眸光微微一沉,又重重一拍案几,沉声直接截断他的话:“难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我要是再不来,你是不是要翻天了?”
第六十章
四宝被呛的捂着嘴巴连连咳嗽,陆缜不紧不慢地给她拍着后背,过了半天看她还在咳嗽,悠悠道:“别装样了,仔细没病也咳出毛病来。”
其实她和谢乔川就是正经的朋友,但被陆缜这么一问她就有点意料之外的心虚
四宝站直了身子讪讪笑道:“他原跟我当过几天干兄弟,后来不知道和我干爹闹了什么矛盾,我干爹突然就不认他了,然后他又在司礼监当差,我跟他这才熟悉起来,算是不错的朋友。”
陆缜见她大方承认,脸上这才缓和了些,又问道:“我记得你原来杀了十三皇子派去擒拿你的两个侍卫,当时也是他在你身边?”
四宝心说你可真是古代版活体百度啊,她边在心里吐槽边道:“是啊,当时多亏了他。”她当时怕牵连到谢乔川才咬死了没说,现在陆缜既然能提出来,想必是知道了,她也没再瞒着,只小心问道:“您…不会为了这个责罚他吧?”
陆缜两手优雅地交叠着,抬头冲她笑了笑:“他救了你,赏他还来不及,怎么会罚他?”
四宝给他笑的缩了缩脖子:“那我替他谢谢您了。”
陆缜又随意问了几句,两人开始进攻下一道狮子头,这道菜口感细腻味道浓厚,也相当惊艳,相比之下素八珍就失色许多,不过口味也算上乘了。
陆缜本就吃的差不多,不过是陪她用饭,四宝没吃完就已经有了七八分饱,摊在帽椅里,咬着筷头看着剩下的一个狮子头纠结。
陆缜在她脸颊上戳了一下,见她不解地看过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见鼓起来就让人把剩菜拿去扔了,不让她再吃:“吃不完便吃不完吧,硬塞进去仔细对肠胃不好。”
四宝囧…总觉得督主在养娃,她讷讷道:“我这不是怕浪费吗。”她上辈子吃饭的时候也想剩多少剩多少,吃完饭把碗一推,拽的跟大爷一样,后来穿过来想吃顿好的都吃不着,所以也养成了她不剩饭的习惯。
她说完葛优瘫在椅子里,顺嘴说了句段子:“扶我起来,我还能再吃!”
陆缜看了眼那尖俏的下巴,他虽然挺想给她催肥,但肯定不是付出撑坏肠胃的代价:“你若是喜欢,就把百味楼的厨子请到司礼监来天天做给你吃。”
四宝放下筷子道:“我就是这么一说,皇上也爱吃这家东西,万一你把厨子请来了,皇上也见天地跑到司礼监来蹭饭怎么办?”说完觉着自己十分地深谋远虑。
陆缜摇头失笑,两人闲话一时,外面忽然有人报道:“督主,广闲王求见您。”
陆缜挑了挑眉:“让他进来吧。”
广闲王是带着厚礼来的,什么金银珠宝古董字画,他一见陆缜就声泪俱下涕泗横流地陈情,说自己多么多么无辜,其实对四宝监官完全没有旁的意思,还隐隐暗示是皇上逼他说的那番话,就差没抱着陆缜的大腿说自己多么无辜。
陆缜不置可否地道:“王爷太客气了。”他礼也没收,敷衍了广闲王几句就送客,广闲王生怕他还记恨着,却也不能强留,心里七上八下地走了。
四宝在一边看的捂嘴直乐:“王爷也算是个妙人。”眼泪说来就来的,她又问道:“不过平白有人送礼上门您干嘛不收?”
陆缜翻开一本折子:“也不是什么礼都能收的。”他担心元德帝的那边还在盯着,因此只说了几句虚话,别的事儿也就罢了,他不能拿四宝冒险。
四宝见他看折子的时间到了,自觉收拾好碗筷退出去,陆缜等他走了才叫来沈宁吩咐道:“那个谢家的后人,把他随意打发到宫外办差吧,暂时不要留在司礼监了。”他顿了下又道:“不过官职薪俸上也不要刻薄了他。”他可不想四宝觉着欠了他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