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阿细过来拿自己的水杯,弯腰的时候,看到他干净的下巴,竟然很想捏一下。
嘴唇的缝隙里,隐约可见可爱的大门牙,白白的两小颗。
他无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两小颗没有了。
苏阿细莞尔一笑。
她突然想起陆铮刚才说的“你干嘛老看江垣”,于是赶紧把视线别开了。
一个叫李清池的男生坐在江垣旁边吧嗒吧嗒挤一个快要空掉的小瓶子,瓶子里流出稀稀拉拉的液体,被他揉在手臂上。
江垣问:“这什么?”
“防晒霜。”
“……有用吗?”
“当然有用。”
他把瓶子捏过去:“给我抹点儿。”
李清池面露为难之色,委屈地说:“我都快没了。”
江垣没搭理他,努力地挤了一点点出来,擦在脸上,“怎么这么黏?”
“防晒霜就是这样的,我又没买假货。”
“我又没说你买假货。”
李清池支在地上的腿往旁边动了动,碰了一下江垣的腿,“你坏。”
“………………”
五分钟后,江垣去水池洗脸。
期间,袁婧从小卖部拎了一大袋冰棍回来,让苏阿细发给他们。苏阿细满操场跑了一圈下来,发完还剩一根。
她看到在操场外面的少年。
江垣洗完脸,拧水龙头的时候,听到旁边的脚步声,抬头之际,苏阿细已经走到跟前,他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舒一口气,“不是……大姐,你干嘛老吓我啊?”
苏阿细顿了一下,有点生气地把冰棍扔他怀里,“谁是你大姐。”
江垣看着苏阿细走远,觉得心里有点沉甸甸的,他捏着冰棍追上去,路过她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嘴欠,别生气。”
……
下午练蹲姿。
苏阿细蹲得腿都要断了,她实在不能理解教官说的“只要姿势标准,这样蹲一天都没问题的”,因为她只蹲了十分钟,就头晕得不行。这些能挺直了腰杆一动不动的同学,都是机器人吗?
教官在后面推了几个男生,大家岿然不动,还好没过来弄她,不然纸老虎就要被淹死了。总算顺利完成了任务,不过起立的时候,苏阿细站不起来。
她坐地上了。
然后解散。
苏阿细坐了好半天也没能站起来,她感觉这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人都陆陆续续散光了,她才好不容易缓过劲,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却看到江垣站在树荫底下笑。
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明媚,但苏阿细还是很不爽,她想打他,于是头脑一发热,走过去冲着他后背硬朗的骨骼,猝不及防地给了一拳,“干嘛呀,你走音我都没笑你。”
江垣抱着手臂,仍然看着她笑。
苏阿细踢了一下他的小腿,着急地皱眉:“哎呀!你别笑!”
江垣的目光斜下来,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学她娇滴滴地说话:“哎呀你别笑~”
坐着的,站着的,旁边一圈男生跟打了鸡血一样蹬着腿大笑,啪啪啪鼓掌。
苏阿细扭头就走。
烦死了。
嘲笑事件让苏阿细心存芥蒂,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她决定军训的最后三天不跟江垣说话。
然而这股韧劲好不容易坚持了两天半,第三天下午破功了。因为风水轮流转这种好事,让她不得不夸赞老天爷真是太可爱了。
江垣因为站军姿的时候掀了一下帽子,被残酷地罚做50个俯卧撑。
苏阿细在他前面蹲下,冷嘲热讽地说:“加把劲儿啊,大少爷。”
江垣做完,在地上趴了会儿,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漂亮的女生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可是她不管怎么样都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
热的时候她是扫在身上的微风。累的时候她是含在嘴里的巧克力糖。
跟你说话的时候,像有一片羽毛落在心坎上,扎得痒兮兮的,但那股温柔的劲儿真的腻人。
江垣对美女总是格外宽容。
下午五点半,最后一天的军训结束,江垣跟苏阿细走在队伍最后,她本以为他没有跟上来,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江垣走在她后面,距离不到一米。
两人对视。
苏阿细为了避免尴尬,急迫地开口:“你今天不把水送回去啊?”
“又不是天天我送。”
“那你也应该去监督一下,万一他们把饮水机弄没了,还得我们两个倒霉。”
江垣懒洋洋地往前迈着步子,“都这么大人了,监督什么呀。”
苏阿细手插.在衣兜里,她没话说了。
他往她那边靠过去一点,小声地问:“晚上有事吗?”
“整理内务。”
“又没人检查。”
“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敷……”
江垣打断她的絮叨:“那就是没事咯。”
苏阿细看着他。
食堂与宿舍的分叉口,江垣撂下一句:“我在操场等你。”
他转身走进了宿舍楼。
9、孤单心事「五」 ...
没有任何信号指示,苏阿细掉进了一个圈套。
可能在此前,她就一直在往这个圈套的方向走,但是毫无感知。
直到他今天说“我在操场等你”的时候,她感觉到坠落时的失重感揪着心口,有一点别扭,别扭到说不出一句话来警醒自己,你可以不去。
苏阿细在宿舍换了几身衣服之后,看着镜子里黑发白裙的少女,目光有点涣散了。
她穿着这条白色的连衣裙走到柳惠心面前,问她好不好看。
柳惠心瞅了一眼,笑着说:“诶哟,可给你仙坏了。”
有时候夸大其词的描述很难不让人心情愉悦。
白安安玩手机的空档抬头看了眼正在换衣服的苏阿细,她眼睛亮了一下:“你腿好漂亮啊,我第一次看到你穿这么短诶。”
苏阿细说:“我很少穿。”
“为什么啊?”
“因为有男的会看。”
“你不喜欢男生看你?”
“你喜欢?”苏阿细把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就有点后悔,因为她疏忽了,白安安可能是喜欢的。
冷场之前,柳惠心已经灵活地把话题岔开:“对啊,男的都超猥琐的,而且我跟你们说啊,以后少在空间发自拍,有的男生会把女生的照片存下来然后做那种事情。”
乔景嫌弃地“咦”了一声。
白安安若无其事地调过头去。看得出来,她也不在乎“那种事情”。
柳惠心问苏阿细:“你去哪儿啊?”
苏阿细弱弱地答:“面基。”
听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她觉得江垣应该不会喜欢搞这种肤浅的浪漫,但事实证明,他真的就是这么肤浅。
算了,肤浅就肤浅吧。
有一些恶俗的桥段真正放到乏善可陈的生活里面,未尝不是一种惊喜。
全世界都在“陪你去看流星雨”的时候,说真的,苏阿细长这么大,连流星的尾巴也没抓住过。
她刚下了楼,就收到江垣的消息,凶巴巴地问她,“你来了没啊?”
看来他已经到了。
苏阿细说:“我在下楼了。”
按照江垣的说话态度,苏阿细猜他下面一句肯定要说“你快点”之类的,结果他只回了一个“嗯”。
苏阿细第一次在学校穿小裙子,她觉得自己的大腿被别人磊落的目光光顾着有点不自在,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去换衣服的时候,江垣又给她发消息了:“快点啊。”
……
她可能是中了邪了才会心甘情愿地过来跟他“面基”。
走进了操场。
目光被动地捕捉到江垣的身影。
他穿着T恤和短裤,无所事事地站在护栏网边,看着夜跑的哥哥姐姐们。
没有戴眼镜,没有玩手机。黑咕隆咚的夜里,白衣惹眼。一旦撞进她的视野,就出不去了。
即使夏天,江垣每次出门也都规规矩矩地穿运动鞋,因为打鼓踩踏板的时候不能穿拖鞋,所以养成习惯了。这个习惯让他现在看起来颇有几分正经。
他这样正式起来反而让苏阿细觉得有点……紧张。
苏阿细之前真的没有考虑那么多,迷迷糊糊地就过来了,她以为无论如何,情况都不至于太糟糕,她以为他约了很多人,无论如何,不至于独处。
可是现在,他两手空空,身边无人。放下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在等她。
这件事情让她感觉到有一点约会的意思,在她选择撤退之前,江垣已经注意到苏阿细过来,走到她身边。
苏阿细停下了脚步,进退不由己。
“大小姐,你从你宿舍走到操场快走了二十分钟。”他这样面对面地指责她的温吞反倒不是很讨人厌,因为他说完还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有一点无奈,有一点嘲笑,还有一点调戏的成分在里面。
苏阿细看着他,说话不带情绪:“没耐心还约人干嘛?”
江垣说:“我要是没耐心早就走了。”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在她身上流转了一圈,指了一下外面,“去河边吧,这里人好多。”
苏阿细跟在江垣后面,他走路比她快很多。有点不适应,她小跑着跟上去,“你要看流星为什么叫我一起?”
“一个人有什么好看的。”
“你舍友呢?”
江垣:“……我跟男的看星星?”
这样说的话,其实他也不是很想看流星雨吧。苏阿细低头。
操场南面有一条人工河,是学校里面的。河水很绿,灯光很暗。
他跟女生独处的时候,对身边的事物会稍微上心一点,虽然也只有一点,但不至于总是吊儿郎当、老子无所畏惧的样子。所以现在,看起来还算靠谱。
两人站在护栏边。
脚下的淙淙流水,从夏天流向秋天。晚风踏月而来,只因你在身边。
苏阿细抬头看着天空,“我记得以前小时候,我爸爸给我指过北斗七星。你说现在怎么都看不到星星了?”
“化工污染,光污染。”
“我以前看过一颗红色的星星,但是它只出来一会儿就没了。”
“恒星一直在燃烧,老了以后体积膨胀,释放出很多能量,就变成了红巨星,红巨星就是红色的。不过你看到的还有可能是飞机,或者孔明灯。”
苏阿细讶然:“星星也会死亡吗?”
“嗯,会变成白矮星,中子星,黑洞。白矮星和中子星最终可能也会成为黑洞。”
“为什么会这样?”
江垣又往她那边挪过去一点:“地球上有生老病死,宇宙里也有。万事万物都是这样。”
“星星好像比我们更孤单一点。”
“他们也需要交流的。”
“交流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胡扯:“你往哪边转,我往哪边转,咱俩可别撞一块儿了,多丢人啊。”
苏阿细扶着栏杆笑,明眸皓齿,在暗夜里换发出生机。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她随即把脸别开了。
江垣很少看到她这样笑,他垂下了眼睛:“我以前在天文台看过心宿二,红色的一颗大火星,是天蝎座的主星。也就是诗经说的七月流火的火,预示着盛夏。古代的农民会看星星,他们发现心宿二开始往西方落的时候,夏天也就结束了。”
苏阿细随口一说:“可能我跟你看的是同一颗。”
“那你看到的就是我的心。”
(注:天蝎座的主星=天蝎座的心脏)
接着两个人都沉默了。
江垣又说:“你知道看到天蝎座的星星有什么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