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珂浮屠——胖哈/沧澜止戈
时间:2018-01-18 15:12:46

  “对不起,赵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那声音清澈且微弱的人似乎急于脱身,但忽然嘎然而止,只因一老迈的声音传来。
  “子归可在?”
  那赵哥点头哈腰,很快走了,想是隔壁就那太傅跟叫子归的人吧……许青珂顾自赏着花儿,且听到那头有挣扎声。
  铿锵,似乎花盆落地,脚步声紊乱,那人冲了进来,便是刚过半圆拱门就看到了许青珂。
  他脸色一变,步子也是踉跄了几分,后头却有枯槁大手从后面握住他的手。
  “子归,你失礼了。”
  这声音如此老迈昏沉,那手布满皱纹跟老年斑,被握的手却是手指纤白如玉,修长如葱,如此冲击,便是被握的人该如何感受那干瘪的老皮跟身后老者亲昵的姿态?——尤是在这样一个清越如仙的人淡漠注视之下。
  少年人双目通红,看到前面小屋中人影渺茫,不由目光挣扎,终究放弃挣扎。
  老者本是欢喜的,可看到许青珂却是脸色大变,沉了几分。
  但那手也并未松开。
  官员狎妓都已是常态,玩弄一个伶人也不少见,被同僚撞见却是有几分尴尬的,若此子官职比自己低,稍加运作也没关系,可问题这个人是许青珂。
  “太傅大人”许青珂姿态不惊不急,毫无半点违和感,太傅大人,这四个字唤得这般清正平和,无端让太傅张端濡自己有几分悻悻。
  张端濡下意识松开了手,让那子归少年得以呼吸,却是脸色煞白尤自惊悸,低了头,也看不清他表情。
  “原是许大人,年轻而登四品,难道御史台已经清闲至斯了么?”他听到位高权重的张端濡声音有几分冷冽轻慢,似乎不悦。
  “太傅大人平日分管朝中要事,都可分出闲散时间来听曲儿逗趣,在下刚入朝,察查案子,其中一线索指向此地,本来看看,没想到遇上了太傅大人。”许青珂不紧不慢,人在花中容貌更甚,可这眉眼轻瞥中的似笑非笑却让张端濡心中一窒。
  尤是此人还加了一句:“闻得以前太傅大人跟言士郎常来沁园看戏,最喜一宗《杀灵庭》,如今可还如此?”
  张端濡的脸色变幻,最终和善几分,轻笑:“以前喜欢的,现在可不喜欢,老咯,那般杀气腾腾的戏可看不动了,倒是许大人要职在身,可得留心在这乌七八糟的戏院里保重自己,且看你没带护卫吧,可需本太傅借你几个?”
  随声,后面拱门走出好几个高大魁梧杀气腾腾的护卫。
  实际威逼了?四品官职,尤是才刚入朝的,哪来这样的威势。
  许青珂淡淡一笑:“邯炀之地,皇权庇护,谁敢作乱?”
  十二字抑扬顿挫,她的目光淡一盘扫,这些练家子登时心悸,仿佛被拽入了一个可怕的冰窟窿。
  张端濡早知许青珂厉害,否则也不会让言士郎的大半根基都入了她如今主管的牢狱受她刑罚。
  但他跟很多人一样,都以为是廷狱跟君上背后主力,不过是推她混淆视听罢了,可真见到人才知道什么叫年少疯狂,锐起如盘山。
  张端濡想起许青珂提起的《杀灵庭》,心中胆寒,似有鬼祟在这人眼皮底下无所遁形,便是变了些微脸色,最终沉稳回答:“是极,君上威严,必是无宵小敢放肆的。”
  大义凛然,后笑说:“许大人想是还需要查案,本官就不叨扰了,再会~”
  他拂袖而去,竟是那勾魂了他许久的美貌伶人都管不得了,带着护卫快步离去。
  许青珂从始至终都风轻云淡,不尊敬,不惧怕,不猖狂,但似风似水无孔不入得逼得对方退走。
  这是权势吗?权势还能以弱压强?
  他痴痴得看着许青珂,直到许青珂瞥了他一眼,他醒神过来,忙上前垂了袖摆,“多谢……多谢许大人救命之恩。”
  此子身上还穿着戏服,粉底蓝刺绣,越发衬托他肤白唇红,眉目精致甚于女子。
  许青珂看到他,竟有几分看到自己的错觉,只是……
  她心中有些好笑,神色也温和了几分,但也漫不经心,“救命之恩?你觉得自己会丢掉性命?”
  少年人听不出其中冷热,只觉得这个人仿佛站在远方,那双眼却看入了他心里,他忽然很紧张,唇齿也有些抖,“他……害死好多人,去年的生哥跟燕子姐姐……”
  他没能从许青珂脸上看到什么感慨或者愤怒,同情也不曾有。
  只是看了他一眼,
  叫子归的少年看着她走进那屋子,迟疑了下,还是不敢跟上去,只对着许青珂背影弯腰拜了一拜。
  ——————
  终于要离开了,周厥却问许青珂饿吗。
  许青珂先是惊讶,继而笑:“看来是周前辈要请我吃饭了?”
  然后他们两个便到了流民居住地。
  流民的饭并不丰盛,甚至桌子椅子都没有,只能坐在地上,吃的大锅饭,是真的只有一个锅,然后……稀粥。
  这粥里的米还是周厥带来的,流民显然对他很是熟悉,十分热情。
  长得跟天仙一样的人不顾脏污坐在泥土地上,喝着破碗里的稀米淡粥,旁边也是邯炀最穷最贫苦的流民。
  这是何等不和谐的一幕,周厥喝着暖烫的粥,对许青珂说:“不怀疑我是在试探你吗?又是看戏又是来这里喝粥。”
  许青珂放下碗,“如果我跟前辈差距太大,前辈也没有试探的必要,反之,前辈怎知道我不是也借此试探你?”
  试探是双向的。
  那么,她试探到什么了呢?
  “前辈是把我认成别人了吧。”
  ——————
  周厥并不意外许青珂的大胆,也不意外她的突然直白,只默了下,开口:“不若你我玩一个游戏好了。”
  “前辈请说”
  “你试探到什么,可直接问我确认答案,但我也可问你,彼此来回,不问胜负,只问本心。”
  很有意思的游戏,像是智者之间的角逐。
  许青珂:“那就请前辈回答第一个问题。”
  周厥:“是,你的真名叫什么?”
  许青珂:“许青珂,前辈认识那个女子是谁?”
  竟猜到是女子?
  周厥:“白星河,不过这个名字你最好忘记,至少不能对别人说起。”
  许青珂眯起眼,周厥却再问:“你为什么来到邯炀?”
  许青珂:“杀人,前辈为什么会在最巅峰的时候提前致仕?”
  杀人?言士郎一党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落网了,只是还没死而已。
  周厥这次没有回答那么快,只是淡淡道:“因为死人。”
  一个杀人,一个死人,似乎异曲同工,但实际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同,也只有两个人自己能体会了。
  “你的姜信是什么关系?”周厥忽然问。
  这算是第三回合的结尾问题了。
  许青珂没想到周厥忽然歪都这里去,一如她一开始回邯炀的计划——完全就没有姜信这一号人,也不知后者是怎么入奇怪的怪物一样进入她的生活的,如今……
  关系?
  “他是好龙阳之人,但我不是。”许青珂很平静得回答。
  很老实的回答,既然是智者游戏,就秉承对智者的尊重,一如她确定对方并未隐瞒她一样。
  但目前暴露的都无伤两人的根基,或许说——周厥对她暴露的更加隐秘一些。
  “白星河是不是归宁侯的夫人,两人双双陨难,而他们都与你相熟,前辈提前致仕,是因为知道了些什么。”
  许青珂的话很轻柔,附近也没有其他人,那些流民早已去找活计去了,也就老少妇孺在周遭。
  他们两人的聊天显得那样稀松平常,仿若爷孙两人在闲聊。
  但……有谁留意到慈眉善目如老仙人一般的周厥此时眼中有隐隐杀意。
 
 
第90章 路数
  ——————
  能让仙风道骨老好人一个的周厥露出杀意, 许青珂的这个话题显然很致命。
  他说过了,白星河这个名字不能再提, 但是这个许青珂今日仿佛……
  “你今日就是为她而来,现在你说你是出身那小地方的农家寒门子弟, 我是不信的。若是你的成长环境只是那般, 若非你加入了一个强大而神秘的组织,就是你明面上摆给我们看的一切都是假的, 包括你的名字,你的身世……”
  许青珂不急,“那前辈觉得我是属于哪一种?”
  “你是碧海潮生阁的人, 浮屠,魁生,妖灵, 伏尸其中之一。”
  许青珂却没有被猜中的尴尬,只洒然一笑, “碧海潮生的人可从来不单人入朝, 这是它的规矩,其实前辈更怀疑我是后者。”
  周厥神色淡漠, 手指用树枝划动着地上烧灭的草灰。
  “是, 我的确更怀疑后者,也是因为这种怀疑, 才特意见你, 否则不管你是碧海潮生的谁, 亦或者你到底拥护哪个皇子上皇位, 都跟我无关。”
  所以说到底,他也的确更在意白星河这个人。
  而许青珂恰恰跟她有相似感?甚至不惜主动见她,以至于暴露……
  “前辈怀疑我是她?”
  “她还在人世的时候,尚且还比你大一些,已经成亲,你自然不可能是她。何况……”
  他顿了下,轻叹,“她是我见过最不喜欢运用才智掌杀伐的人,而你恰恰相反。”
  “这可不算是夸我,不过今日前辈见我,是想缅怀她,可我见你,也只是之前那个问题而已。”
  周厥定定看着她,也不知多久,他说:“我不知道,他们的死是一个巨大的秘密,谁都碰不得。”
  他起身,俯视着坐在地上的许青珂,“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人,但不许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以达到你的目的,逝者已矣。”
  许青珂微笑:“否则呢?”
  “否则你需要铲除的人又多了一个。”
  周厥拂袖而去,似乎这次会面很不成功,许青珂指捏起盛粥的碗,轻轻道:“看来对当年叱咤蜀国朝堂风云的周相而言,江山社稷重于一切,可遗憾的是我跟你不一样。”
  起身,将碗交给那流民,她对这些流民的惨状视若无睹。
  因为更凄惨的她都见过了。
  切身之痛,她的痛尚且无人能分担一分,这些人的生死又与她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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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在许青珂走出流民群的时候,有几个流民悄悄跟上她。
  等她走进一荒无人烟的郊区,前往官道……
  他们从后面快步靠近。
  最后,残影连闪两下,匕首在空气中滑过线光,带了红。
  几个意图不轨的男子倒下,那残影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往这些尸体上倒了一些液体。
  很快,尸体化成了血水,用不了半天就会融入土地之下。
  许青珂站在芦苇丛边,看着眼前一片沼泽湖。
  “周厥是知情人,但只要关乎蜀国根基,他是不会帮我的,甚至不会告诉我分毫。”
  “但也不能排除他是幕后之人的可能性,只是可能性稍小,竟不怀疑我是……”
  “但当年总有一个至亲至友的人背叛。”
  许青珂低头,看着手掌,这双手当年是怎么被绳子捆绑吊起来的……又是怎么不得不被松开的,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太多人需要查,太多人需要死了。”
  她握紧拳头,但她说的话,那个处理完尸体痕迹乖乖站在身后的青年似乎半点也没听到。
  直到许青珂转身,打了手语。
  ——原狼,替我办一件事,首先你要先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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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青珂开始一整天一整天耗在三司牢狱,一开始三司的人的确不太服许青珂这个后起年轻主管这么大的案子,甚至让他们的三公都打下手?
  但让人惊疑的是三公竟然一点排斥也没有,反而甩手掌柜似的。
  谢临云却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不是一个案子牵扯的言士郎,而是言士郎牵扯了他的党羽,牵一发而动全身,到底他的根基有多深,会有多少反击,现在谁牵头,谁就是第一个被攻击的。
  果不其然,在许青珂“劳心劳力”带伤调查的时候,御史台内部却先爆发了对许青珂的弹劾。
  ——她老家的许姓族人竟借着许青珂的权势名声夺了一商贾的家财,且还奸杀其女。
  这反击不可谓不迅猛,也不可谓不凶狠。
  但,管用吗?
  谢临云如今也是御史台中人,他看到这问案宗的时候,先看了涉案的许姓人,神色有些冷漠,许家人跟许青珂的情分素来很淡,不,应该说还有仇怨,论许青珂的心性,便是大义灭亲就是了,还白白让她夺了一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对方怎么会这么傻。
  除非还有后手。
  当谢临云看到案宗后面提到许家村一牛姓父子也涉案相助的时候,神色微微一凝。
  牛家父子?好像是许青珂最交好的那一家……
  “牛庆父子跟许庸已经被抓了吗?”许青珂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这么问了自己的上官左御史薛绍。
  蜀王从之前开始就未动怒,此时也不惊诧,只是有些阴沉,若有所思得看着许青珂跟薛绍,也看着朝堂上的皇子跟王公大臣们。
  薛绍目光冷峻,“致定府知州清正廉明,岂容你的族人胡作非为,于是当即就上请了我们御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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