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放下手里的东西,认认真真喝着咖啡,他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但是江垣知道,他也只是“看起来”,其实周野一向是个简单干脆的人,起码在江垣面前,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掩饰。
江垣说:“你之前去小森林了。”
似问又非问。周野看他一眼:“你看到我了?”
江垣点头:“嗯,看到一个像你的人,不确定是不是。”
“我还以为你打鼓的时候很专心。”
“我只有睡觉的时候会专心。”他说完,跟周野相视一笑。
周野把咖啡放一边,继续低头弄他的东西,问道:“你们乐队解散了?”
“嗯。”
“以后呢。”
“没有以后了。”
说完这句话,江垣才发觉有点凄凉。
男生和男生之间几乎没什么矛盾,就算彼此之间有一点不满,也不会闷着,打一架就算解决了,第二天依然勾肩搭、背高高兴兴地看漂亮妹子。
对江垣来说,亲人、朋友、爱人,一旦烙在心里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父母是一辈子,周野是一辈子,还有苏阿细……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把一辈子都给她。
从海大回来,江垣带苏阿细出去喝了点酒。他最近很喜欢喝酒,用他的话来说——“喝酒有助于乱性”。苏阿细没有规劝他,因为他不会喝多。
他也不能喝多,一点点就很怡情了。
然后做男人。
***
爸爸妈妈过完年就没有再去日本,留在南州工作了,苏阿细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算不算好事。
不过他们的新家在东林公馆后面的小高层,这点小侥幸反而让她高兴了一把。
但是太可惜了,她家房子的朝向原因,无论从哪个窗户看,都看不到大海。
苏阿细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体,白皙纤瘦的腰间有两处紫红色的吻痕,她皱了下眉毛,用手碰了碰,不疼也不痒。
门口有动静。
“阿小。”妈妈推门进来。
苏阿细立刻慌慌张张把睡衣换上。
妈妈站在门口,看她这么紧张起来,反而起了疑心。思忖了一会儿,隔着衣服盯着她的腰部,像是要把这层薄薄的布料看穿,“长疹子了?”
苏阿细一颗心跳到嗓子口,“嗯。”
“给我看看。”妈妈走过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没事,快好了。”
正好外面爸爸喊吃饭的声音,妈妈的脸上愁云散去一半,苏阿细逃过一劫。
晚上窝在被子里跟江垣聊天,傻乐着没听见敲门的声音,妈妈就直接进来了。
走到床前,苏阿细才惊得坐起来,把手机藏在枕头底下,“你怎么不敲门?”
妈妈神色黯然:“敲了啊,你没听见。”
她抬手往苏阿细伸手掷了一盒药,“买这个干嘛?”
苏阿细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解释,妈妈就一把把她拽下了床,“你出来。”
苏阿细手一缩,把被扯掉的衣袖拉好,站在原地不动了,反而逼问道:“哪来的?”
“我在你衣服口袋里发现的。”
“为什么翻我衣服?”
妈妈眉毛拧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叫我翻你衣服?你冬天的衣服长时间不穿不要拿出来洗啊?我就摸了一下口袋这东西就掉出来了,你还问我为什么?”
苏阿细不吱声了,稍后,她说:“这不是我的,别人放我这儿的,忘记扔了。”
苍白的解释,妈妈置若罔闻,她严肃道:“出来。”
“干嘛?”
“你爸有话跟你说。”
苏阿细背过身去:“我不想说。”
妈妈冷笑了一声:“心虚了?”
“药不是我的,你爱信不信。”
负隅顽抗没有用,该面对的不能逃避。冷静下来之后想到这一点,苏阿细还是平静地走到了爸爸面前。
爸爸坐在餐桌上喝酒,她什么话都没说,站过去,只是站着。
妈妈勒令她一句:“先给你爸道个歉。”
苏阿细说:“道什么歉。”
“你对得起我们的希望吗?”
苏阿细是真的火大,提高了嗓门:“我怎么就对不起你们了?我都说了这不是我的药你要我说多少遍啊?”
听她这么强力地辩解开脱,妈妈也没考虑这件事真假怎样,她把苏阿细拎到墙角骂:“你考进去的时候成绩是前三吧,现在呢,你自己看看你在班里能排到什么水平,你们每次考试的成绩老师都是有发短信过来的,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就糊弄糊弄过去。你想想清楚你到底是糊弄我们还是糊弄自己?”
“我一早跟你说了,谈恋爱不要紧,谈恋爱就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是吗?你现在才大二,滑坡滑这么厉害,马上就准备安安心心吊车尾了是吧?”
“真的以为时间还很多吗?大三上学期开始准备考研的话……”
苏阿细梗着脖子说:“我没说我要考研。”
妈妈一愣,“不考研你怎么转专业?现在还有机会?”
“我也没有说过我要转专业。”
“你什么意思?”
她把外套穿好,“我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主,不用你们为我考虑对错。”
爸爸一直在沉默地喝酒。
妈妈吼了她两句:“你也太不懂事了吧?!自己不检点还有理了是吧?什么叫你长大了,你看看你现在才几岁?我们说什么不是为你好?”
终于还是绕回了这个问题上,不检点三个字一下子就扎中了她的泪腺,苏阿细咬了咬牙:“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们什么时候能理解我一下?”
爸爸平静地把酒杯放下,“行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苏阿细,“打个电话过去,我跟他聊聊。”
52、青春的黑夜挑灯流浪「二」 ...
苏阿细警觉地问:“打什么电话?”
“快点。”
爸爸的嗓门一提高,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被教训的时候,不论如何, 作为父亲的那点威严时时刻刻能把她震慑住。
苏阿细转过身去,手插在口袋里,不说话了。
“听到没有啊!”妈妈攥着苏阿细的手腕, 去口袋里摸她的手机。
手机咣当一下摔到地上, 在妈妈低头捡起来迫不及待地翻看她的手机的时候, 苏阿细哭了。
眼泪沉重地砸在地板上, 她哭着哭着就蹲下了。
妈妈也有点过意不去, 把手机扔到旁边, 好声好气地跟她说:“不是不让你谈恋爱,你自己一定要想想利弊。你现在还小,就……就做这种事情……你自己不觉得害臊吗?”
苏阿细抱着膝盖, 哭得耳边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闷响, “我长大了,我不小了。”
“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苏阿细弯腰去捡地上的手机,“他很好。”
妈妈气得又去夺她的手机, “你把手机给我,这两天别用了。”
苏阿细一边哭一边跟她争执, “药不是我的,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他不会骗我的。”
“现在哪个小男生不是这样花言巧语的?”
苏阿细摇头:“不是的。”
妈妈说不过她, 背过身去,也抹了两把眼泪。
爸爸说:“话说到这份上了,既然你还这么固执, 万一出什么事情你自己担着,不要回来找我们哭诉。”
苏阿细说:“我从来没有找你们哭诉过,不代表我就过得很好。”
爸爸无言。
苏阿细平复好心情,她走过去扶住妈妈的肩膀:“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了,我做每一件事都慎重地考虑过,不管你支不支持,好好坏坏我都有数。”
妈妈还在流眼泪。
苏阿细说:“谢谢你们的关心,但是以后不需要了。”
她走进房间,把门上了两道锁。
***
江垣自从那次去过新城医院之后就一直对这家医院耿耿于怀。
他让爷爷去查一下这个医院的背景,结果老爷子答应了一嘴,转脸就忙得把这件事情忘了,江垣只好催了他好几回,最后工作是做了,就是啥也没查出来,爷爷总把他当小孩子,太社会的事情打个马虎眼以为江垣就不知道了。
江垣去了一趟周野家里看看他妈妈。
阿姨躺在床上看电视,周野在厨房里削土豆。
江垣敲了一下敞开的卧室的门,阿姨惊喜地喊了他一声:“江垣!过来坐呀!”
江垣没进去,在门沿上靠住了,“我站站就行。”
距离上次来探望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周母的状态明显比原来差了很多,脸色憔悴不说,身上的骨骼越显轮廓。除了小米粥,什么都吃不进去。
她伸手够了一下旁边的水,抿了一小口,“最近学习忙吧?好久没来了。”
“嗯。”
“周野也忙,总是大晚上不睡觉,不知道在捣腾什么。”
“他是科学家,搞科技,我是小市民,忙些家长里短的。”
周野的声音在厨房里悠悠地响起:“我听得见。”
江垣笑起来。
他问周母:“现在还吃药吗?”
“吃着呢。”
“为什么不去市医院看?”
她叹了一声,“看病开销太大了。”
“这药不也得花钱吗?”
“比做透析花得少点儿。”
她声音弱下去,似乎不太愿意提及伤心事。
江垣声音也缓了缓:“这是您的主意?”
“是啊,周野一开始死活不让,但是……”
但是……
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边阳光下的轻尘卷起来一小片,黏上了电视机的显示屏。
一男一女在演小品,音量被调到了最小。
周母的神态虚弱到说话的力气都是勉强挤出来的。
江垣站直了,说:“阿姨,我小时候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母憔悴地笑了笑:“怎么说这种话?”
因为他害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来不及说了。
江垣说:“虽然现在也不懂事,但是看开了很多事情,在某些方面就不会那么计较了。”
“好事,你能这样想,你爸也高兴。”
“我爸哪管那么多,他就会傻乐,平时不怎么来学校看我,不过每次他一给我打钱我就知道,他又想我了。”
周母笑:“是,还是你懂他。”
“对了阿姨,你们这家医院是怎么找的?”
“你是说……新城这家?”
“嗯。”
“我当时在网上搜我这病的治疗方法,就看到一些医院做的广告,点进去看到了这家,不过我不太会弄电脑,小野也不在身边,我没仔细研究。结果第二天就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我看过他们的网页,给我介绍他们这个医院,我跟小野的舅舅商量完了,就打算去那儿看看。那医院虽然看着不太大气,但是我去的那天他们态度特别好,他舅觉得挺好,就让那老医生给我看看试试。”
“还有那医生联系方式吗?”
江垣回去以后,加了周野妈妈给的医生的微信,对方秒回。
虽然周母声称是老医生,但是看资料和照片这人的实际年龄并不大,四五十岁的样子,朋友圈分享了一些保健养生的东西,江垣猜测可能是行医资历比较深厚,就打听了句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他说祖上三代都是做中医的,故意绕弯不肯提学校。
然后问江垣看什么病,可以给他预约一下。
江垣没回了。
他上网搜了一下这个新城医院,确实如周母所言,有很多页面广告。
点进去花里胡哨的小广告乱飘,看得人眼花缭乱。页面的排版也有点混乱,江垣大概翻了一下就关掉了。
已过零点,宿舍里面尤其安静。陆铮在学英语,卢秋迪在睡觉,高加宇在被窝里跟他新交的女朋友煲电话粥,江垣才想起来今天还没跟苏阿细打电话。他一边去旁边摸手机,一边滚动着鼠标。
新城医院这个关键词出现在一个论坛的帖子标题里面,和“控诉”、“骗子”、“大家不要上当”这样的字眼排列在一起,江垣心口一紧,把帖子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