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欢——袖侧
时间:2018-01-17 15:32:44

  “我才刚刚能修炼。”她说,“不知道以我的一生,能修炼到什么境界。”
  多少人在炼气这一步便被绊住,多少人一辈子筑不了基,又有多少人止步金丹?竹生走得比他们都艰难,她从一窍不通走到现在,中间的经历不足为外人道。
  但现在,修炼却并不是她最重要的事。她来到这个小九寰,再也不能回去大九寰,怎么在这里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现在行军的方向,是这个国家的都城。”她望着远方,告诉苍瞳,“皇帝和权贵已经逃了,要拿下那个城并不难。我只是要多花些时间罢了。”
  苍瞳抬头看她,道:“然……后……?”
  “在夏至到来之前,我会得到这个国家。”竹生的瞳孔如夜色一般漆黑,“然后,我会得到很多国家。在九寰大陆,我总是被欺负,这个凡人界啊,很适合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被欺负”三个字却涩然的隐含了很多内容。
  她转生到此,过得不好吗?在苍瞳的记忆中,她是一个温和善隐忍的女人,柔软却有韧性。什么样的经历会令她说出“被欺负”三个字来?
  苍瞳握紧了拳。
  他站起来,用金石相擦般的声音道:“我……陪……你……”
  在邯军中流传着关于竹君的种种传说,有一本正经的说她是某国亡国公主的,也有带着恐惧认为她是妖女来祸乱人世的。竹君和她的面首七将军的爱恨纠葛的艳事更是有不下百种版本。
  后来,这些传说中出现了一个新的角色。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苍瞳,他一身黑衣,从不露出面孔。一双眸子,是如妖怪般诡异的墨绿色。
  在战场上,他为竹君牵马。像影子一样伴在她的身边。
  传说,他之所以蒙着面孔,其实是因为他根本是妖不是人,他其实生得青面獠牙,形容可怖……
  七刀败了一仗。
  这不是普通的败仗,他入了别人彀,被别人当成诱饵来诱杀竹生。最关键的是,险些……对方就要成功了。
  这于七刀是人生中一场奇耻大辱。
  他暂居在杜城的帐中那几天,杜城半夜总是被毛骨悚然的声音吓醒。待醒过来一看,七刀犹自在梦中咬牙切齿。
  杜城无语半晌,给他拉好被子,躺下继续睡。七刀却被他惊醒了。
  “我又吵着你了?”他问。
  阿城无奈:“别老想了,发生的就是已经发生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领兵的,谁还能没吃过败仗呢?”
  七刀恰恰就是因为常胜,才有了骄气。这一次狠狠跌个跟头,跌得头破血流,于他未尝不是好事。他的岳父大人是这么跟他说的,还叫他好好开导七刀。
  但七刀痛苦得睡不着。
  阿城叫他翻身翻得快烦死了。气得骂道:“出息!不就是吃个败仗吗!至于吗?你看人韩大哥,在竹生手上败得算彻底吧。现在不也照样挺好吗?你别老是钻牛角尖!”
  说完,却听七刀幽幽的道:“我差点亲手杀了竹生。”
  阿城险些从床上滚下去!他翻身坐起,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阿城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是一个温和敦厚的老大哥。七刀便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了他。
  “她生成这样子,当时又昏迷着。你知道,方家人视她为眼中钉。”他道,“她若落在那人手里,必会受辱。”
  七刀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我、我不能让姐姐受这种辱,所以我决心杀了她,然后追随她去。就差一点……苍瞳就凭空冒出来……”
  就差一点,他就杀了竹生。
  诚然,若是苍瞳不出现,他和竹生怎么样都是要死在那里的。但七刀只要一回想起来自己被逼到了要亲手杀死竹生的境地,就恨得不行。
  “你、你……”阿城长大了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拍拍脸,理了理凌乱的思路,问:“这事还有旁人知道吗?”
  “没有。他们都死了。”七刀躺在那里,盯着帐篷顶。
  “这个事以后不许再提了!跟谁都别说!”阿城狠狠踹他。
  七刀却道:“我已经跟姐姐说了。”
  阿城又差一点从床上摔下去。
  “竹生没杀了你?”阿城震惊。“她没生气?”
  七刀坐起来,看着阿城。
  “她很生气,但她没对我发脾气。她说了些奇怪的话。”他说。
  竹生对他说,以你所知所想,或许是个好选择,于我,却不是。所以,以后不要替我做决定。
  阿城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你别管她说什么,她只要不因为这个气你就好。”想想七刀和竹生是情人,到底与别人是不同的。
  总觉得要是别人敢起了杀死竹生的念头,一定会反过来被竹生杀死的。这么一想,觉得七刀果真是真勇士。
  “跟她好了,你就不怕她了是不是。”他调侃七刀。
  七刀看了他一眼,道:“怕。”
  “但我的命本来就是她的,她若要取,便取了就是。”他道。
  阿城哑然。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七刀说。
  两人各怀心事重新躺下。
  七刀还想着竹生说的那些话。
  你是我的,但我不是你的。替我做生死决定这种事,没有第二次。
  他翻了几个身,听着阿城的呼吸也不像是睡着了,就唤他:“阿城……”
  阿城瓮声道:“叫哥!”
  “阿城哥,”七刀道,“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家伙!”
  “行啊,你去跟竹生请战呗。”阿城道,“睡了,睡了!”
  七刀果然跟竹生请战。竹生准了他戴罪立功,以功赎罚。
  这一场败仗,让年轻的常胜将军七刀膨胀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上天赐予他天赋,令他天生便是习武之人,领兵之将。一场败仗甚至比一场胜仗让他学到的还多。
  两个月后,春暖花开,他大败那方姓将领,将之斩于阵前。
  按照先前以功赎罚的约定,他的一百军棍可免了。可他最后还是受了五十军棍。
  因为他杀降。
  对方军中,自校尉以上,所有将官,全部被他处死。
  众人皆为七刀求情。连韩毅这种老成持重之人都私下里跟竹生道:“他那一次跟过去的人全折在那里了。他最嫡系的亲兵,一个都没活下来。这样的情况,他若不为兄弟们报仇,只怕难服众人。”
  “军队里就是这样,有些时候要军法严明,有些时候又得讲些江湖义气。”
  韩毅道:“男人的世界,就是这样。”
 
 
第112章 112
  韩毅是竹生十分敬重的一位将领。早在他们还是敌人的时候,她就对他很感兴趣了。
  韩毅其实不是败在了她手上,是败给了自己的朝廷。因此,竹生一直并不认为自己在军事上就能胜过他。她曾经在部队里学习到的军事理论,囿于技术的局限,在冷兵器文明的战场上并不十分对接。
  在这样的战场上,撇开一切外在因素,单论军事,韩毅才是更强的那个人。
  “今天杀降,明天,是否就可以屠城了?”
  然而他们现在在争执的其实已经脱离了军事的范畴,是文明程度和对生命的尊重。竹生和他们之间相差的,是不止一个时代,不止一层文明。
  因此竹生也没打算靠语言去说服他们。
  因为竹生根本不必妥协。
  到现在为止,碧刃军中还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她或值得她去妥协。
  她不妥协,别人……也束手无策。
  七刀这五十军棍还是没能免掉。竹生亲自监督了行刑。
  “不许给他喝药水。”她走之前警告了阿城。阿城别开眼睛看向别处。
  竹生手里的丹药再多,也没法和碧刃军日益壮大的人数相比。到现在,只有在大战前夕,校尉以上的将领才能拿到一小壶药水。那药水是给他们用以在关键时刻救命的。但竹生知道这些人的手里肯定会留下一些。
  被竹生这样警告,阿城也没胆量违背她的意思。她摆明了就是要给七刀一个教训,倘若让七刀喝了药水快速自愈,便有违了她的初衷。七刀若因此没吃下这个教训,也等于这五十大棍就白挨了。
  对自己的枕边人……也这么狠心啊。阿城看着这一对儿,就十分的蛋疼。
  连忙指挥着亲兵把七刀抬回了帐中。七刀现在倒是立帐了,却是竹生叫他立的,将他从自己的帐中分了出来。
  七刀没想到打了胜仗回来会是这种待遇。便是先前他连累竹生险些丧生,竹生都没有这样冷待过他。这令他的眼睛充满阴郁。
  范深和阿城一起来探过他,待离开后,阿城又回来了。
  “从前,我岳父在乡间开塾,周边的读书人家闻风,都送了孩子来。”阿城坐在七刀床边给他讲古。
  “岳父对我格外严厉。明明别的孩子和我做了一样的错事,就我受的罚总是最重。我特别沮丧,回家跟我爹说,这个先生可能不喜欢我。”
  “后来,岳父散了塾,别的孩子都没留,独独收了我做入室弟子。”
  阿城絮絮叨叨的讲了许久,七刀趴在那里,始终都给他一个后脑勺。
  阿城挠挠头,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赶紧唤军医。实在不行……我那还有药水呢。”
  他待要离去,却被七刀伸手揪住了衣摆。
  “你跟我说实话。”七刀眼睛通红,“我不在的时候,那个家伙,那个怪……怪家伙,他有没有进姐姐的帐子?”
  “没有,没有,真没有!”阿城赌天咒地的保证。
  “可他天天守着姐姐是不是?姐姐许他这样?”七刀逼问。
  这个就叫阿城为难了。
  苍瞳的出现那么突兀。但他的可怕是七刀亲口证实的,没有人不相信。阿城是没看过,但有些看过苍瞳真面目的人据说吓得晚上睡不着觉。
  他们这些在竹生身边的人,或多或少的都知道竹生可能不是普通人。这个“普通”指的不是身份。因此苍瞳留下后,便一直跟在竹生身边,似乎……让人觉得不难接受。
  正相反,正因为他与竹生贴身相随,众人对他才没那么恐惧了。
  而那个怪人的眼里根本就看不到别的人。他从来也不与人说话。白日里他守在大帐前,他们进进出出,他从来不看一眼。夜里他守在竹生的寝帐外,谁人敢靠近。
  在苍瞳的眼里,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和竹生两个人。
  七刀倒不是觉得苍瞳会与竹生有男女事。苍瞳不要说不是男人,连男人该有的东西都没有,他其实根本就不是人。
  但他依然嫉妒苍瞳从一出现就夺取了竹生的注意。
  竹生醒来后,与范深说完话,本来是看到了他的,可她的目光倏地就越过了他,直接看到了苍瞳。从那时候起,七刀就厌恶苍瞳。
  可他也恐惧苍瞳。
  说不出为什么,他并不怕死,但他却怕竹生。同样,他也恐惧和竹生有着奇妙的相似感的苍瞳。
  当知道竹生允许苍瞳与她贴身相随,他便感觉自己仿佛被排斥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了。
  “你别瞎想。”阿城拍他肩膀。
  “你告诉我,竹生和你……是不是过年的时候才好上的?”他趴下去跟七刀咬耳朵。
  他和范深原本都以为七刀和竹生早就有了情事,哪知过完年之后才发觉不对,七刀这小子……竟然像是才……那这两年多七刀和竹生同寝一室是怎么回事?这一直是阿城心里的一个不解之谜。
  此时看七刀默认了,他揪着七刀的耳朵道:“竹生今年……都二十二了!这么老了!她要是想找男人,哪里找不到,用得着拖到现在?”
  “到底,你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你也别老是疑神疑鬼的,我看了都烦。她心里有你,且看你不同于旁人,这便够了。”
  “你啊,你既然一心想跟她,就莫要期望她能像旁的女子一般对男人黏黏糊糊朝思暮想的。”
  “竹生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还不知道么……”
  七刀喝了汤药之后沉沉睡去。
  夜里忽然醒来,一灯如豆,帐子上映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她掀了他的被子,在给他换药。
  她换药的手法不太熟练,起码不如随行的军医。不留意碰到了他的伤口,他咬紧了被褥,不敢出声。
  “醒了就别装了。”竹生道。
  七刀松开嘴,低声道:“姐姐……”
  竹生“嗯”了一声,继续给他上药,手上却比适才轻了许多。她的影子投到七刀前面的帐子上,像山一样庞大。
  七刀眼中阴霾尽去,那些被她碰触的疼痛都成了快乐。
  “傻笑什么?”竹生取了帕子净手,问道。
  七刀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傻家伙。”竹生俯身亲了亲他的鬓角,“我如果不要你了,会与你明白说清楚的。”
  “不行!”七刀叫道。
  “行不行,”竹生轻咬他的耳廓,“我说了算。”
  七刀又是沮丧,又是兴奋。他道:“你不如杀了我。”
  “一条命呢,没有充分的理由,”竹生道,“我不杀。”
  “可从前你一直想杀我。”七刀喃喃道。
  “是啊。”竹生承认。
  她轻抚着七刀线条硬朗的面孔,有些微微的后悔。在他还小的时候,她对他太过冷淡,没有心思去教导他引导他。等她愿意接受他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很多想法都已经定型。再想去改变就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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