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禹一拂袍袖,没好气的道:“不关你事,少乱打听。”
杨五心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那个奇异的世界,一看就大有问题。作为弱者,“被”透露了强者看似不能告诉旁人的隐秘,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现在知道,原来这秘密不止她一个人知道,原来这真的不是什么事关生死的秘密,那种刀悬在头上的感觉,才终于消散了。
她便假作不满的嘟囔道:“不问就不问,乱耍什么脾气……”在冲禹的心里,她是一个八岁的孩童。纵然聪慧些,也始终是孩童。她给自己打起掩护来,便十分方便。
冲禹一噎。
心下老大不痛快,可对个小孩子乱发脾气,又似乎的确很丢脸。他郁闷了半天,气哼哼的道:“不该你问的,别多问。”隔了会儿,又吓唬她道:“不管你在师弟那里看到什么、吃些什么,都不得随意告诉旁人,知道了吗?”
结果杨五点头乖巧的表示“知道了”,冲禹反而心痒难搔,忍不住问:“跟我说说,都看到些什么?”
杨五诧异:“不是不能随意告诉旁人吗?”
冲禹:“……”
“也没什么,就是一棵树。”杨五淡定的道,“我夜里饿得胃疼,睁开眼,就看见树了,道君从树上给我摘果子吃。我吃了就睡着了。”
原来这样啊……冲禹有点失望,又找到了点平衡感,总算不那么酸溜溜了。
待要召唤周霁送她回去,却被杨五阻止。“还是不要吧。”她说。
被琼果和小乾坤的事分了神,冲禹差点忘记她脸的事!
“这可怎么办?”他糟心的道,“早知道,先用你那原来的脸留个模子,给你做个面具了……现在没有模子,做也做不了……”
学霸就是发生什么事,都想用技术手段解决。杨五无语,道:“交给我吧,就跟道君说,你给我配了新的药,结果没想到我吃了琼果,两下里一合,把我的骨骼都影响了。如何?可有什么不通的地方?”
冲禹眼睛一亮,原来这种事情,还可以靠“说瞎话”这种方法来解决啊!他都忘了!人活太久,果然记性就不行啊!
“别叫周师兄送我了。叫他看见我这脸也不太好。方向我认得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杨五道。
临走的时候,冲禹忽然唤她。杨五坐在灰灰背上回头。冲禹却犹豫一下。
他想起来她适才提到“夜里饿醒……道君……”,有心想问问她和冲昕的事,却终究是开不了这个口。想到她不过还是个孩子,这个事都是自己造的孽,心下很是羞愧。
又注意到她衣着华贵,坐骑珍稀,想来……很得小师弟宠爱,心下稍慰。暗想,若师弟真个喜爱这女娃子,便想办法再调整一下那迎风丹,控制她的年龄外貌,不叫师弟发现。只消再过短短几年,她便能长成个真正的大姑娘了。到时候,他给她炼颗驻颜丹,让她永保娇颜,不至因年老色衰失了宠爱。便可留在师弟身边,在宗门里养老送终了。
至少,这一世,叫她过得好。
遂道:“无事,早些回去吧。”目送着她升空离去。
拒绝去想这一世之后的事。
一队黑衣的巡山执事结着队伍自空中飞掠而过。他们的外貌,都是英武强壮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个个不凡。
巡山执事担着门内警戒、护卫宗门之责,本就和其他执事之位要求不太一样,只拣那修为高的武修担任。剑修就是最典型的武修,因此一队一队的巡山执事,都脚踏剑,衣带翻飞,流星飒踏。
忽而有人道:“哎,看那边!”
一队男弟子都看过去……那边一只银灰巨狼,踏着罡风,眼见着短短片刻就从远处到了眼前,与他们飞行的路线交叉而过。侧坐在狼背上的女子,裹着大红的赤狐皮斗篷,罩着风帽,看不见脸,那背影身形却窈窕动人。
擦肩而过时,那女子忽然转过头来,对执事们微笑致意。赤红风帽下,一张脸孔清艳明丽。
一名执事弟子看得呆了,无意识的就慢了下来……后面的执事弟子亦在呆看,毫无意外的一个接一个的撞在前面的人身上!
这可是在高空中!几个人顿时就倒仰八叉的向下摔落!幸而这些执事弟子都是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几道虹光飞速划过,各自的飞剑都追上了自家的主人。
上面的人笑得肚痛。出了丑的几人面红耳赤,踩着飞剑快速的回归到队里。再去看那骑乘着疾风狼的美人……美人已经远去了。疾风狼的速度,名不虚传的!
“看什么看!列好队!丢死人了!”领队气道,“再看也没用!那是炼阳峰主的人!”
杨五坐在灰灰背上,直着朝前飞已经能看到洞府的大门。她拍拍灰灰的脖子,想叫他先回竹舍,冲昕的神识却已经扫了过来。
原来,他的神识可以达到这么远的距离?杨五暗惊。
躲不开,就迎上去吧。灰灰直接飞到了洞府大门外的空地上着陆。果然冲昕已经站在台阶上皱着眉头等她了。
等杨五站定摘下风帽,他已经大步走过来,问道:“脸怎么回事?”适才神识一扫之间,他就已经愕然发现她的脸变得不同了。
“不好看了吗?”杨五两手扶着脸颊。手和脸都白白的,指甲却是淡淡的粉色。
冲昕一噎。待要再问,杨五已经开始解释。
“真人给我配了新的药,哪知道服了之后,骨头就疼。疼完就变成这样了。”她口齿清晰伶俐,讲着早在路上编好的瞎话,“真人问我是不是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就想起来只吃过琼果。他说定是丹药和琼果的效力撞了,催发了我的骨骼,才变成这样。”
“很疼……”杨五开始卖委屈。
冲昕瞬间就被她带偏了,摸上她的脸,低头问:“现在还疼?”
“现在不疼了,当时很疼。骨头疼。”杨五抱住他。
冲昕将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安慰道:“师兄的丹药,一向好使,不疼了就应该没事了。”说着,还亲了亲她的额头。
杨五偎在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胸膛,藏起了自己嘴角的笑意。
年轻男人啊……真好哄。
这一晚冲昕召唤了她,却并未令她侍寝。
他御着飞剑,带着她,熟稔的避开了夜间的巡山执事,悄悄的飞到了乐于峰附近山间的冰川瀑布。
冰雪反射着月光,夜间也十分明亮。杨五无语的看着冲昕融了那冰川瀑布,牵引着流水,最后……造出了巨大的冰川滑道。
想到这号称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小时候就是这样避开众人,一个人在这样的夜里孤单玩耍……杨五就满心柔软。罢了,他既然想胡闹,她就陪陪他吧。他一定是一个人太久了……
而冲昕,看着杨五几次从瀑顶欢叫着滑下来,开心的眉眼和冻得通红的脸颊,心想,她果然是个爱玩耍的丫头。她并非修士,不像他们那样一天中至少一半的时间都用于修炼。天天圈在炼阳峰上,一定很寂寞。他想,他应该多带她出来玩玩……
这天杨五没有侍寝,也歇在了冲昕的寝卧里。虽免不了耳鬓厮磨的亲热,冲昕却始终不对她真的做什么。
杨五在他怀里,清楚的感受到他作为男人的躁动,更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克制。她莫名的眼眶有些红。
冲昕不知她为何落泪,只能一直亲吻她的脸颊和泪珠,低声问她,她却摇头不说,只将脸埋在他肩上。
最后,她压在他身上沉沉睡去。他轻轻的放她躺好,拉上羽被。却撑着头在幽暗中看她……她一时的情绪过去,眉间已经舒展。闭目安睡的样子,让人觉得心里很静。
他看着她,觉得自己可以看很久。
不会厌。
第41章 041
杨五醒来, 冲昕已经不在。洞室中看不出时辰,但她的作息向来规律, 虽然昨夜玩耍得很晚才就寝,但也不会起得太晚。
沐浴洗漱完也没见到冲昕, 她知道清晨是这些修士们修炼的重要时间,也不去扰他。自己用浴巾将头发擦得差不多,又晾了一阵子,才裹上斗篷,离开洞府。一出到外面, 便立刻戴上了兜帽——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湿意。
洞府外的空地上,雪已经没了昨日踩出来的脚印,重新变成洁白、完整的一整块了。
杨五便成了一个破坏者——在这一整块无人踩过的洁白雪面上, 踩出了一行脚印。
她站在崖边眺望。时间还早, 天空上除了行行仙鹤,就是一队队换班的巡山执事。为白雪覆盖的长天宗, 又是另一番壮丽景色。
杨五召唤了灰灰。山道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她既不想冒着滑倒的危险, 也不想鞋子被浸湿, 召唤灰灰是最方便解决方法。
骑着灰灰在空中, 却看到山林中一片空地上, 一个体格壮实的汉子将一条长枪舞的如蛟龙出水,银光闪闪。
“徐兄!”杨五自空中唤他, 拍拍灰灰的脖颈, 降落下去。
“杨姬。”徐寿抹抹额头。大冬天的, 冰天雪地,他只穿一件单衣,跟夏日时没什么两样。
杨姬的面容有异,道君吩咐过了,徐寿多看了她两眼,笑道:“可用了朝食没有?赵三给你送下去了。”
“我还没回去呢。”杨五道,打量了打量他手中长枪。
徐寿掂掂手中长枪,笑道:“跟你一样,家传的枪法。”又解释道:“虽然在这里没什么用,总是祖上所创,也不想搁下,时不时的练练。”
“徐兄不用剑?我看他们都用剑?”杨五问。
“用剑的多。”徐寿道,“我也是武修,虽然武修用什么兵器都行,但还是用剑的最多。不过我不用,我修的便是枪。”
“那你算是‘枪修’?”杨五好奇道。
徐寿一噎,道“这个……倒没有这么称呼的,通常就直接称呼一声武修了。”
“可剑修也是武修的一部分,却被称为剑修。照这个规律,用刀的就该称为刀修,用枪的就该称为枪修,用斧的不该被称为斧修吗?”杨五慢条斯理的道,“要不然为什么剑修要单独被称为剑修呢?”
徐寿呆住了。谁知道为什么剑修会被从武修中间提出来,单独给起个称号啊!从来就是这样的啊,从来没有人对此质疑过,因为剑修叫“剑修”,其他武修叫“武修”,这、这是常识啊。
他额头微汗:“不,不……并没有这样的称呼。除了剑修,其他的武修统称为武修,包括体修在内。这是为了和法修区别开。我们武修,以兵器、武力见长。他们法修,则主攻术法、神通。”
直到看到杨五笑吟吟的,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丫头不过是促狭罢了!他哈哈大笑:“你呀,竟然把我都绕进去了。”
杨五笑着拉了拉风帽,忽然想起来,道:“徐兄帮个忙,帮我把头发弄干吧。”
侯府公子带着和煦微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控制不好精微温度,怕把你头发烧了。”
开玩笑呢!杨姬说“弄干头发”的时候简直自然无比,一看便知平日里都是道君给她烘干头发。这等闺房之趣,让他来做?是嫌自己寿数太长吗?
“那好吧,我回去自己晾干吧。”杨五拉紧风帽,坐到灰灰背上。再转头,看到徐寿那杆长枪,忍不住手痒……
“徐兄——”她道,“要不要切磋一下?你不要用灵力。”
徐寿觉得有趣,便应下来,问:“何时?”
“我还要晾干头发,换身衣服……你巳时末过来找我?”
“行,说好了!”
杨五骑着灰灰升空,看着徐寿扛着长枪向役舍方向走去的背影,心头忽地一动。
【灰灰。】她以神识和灰灰沟通,【你有神识,那你能不能像修士那样用神识探查周围?】【……你看不起疾风狼吗?】居然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那就好。】
杨五意识中话音未落,神识便已放出,向徐寿身上扫去!
她日日锻炼神识,虽不能恢复到和前世的精神力同等的水平,能探查的距离也比最初时大得多了。她早就想在人的身上试试看了。
她能觉察到冲昕这样的金丹道君甚至冲禹这样的元婴真人的神识,苏蓉、徐寿却连冲昕的神识一丝都察觉不到。她早就怀疑这里面具有类似等级压制的效果——修为高的人可以窥探修为低的人且不被发现。一直她都想找个活人试一下,却又不想轻易泄露自己的秘密。
今日倒是正好,有灰灰在。万一被徐寿察觉,大可以让灰灰来背这个锅。
杨五的神识从徐寿身上扫过一趟,又扫过一趟,最后停留在他身上……徐寿扛着长枪,步伐矫健有力,没有一丝的停滞。直到他在山道上拐了个弯,消失了身影。
杨五收回了自己的神识,嘴角微微翘起。很好。筑基以下,察觉不到她的神识。
那么,筑基呢?金丹呢?更高的呢?她内心十分强烈的想知道,她的神识,可以对应到哪个境界。要找机会实验一下才行啊……
巳时末,徐寿果然如约而至。徐寿收了灵力,杨五也没用绿刃,两个人单以肉身膂力、寻常凡兵过招。
当初在百丈峰见识过周霁的剑意之后,徐寿就跟杨五说过,“招式”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的确,当两个修士厮杀之时,即便都是武修,对抗的也是修为,甚至……是法器或者法宝的厉害程度。
但徐寿杨五,都是武者出身。枪法刀法,都是自小练得扎实的。纵然在这修仙宗门里无甚意义,对他二人来说,也是一种乐趣。
竹舍院外的空地上一番切磋较量,大大出乎徐寿的意料。在压制灵力的情况下,他、他竟然不是杨五的对手?
当杨五又一次将刀锋架在他颈间,含笑抽走他手中长枪,徐寿彻底服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