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她取下口中的鹤哨,长舒了一口气。
竟一点也没有害怕。冲昕心里“哼”了一声,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若在以前,杨五必又要暗暗觉得他阴沉难测了。但……自从知道了他的真实年龄,这俊美青年的冷淡、严肃乃至漠然,在杨五的眼里就都成了纸老虎。她非但没有一丝畏惧,反而亲热的搂住了他的脖子。毫不意外的,从他面无表情的表情之下,感受到了一丝无奈。
“道君,幸好你来了!”她笑得眉眼弯弯。
冲昕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板起脸教训她:“我若不来,你现在已经摔成肉泥了。”
他说的不全是真话。他寻到她时,亲眼看到了她坠落,也看到了她自救,更看到附近起码有两只白鹤在朝她疾飞——这些鹤儿虽算不上是灵禽,却也颇通人性,说不得,或许真能救下她也说不定。只不过,他比它们更快而已。
杨五没接他的话,反而盯着他看。
“看什么?”他皱眉。
杨五才发现,她似乎……就没怎么在阳光之下看过他。他们并非每天都见面,而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夜晚,都是在他的寝室里,卧帐中。白天,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或许是在修炼吧。但她总觉得,他一定很少离开他那个洞府,很少晒太阳。一个证据就是,他的皮肤实在太白了。即便她已经把皮肤养白了许多,这年轻男人的皮肤依然是白过了她。
在这正午明亮的阳光下看,白皙得近乎剔透。
而他的眸子,那是一双年轻的眼睛,年轻又锐利。生在俊美的脸庞上,整个人直如清风朗月一般。
“道君你……”杨五感叹。到底知道“真白呀”三个字实在不适合称赞男人,便改口道:“……真好看。”
冲昕视线移到远方,将她放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转回身:“扶好,回去了。”
杨五这才注意到,他脚下踩着一柄乌黑的飞剑。
“道君,这是你的剑吗?你是剑修?”她问。
前面的男人“嗯”了一声,杨五还想再问,忽然发现那洁白的脖颈上,耳根处竟有隐隐有些泛红。杨五微愕之后,险些控制不住要笑出来。虽然憋住了,但前面的人显然察觉了。他“哼”了一声之后,冷冷的道:“扶好。”
杨五含着笑,抱住了他的腰。年轻的男人啊,身体这么结实有力,腰身劲瘦。杨五将身体贴了上去,踮起脚在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处说:“道君,飞快点!”说完,又补充道:“我喜欢快。”
怪不得不肯坐执役弟子的小舟,非要学着骑乘鹤儿呢。才想着,就听耳畔那个柔柔的声音又道:“周师兄的剑就飞得很快……”
周师兄?冲昕眉头微蹙,想起昨日看到师兄新收的那个弟子,站在她身后,离得很近,托着她手肘的样子……莫名心中就一阵不快。
杨五才说完,就被惯性向后扯去。她立刻收紧手臂,双手在他丹田处十指交握,紧紧抱住那劲窄的腰。把脸贴在结实的背上,嘴角却微微翘起。
修士在高空飞行的时候,身周灵气会形成保护罩,抵御因高空和高速度造成的罡风。冲昕的灵气显然连杨五也护住了。猛烈的罡风穿透灵气壁,变得温和多了,堪堪只能吹动她的长辫。
但杨五依然能够凭借两侧飞快倒退的山峰判断出,冲昕的速度比前一日周霁载她时的速度快得多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速度感了。她不由得兴起,伸出一只手,在他耳畔喊:“道君,能不能这样?”
冲昕就眼看着一根细长的手指,在他身前画了一个圈,又画了一个圈。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抱紧。”他道。
杨五十指紧扣,将他紧紧抱住。
飞剑陡然向下俯冲,又翻滚向上,在高空之中画出了一个圆,正像那根手指描画的那样。而那个人一点也没感到害怕,还在他耳边发出“哇哦”的赞叹声,喊道:“道君!再来一次吧!”
冲昕嘴角微翘。他十二岁便筑基,当那些初入内门的筑基弟子战战兢兢的在校场上踩着飞剑试着离开地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山峦间迎风驰骋了。这都是他少年时喜欢玩的东西,只不过随着年纪渐长,又顾及自己的辈分,他后来渐渐的就不再玩耍这些了。
初时还担心她会怕,他还控制着速度,待见她丝毫不怕,还似乎开心不已,他便放开了速度。
杨五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生为凡人,还能再一次体会这种速度感。她心情飞扬,几次在惊险时发出欢呼和大笑。却忘了自己现在这身体,远不能和前世的身体强度去比。在冲昕的速度达到某个阙值的时候,她突然两眼发黑,相扣的十指便松开了。幸好冲昕立即便察觉了,闪电般的按住了她的双手,减缓了速度。
“还好吗?”他转头问。
杨五缓了一下,头部很快恢复了供血,缓过了劲来。笑道:“没事。”
都头晕了,还说没事,真是爱玩的丫头。
片刻间,他们便回到了炼阳峰。到落了地,他才放开她的手,转身看她。
许是晒的久了,她鼻尖生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亮,脸颊还有些泛红。但那双常常清幽沉静的眼睛,此时明亮灿然如头顶的阳光一般。她来到这里有些日子了,他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开心。
开心就好,他想。看多了她昏迷中浑身发烫,疼得身体抽搐的模样,他发现他更喜欢看她这样健康鲜活的模样。大大的明亮的眼睛,鼻梁俏丽,嘴唇不用涂胭脂也是红艳艳的。很漂亮。
正想着,那人便踮起脚,红艳艳的有些诱人的唇,贴了上来。啄了一下,抬头看他。见他没反应,她又啄了一下,停下看他。
冲昕屏住呼吸。
这里是炼阳峰,他的地盘。他神识放开,知道这峰上其他三个人此时都在何处,在干什么。此时,此地,再无他人。
当杨姬眨眨眼,有些失望的准备放开他时,他捏住了她的下巴,低下头去……那红艳艳的唇,在她熟睡时,他曾轻轻的啄吻,浅浅的品尝。
却还是第一次这样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恣意深入。
第30章 030
杨五做了一个梦。
她看到了一扇门。她听到门的那边, 他愉悦的喘息, 还有女人婉转的呻吟。在那扇门的另一边, 她的丈夫……在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她其实并没有特别难过。他为她收敛了十几年,终究是……本性难移。她的内心或许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因此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其实有一种第二只鞋子终于掉到地板上的解脱感。
她没有推开那扇门。她走了,像个逃兵一样。直接飞去了别的星系。在路上, 她想,这些事等她回去再说吧。她自己需要先放松一下,好好想一想。
十几年前,当她的孩子渐渐长大,表现出了一个优秀继承人的特质的时候。她觉得他和她之间的这场交易可以结束了, 想要从这场婚姻中挣脱出来。结果没成。他承诺不再风流,于是她留了下来。她承认这十几年她是幸福的。虽然事实证明这种幸福只是空中楼阁, 可以在一瞬间摔得粉碎。
在旅途路上, 她常常望着舷窗外的星辰,其实不知道当自己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
她没想到后来她根本无需再去想这件事了, 因为,她根本没能回去。
杨五睁开眼睛,入眼的是青色帐顶。有一只手伸过来,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梦见了什么?”他问。
她闭上眼:“忘记了。”
他问:“饿了吗?”
她本来就是饿醒的, 便轻轻的“嗯”了一声。片刻后,便有温热的唇吻上来,微酸微甜的汁液哺到了她的口中。她吞咽下去, 微睁开眼,问:“这是什么?”
“琼果的汁。”他说。舔了舔她的唇,勾卷着她的舌头。
谁知道琼果是什么东西,只猜应该是好东西。喝下去之后,饥饿感便消失了。她缩在他怀里,又睡着了。再醒来,又饿了,这次却没有琼果汁了,帐中空空,他已经不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五觉得最近这两次醒来,身体都没那么虚软了。她坐起来,撩开帐子,果然已经有一提食盒摆在那里。 她紧了紧衣襟,便过去先用了饭。别说,赵三的手艺,真是比金虹峰的大食堂强太多了。
用完,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回到自己的竹舍再洗浴。她去了汤池那里清洗了身体,才换了衣服。披着半干的头发走出冲昕的寝室,看了看她平时走的方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施施而行。
底线,总是一人退,一人进的。
感觉到冲昕对她的一丝温柔,她就总想试试看自己还能再进多少。
所谓洞府,是在山腹里开出的洞穴。有些可能是天然成洞,有些显然是人工开凿的。她慢慢的转着,她知道整座洞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没有出声让她止步,就表示她还可以继续向前走。她穿过一处洞壁上开满黑色花朵的空间,经过一间洞室,向里一瞥,微感讶然的“咦”了一声。那间洞室里全是书架,放满了书卷。没有冲禹那里那么多,却也不少了。
她走进去,慢慢浏览。发现冲昕这里的书卷,没有冲禹那里种类繁多,包罗万象。比较起来,他收藏的东西种类比较单一,大多是“XXXX经”,“XXX功法”,或者“XX心法”之类的东西。她挑了几本翻了翻,发现都晦涩难懂,有些失望的放回去了。
离开这里,她逛了一阵,遇到洞室,便进去转一圈。她一直等着冲昕出声阻止她,可他没有。他似乎并不在意她在他的领地里随意闲逛。但杨五知道,便是苏蓉,也只是按时进来照料那几棵珍稀植物而已,其他的地方,并不敢随意乱闯。
她走到一处洞室,忽然眼前一亮。那间洞室里也有许多搁物架,架子上放的却不是书卷,大多是些她不知道是何物的东西,但……有许多兵器。刀枪剑戟,各种都有。
徐寿曾令人从宗门外帮她买过十来柄大小长短重量都不同的刀,却没有一柄真正让她觉得趁手的。她一直都很想找一柄趁手的刀。
她走进去,慢慢的看。凡遇到刀,便多看两眼。走着走着,忽然停住。面前的架子上,两柄弯刀交叉叠放。刀身薄窄,如一轮弯月,正是一对柳叶刀。前世,她最擅长的,就是柳叶刀。
她的手忍不住放在腰间,覆住小小的乾坤袋。在那袋子里,装着一个拥有一对墨绿眸子的傀儡人。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将那傀儡人买下到底是为何。大约只是为了那双眼睛吧。在这里,她看到的人都是黑发黑眸,大约不会有人,能像那个男人一样拥有一头暗金色的头发和一双墨绿色的眸子吧。为了那双眸子,她一时冲动,就将那傀儡人买了下来。
然后,她就做了那个梦,梦见了她的上辈子。梦见他坚持履行诺言了十多年后,终于还是……本性难移。
男人的欲望啊,就那么难以管束吗?
倘若她没死,倘若她平安的回去了……她真的不知道再面对他时会怎样。
十多年前她便曾经执意的结束这段婚姻,未曾成功。那时的他,情人无数。他的的确确为她收敛了,至少,收敛了十多年的时间。再一次面对,这一次,她真否真的能离开呢?
明明最初不过是一场交易式的婚姻罢了,各取所需。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如何就变成了这样?
如何?
杨五的目光从那对柳叶刀上移开。前世的羁绊,她的乾坤袋里已经躺了一个。她不需要更多了。她转身想要离开这间洞室,却忽然感受到一丝杀气。她心头一凛,倏地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那一丝杀气也无影无踪了。
她的目光扫过两排架子中间空空的过道,迈出步子,循着刚才的感觉走去。走到洞室的一处角落,找到了大约是杀气的源头。
在角落里有一个像石臼一般的东西,里面大约填了土,长出了许多藤蔓,还开出了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只是在这石臼般的大花盆里,却插着一柄刀。这到并非是长刀,刀身却既宽且长,比一般的单刀长了好大一截,刀柄几乎有刀身的一半那么长。通体乌黑,只有刀锋像一条雪线。却被自石盆里长出的藤蔓一圈圈缠绕,那些一串串的小白花无风自动。
那刀实在漂亮,看了一会儿,杨五忍不住伸出了手……
手腕突然被抓住,紧跟着便被拉进了一个怀抱!杨五抬头,果然这里能对她这样做的,除了这洞府的主人,还能有谁呢?
上一次他这样阻止她,是在映玉竹的碧潭边。那潭水看似平静可爱,实则有巨蟒潜藏水底,杀机暗伏。这一次……?她转过头去看那柄刀,刀柄那样长,因为那是一柄双手刀。
“不能碰吗?”她问。
“不能。”他说,“这是一个邪修的武器,以无数生魂祭炼,戾气极重。你是凡人,没有灵气护体,只怕一碰就要被吸干血肉了。”
“这样啊,听着怪吓人的。”杨五道。
冲昕可没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吓人”的感受来。果不其然,她下一句便是:“可惜了。”
他忍不住嘴角微翘,问:“喜欢这个?”
“嗯。”杨五脱开他怀抱,看着那柄双手刀,遗憾道:“我家有套祖传的刀法,便是用双手刀。”
冲昕知道她习武,也看见过她练刀。他知道她的武艺放到凡人中,该是很不错的。只是,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但他没有打击她,只说:“回头给你寻一柄差不多的。”说着,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却见她还是回头又看了那柄刀一眼,很是留恋。
“那些花是怎么回事?”她跟他牵着手,慢慢的走。
“生生花,最能净化厉鬼,超渡冤魂。”他牵着她的手,感觉很小,柔弱无骨。“那刀上禁锢了许多生魂,都是在人活着的时候从肉身中生生剥离的。又见多太多血,杀孽太重,冤魂都成了厉鬼。生生花吸取戾气,每开出一朵花,便意味着净化了一个生魂,使之超渡了。”
“能安息就好。”杨五道,“这么说起来,死都不是最可怕的事了。”
“当然不是。”冲昕不以为意,“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不过是另一个开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