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藏了很多很多心事,像堡垒似得堆叠,至此以后,冷漠的内心谁也无法靠近。
唯独岁月像车轮不断往前。
十五中校庆,回到校园的老校友们自然络绎不绝。
原先奚温宁根本不打算回来,可接到了林清芬的电话,她又不好拂了曾经班主任的面子,只好答应出现一下。
到校门口的时候接到诗添夏的电话。
“我堵车了,可能要晚一点到,每次周六上街就……哎,温宁,陈凌说晚一点来接我们去吃饭。”
夏夏是当年高考的年级第二,虽然没拿下头名,但作为得意门生,校庆这种日子必然会被老师们邀请。
“嗯,我知道了,那我先进去,你不急。”
奚温宁笑着说完,挂了手机,顺着人流涌入校园。
学弟学妹们经过一个月的反复排练,在校庆开幕上热闹的表演,她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想四处走走。
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高中生,每一张脸都洋溢着年轻的笑颜,像朝露般的通透,也像朝阳般充满活力。
距离自己高三毕业,已经过了多久。
五年,还是六年?
自从徐远桐离开,好像每一天日子都是去了值得纪念的意义,它们都不过是她的消耗品。
而十五中的整座校园,仍然和记忆中的相似,也有新添置的设施,游泳馆翻新了,图书馆扩建了,六月的微风徐徐,透过树枝交叉着投落的阳光十分鲜明,却又相当安静。
她缓缓地走在偌大的教学楼间,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只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面荣誉墙,奚温宁稍稍远眺,能看到一幅幅荣誉校友的照片裱了相框,栉比鳞差挂在上面,被阳光折射出耀眼的影子。
她继续慢慢地往前走,快到结尾处的时候,忽然定住。
所有往事一夕之间涌上心头。
就像猛地被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击溃成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捏住。
刚表演完小号的女孩子们,拿着乐器,各自三两成群,回到教室休息。
路过荣誉墙的时候,其中有人扯了扯同伴,目光充满诧异:“那个小姐姐……是不是在哭啊?”
“干嘛啊,她哭的好伤心!不要紧吗?”
“前面是哪个学长的照片?看到以前的同学了?……喂,要不要帮帮她啊。”
照片中的少年一如往昔,白衫蹁跹。
前额的黑发用发胶梳起,露出两道漆黑俊逸的远山眉,气质稳得不行,目光更是璀璨若星辰,似笑非笑的眼神那样骄傲。
奚温宁缓缓蹲下,将头闷在双膝之间,终是不顾周遭地发出呜咽。
这几年的心酸苦楚没人能明白,也没人替她承受。
她只能在最艰难的时候强迫自己去硬抗下来,每一个难眠的晚上都会觉得胸口压抑的难受。
奚温宁知道,她连将他找回来的勇气也快要全部失去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事,不知道他的学业进展如何。
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回来。
他们的联系像断了线的风筝,就这么隔了茫茫人海,山长水远。
她对他最深刻的记忆,还停留在念大一的时候,徐远桐趁着假期来看她。
他们在锦和新苑的房子里,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他双手紧紧地拥着她,忽然懒洋洋地说:“等你参与的第一部 戏首映,我来给你献花。”
“真的?”她回头看他一眼。
徐远桐俯身,在她鼻尖处亲了一口。
“嗯,所有的承诺都作数,我都会兑现。”
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
如今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刺向她的心。
徐远桐。
你这个骗子。
第57章 春天
高三的那一年过得不好不坏。
奚温宁努力学习,艺术课也一次不落下,月考的排名更是奋起直追,每晚她累到快要睡着的时候,就拿起手机看一看徐远桐的微信,顿时觉得精神百倍。
每天的风油精和清凉油也都是必备品。
尽管CIT学业重,徐远桐还是一有假期就回来看她。
高考前的那段日子,为了不影响她学习,他们一周只视频一两次,许是因为分别两地,彼此内心都更珍视对方的感情,奚温宁也常想他想的很委屈。
她参加了12月的艺考,包括面试和笔试两部分,之后如愿地考上戏剧学院。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可就在奚温宁上大二的时候,遇上了那件导致她无法顺利毕业的恶劣事件。
她加入学生会,却发现暗地里黑暗的可怕。
所有评优、奖学金乃至一切好机会,都要靠金钱和人脉说话,这还不算,奚温宁被学长和位高权重的导师骚扰,他们还说从以前起就是惯例、就是规矩,想要安安分分的毕业就得听话。
才知道高中遇上的不过尔尔,奚温宁咬牙与他们周旋,期间也与苏巷偶然结交,他的姐姐曾被这些人羞辱,当时为了毕业忍气吞声,可患上严重的抑郁症。
他们和一些愿意加入行动的受害者铤而走险收集了一些证据。
当法律无法作为,只能选择依靠网络曝光。
可那张利益交织的巨网,没那么容易扎破。
那时候,网上闹的非常凶,掀起一场场舆论大战,她和几个小伙伴没日没夜地熬过来,最终却不得善果,她只拿到肄业的文凭。
那段时间,平静的生活也彻底失衡。
身边朋友和父母都被骚扰,周幼劝她不要再和那些人唱反调了,诗添夏也被父母胁迫差点断了和她的联系,但奚温宁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做了,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门外有警察来按他们的门铃,做笔录的时候,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按住发抖的手,低着头仍然觉得很没出息地害怕。
不是没有好的事情发生,只是这次她没有遇上。
那个夜里,奚温宁和郁柚出去喝酒,喝多了难免情绪爆裂,她一时气疯了,给徐远桐发了一条短信,问他为什么要选择研究物理这条路,为什么自己那么痛苦的时候他也不在身边。
这还算什么男朋友啊。
后来奚温宁也想过,这些话一定是深深地刺痛了他。
第二天大早,她急急忙忙地码了一长段解释的内容发给徐远桐,小心翼翼,又后悔不已。
徐远桐也很快给她回了电话,听声音并没有任何异样,他温柔又不忍地安抚她:“你先别哭,我抱不到你……”
她捂着嘴巴,强迫自己不要哭。
只能低着头,一边流泪,一边回应。
奚温宁不想被世界改变,她要做徐远桐心目中那个不畏险阻的女孩。
难道这还是中二期吗?
不是的。
假如大学这样干干净净的地方都被污染,那世上还有什么希望。
就像《热风》中所说——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她没有要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只是想燃尽自己,照亮生命。
——
晚上这顿饭,奚温宁已经习惯当陈、诗两人的电灯泡,顺便也庆祝他们见过双方父母,准备明年领证,操办婚礼。
虽说陈凌现在自己创业,还穿着白衬衫和西装,可里面的衬衣少扣一颗,吊儿郎当地倚在沙发椅背,开口:“老婆,我要吃水果。”
他的音色醇厚,但语气里的意味还是没变。
“别乱叫,还没结婚。”
诗添夏嘴上这么说,还是用牙签挑了一块甜橙,塞到男人嘴里。
她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牌、高材生,填志愿的时候却没选什么热门的理科专业,而是挑了曾经最喜欢却不敢面对的一门德语翻译。
四年的时间不仅帮助她改掉了口吃毛病,也改掉了唯唯诺诺的性子。
在父母勒令要求诗添夏和温宁保持距离的时候,那竟是她人生第一次反抗他们。
奚温宁默默看着两人低调的恩爱,扬唇浅笑。
“郁柚去外地出差了我知道,那阿虚呢?怎么没来?”
“他要考试了走不开。”
陈凌“啧”了一声:“不都保研了吗?还这么拼!”
谁能想到,薛虚怀当年无心的一句“我想研究VR和脑神经连接”,最后真的被陈凌一腔热血地付诸实践。
薛虚怀一边念着医大准备考研,一边去陈凌投资成立的脑神经实验室实习。
“亏他追了这么些年,还没放弃,就这份真情,和我一样,感天动地!”
奚温宁瞥了他一样,吐槽:“算了吧,明明是我们夏夏太善良了,才被你拐到手。”
陈凌拿起眼前的酒杯,装作经历世事的深沉样子:“想当年啊……”
这个话题说下去只会牵扯更多的往事,诗添夏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奚温宁和徐远桐远距离恋爱的那些年,也发生过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但徐远桐的不告而别,还是令他们无声缄默。
至今,成为一个谁也不想提的禁忌。
陈凌看了一眼奚温宁面色平淡的样子,嘴角忽然噙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他像是极力要掩饰什么心思,想了想还是冷静下来保持缄默,把服务员喊来叫餐了。
诗添夏微微弯唇,说:“今晚不仅庆祝我们的事啊,也要庆祝温宁,你们的舞台剧就要上了,祝大麦。”
“对对对,你有实力,到哪里都会一样成功。那群人渣算什么东西,总有一天全会遭报应。”
陈凌难得这么义愤填膺,就连他都唾弃,每次提及那件事就恨不得找人把那群混账一锅端了。
本来他也确实想出手帮忙的,但奚温宁考虑到要是再有别的势力牵扯进来,反而会搅成一潭浑水。
她知道他们是真的为自己好,心里温暖不已,就算眼前的酒还未喝,人也已经醉了。
——
剧院外的树枝迎风招展,节瘤斑驳,阳光流转。暑假是学生党的流量最多的时候,他们的舞台剧也特意选择了这个档期上线。
《古宅·第一季》是由原著悬疑爱情小说改编的舞台剧,前两年刚拍过电视剧,它本身的粉丝基数庞大,再加上他们前期放出的定妆照和舞台布景相当吸睛,开票之后的出票率也一直涨势不错。
全息3D舞台效果酷炫,苏巷他们这群演员也很争气,不枉费这几个月日日夜夜的苦练。
特别是他塑造的男主哥舒崖,是一位穿越到现代的性格冷漠、不善言辞的锦衣卫,与女主在古墓中以一种血蛊结成共生体,演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一夜之间吸粉无数。
在演员谢幕的时候,全场粉丝们发出热烈喝彩。
这部小说也已经问世多年,可以说攒了不少情怀粉,奚温宁特意在这部分加入很多让书粉们觉得似曾相识的彩蛋,令全场的高潮迭起、惊呼不断。
舞台剧首战首杀。
方导带着他们幕后团队登场致谢,不知是不是聚光灯太耀眼,她也忍不住有些哽噎。
导演朗声致辞:“谢谢大家对这部舞台剧的支持,其实当中有很多不易,但好在我们每一位团队的小伙伴都相当争气,我知道《古宅》是在座很多书粉心中的宝物,所以我们也会尽全力,还你们一个最原汁原味的故事!”
当全场掌声不断、灯火璀然,奚温宁听着导演的话,脑海中却又一次地想到徐远桐。
——“我来给你献花。”
或许,一直以来她就是缺了一个真正与他告别的仪式。
结束第一天的演出,观众们陆续退场,在一楼大厅还有主演的签名活动,来看她演出的朋友和家人致电给她,语气充满喜悦和庆贺。
郁柚也来了,她和奚温宁的爸妈坐在前排位置,戏散之后,还帮忙照顾两位老的。
“你还要弄一会吧?我先开车把叔叔阿姨送回去了。”
奚温宁在电话这边点头如捣蒜,即使那边压根也看不见:“好呀好呀,谢谢女神,爱你么么哒!”
奚温宁这边结束以后,她选择单独行动,准备去赶末班地铁。
走出剧院,抬头望着远处一盏盏的路灯,照着两旁高大笔挺的树木,清香阵阵扑鼻。
忽然就觉得物候学也真的神奇。
从南到北,一期一次,即便错过了一季,还是能再度寻回。
可是有些人离开了,或许再也找不回来。
随之生出一些喜悦,奚温宁想伸手摘一朵桂花,刚要抬手,看到前方有一个颀长的人影走近,手里还捧着一束鲜红玫瑰。
本以为是哪位来接女朋友的优秀男士,但当他走近了,她猛地瑟缩了手。
那个比往昔更为高挑俊冷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衬得身姿清隽,眼眸漆黑胜过繁星,连投在地上的剪影也有几分旁人不可触及的距离。
奚温宁手心冒汗,好不容易才回过神,看见那双黑色皮鞋在自己面前站定,他开口了——
“你曾经说,爱因斯坦带着一束玫瑰花去见过普朗克,还是红色的。……对不起,我来迟了。”
她记不清是谁说过了。
春天,有春天的好。
春天过去,有春天过去的好。
第58章 不渝
关于徐远桐的事,最近一段时间她都不再强迫自己去想了。
就是太痛了。
痛到不能去想,一想就觉得牵动全身,没来由的感到压抑痛苦。
当再度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奚温宁大脑彻底空白。
隔了这么久,好像那个人真切的容貌都要记不清了,可是,重逢的一霎所有画面和感觉悉数归位,叫人难以辨别真假。
奚温宁也曾梦到过这样的场景。
她站在锦和新苑的楼下,看到他的身影依稀出现在高大茂盛的树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