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浣若君
时间:2018-01-20 14:57:08

  老夫是你们赵氏一门此生的克星,便你那蠢蛋哥哥,也得死在老夫手上。”
  宝如道:“为何?国公爷,人做恶,总得有个原因,你为何要对我们赵氏一族赶尽杀绝?”
  尹继业头发花白,满身酒气,两目似鹰般盯着宝如:“没有为什么。弱者被人践踏,强者拥有一切,这便是人的宿命。你是弱者,但偏偏总是逃不开权力争斗,就别怪自己一再遭人践踏。”
  宝如道:“正如您所说,我不过一个弱女子。若非你们追的太紧,那份血谕,我永远都不会拿出来。何苦非得要杀我们全家?”
  尹继业笑宝如的不懂事:“傻孩子,依太后娘娘的意思,像你这种货色,就该被卖到青楼,叫千人踏,万人骑,狗屁的血谕,连你一起都将葬送。
  是李代瑁枉开一面,要放你回秦州,让你慢慢儿的吐口,死的干净点儿。可太后怎么会愿意呢?她要谁死,天长日久,那个人就必须死。你是,你的族人也是。所以,你死的越惨,老夫越能讨得太后娘娘欢心。”
  宝如道:“季明德不会放过你的。”
  尹继业仰天长笑:“他倒是想,可惜老夫计高一筹。一个秦州小匪,屡次坏老夫的好事。明日我便将你高高挂在旗杆,他若不肯扔械投降,我更命人往你身上射箭,将你射成个箭篓子,看他从是不从。”
  宝如轻嘘了口气:“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说的,就是国公爷您呢。”
  就这样,隔着一座楼,季明德连着几日无休,寸步不离的盯着薛育义,却不知道自己最软的软肋,已经落到了尹继业手中。
  有四个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身带功夫的婢子一眼不眨监视着宝如。
  绳索捆扎的太紧,宝如要那婢子扶着,才能躺到床上去。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最重要的就是保存体力,保养好自己的身体。
  宝如睡到半夜,外面的歌舞欢笑声不休,遂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好姐姐们,好歹解开绳子,让我解个溺,好不好?”
  两个壮妇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大都督说了,赵姑娘心机之贼,天下无敌。要尿你就尿在裤子里,待事情完了,侍卫长会替你换裤子的。”
  俩人再相视,又是一阵怪笑。
  宝如于是又躺了回去,外面吵吵闹闹,她还叫人捆成个虾球一样,居然也睡着了。
  这一天是十月初四,是皇帝出城,要去检阅回纥骑兵的日子。
  李少源日奔夜赶,来牵制尹继业那二十万大军,季明德带着秦州土匪,要剿杀薛育义和尹继业这两条老狗和那五千精骑兵。
  土匪是季明德的杀手锏,宝如便是尹继业的杀手锏,可以想象,大乱之中,他只要把宝如绑在旗杆上,季明德和李代瑁两父子,就只能等着束手就擒。
  马车摇摇晃晃,宝如叫两个胖妇人简直要挤成肉饼。
  她今天越发病秧秧的,蜡黄着一张脸,随时欲呕。一个妇人看不过眼,给宝如喂了两口干饼子。
  宝如笑着说了声谢谢,就着那妇人的手啃了半块干饼,又喝了她几口水,转眼,车已经到校场外了。
  四个妇人里面,就这个好说话一点。宝如两只小手作揖,悄声道:“求您了,趁下车的时候,让我解个手吧,怀孕的妇人尿多,我真要尿裤子了。”
  那婆子看了眼另一个,恰好此时马车停了,已经到校场外了。她让另一个先下,自己转过身,道:“就地解了吧,一会儿我还得把你的手捆起来。”
  宝如只得将就着在马车里挤了点尿出来,妇人解溺,味道自然不好,那婆子只得打起帘子散味儿。
  趁此,宝如也打量了几眼外面的情形。
  外面一望无际的白,宛蜒似条玉带,在高悬的明月下泛着冷光,这是结了冰的水。距长安不远,能有如此一片冰场的,宝如想起来了,这是结了冰的灞河,灞河畔有驻扎京兆禁军的校场,这是今天皇帝阅兵的地方。
  尹继业确实命人把她带到校场来,是想牵制季明德了。她穿好裤子,便屈膝上前,乖乖的把两只手送给这胖妇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便天下再穷凶极恶的恶人,对待宝如这种人的时候,总会流下两滴属于鳄鱼的眼泪。
  但尹继业的手下可没有这等好心。婆子勒肉三分,将宝如捆了个扎实。
  皇帝要御驾亲临,检阅骑兵。此时月明星稀,回纥绮兵已经用罢早饭,正在擦拭兵器,整理着装。
  季明德策马到灞河岸边,冬月间冰封的河面被一座大坝截停,唯独涧隙中往外排着水。
  这座大坝,灌溉着长安周围一片又一片的农田和菜田,是坝,又是桥,横在灞河之上。
  校场内火焰燃燃,兵甲之声不绝于耳,紧紧相邻的灞河却一派寂然。回头,高高的旗帜随风烈烈飞扬,他攥了攥手中佩剑,闭眼定了定神,转身策马回长安,去迎接天子仪驾了。
  下马车的时候,宝如深吸了几口气,忽而一笑,头一次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居然颇有几分尴尬:“季棠,你知道你叫季棠吧。”她大声叫道:“棠棠,坐稳了,娘要飞啦!”
  校场之外,是灞河沿畔。宝如小时候随祖父来过这地方。
  宰相和大都督巡营,除了正门之外,还可以通过灞河上的大坝,直通主帅楼。赵相当年为宰时,经巡校场,就经常从这条大坝上走。
  这也是尹玉钊想要的,他虽只字未透,但既是一母所生的兄妹,宝如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绑她给尹继业做投诚,想换取尹继业的信任,这样,尹继业在这乱局之中,就会给他调兵令,他有了调兵之令,才能反杀尹继业。
  而她,则需要自己逃开尹继业的控制,回到他身边。
  虽说太冒险,但可以破季明德如今的僵局,可以助他杀掉尹继业那个狗贼。
  直到她一声大喊,押车的侍卫们冲了过来,四个妇人还在面面相觑。一夜乖的不能再乖的小妇人,大喊一声,沿着坝沿,屁股一座,小儿溜滑梯一般,就那么溜下去了。
 
 
第204章 兵符
  一个妇人猛拍了自己一把叫道:“快快去把她给我捉上来。”
  这坝沿可不好下它是个斜坝人的脚搭不住走但要想溜肯定会磨破屁股。再说成人于这种斜坡,总有一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惧怕之感。
  踩到了坝沿上,格外的滑这些妇人才发现这竟是一片光滑无比的冰面。热手沾在上面,大冬天的就冻粘在上面了,费好大劲儿才能把手给掰下来。
  手先揭掉一层皮再踩在冰上刺溜溜的滑如此滑下去,倒是个省便事儿。
  但是一夜寒霜未经打磨过的冰上面挂着细细的寒霜与冰刺边往下滑衣服划烂了手也划破了疼的几个婆子与侍卫们大呼小叫,歪歪斜斜艰难无比的往下溜着。
  宝如两只手是被反绑着的。
  在她的手下面,有只铜盆原本是婆子们盛干粮的宝如半路借口要溺,两个胖妇不敢放她出去,就拿来给她解溺了。
  下马车的时候,尿是宝如自己隔着窗子泼的。泼完之后,盆就在脚边放着,她又叫婆子给绑上了。
  几个婆子虽凶,盯的倒不算紧,所以下车的时候,那只小铜盆就在宝如裙子里的双腿间夹着。此时她屁股下坐个小铜盆儿,双手就在铜盆里的屁股下面,身子往后仰着,从坝沿凝成半尺厚的冰面上划了下去。
  铜盆与冰面磨擦,又快,又还护着她的双手与衣服,保护她不至于被半路突起的冰刺,冰溜子划伤,刺伤。
  还是小的时候,有一年宝如跟着在外巡视农田的祖父来这校场,在校场和尹继业一起用饭。当时尹玉钊便在禁营做指挥使。
  赵放与尹继业吃酒闲谈,让尹玉钊带着宝如出去逛逛。
  当时亦是这般的严寒冬日,尹玉钊那一年当有十五了,带着宝如出了兵营,便到这处大坝上。那一年宝如五岁,仰头笑嬉嬉给他看自己半路在果园里摘到的一只梨。
  赵放寒门出身,惜粮,说霜拉过的梨子才好吃。宝如便将它摘了下来,宝贝一样捧着。
  梨上面还有几只鸟啄过的眼子。赵放劝宝如,说正是因为好吃,鸟才去吃它,于是宝如格外宝贝这只梨。
  她手里一只烂梨,跟在尹玉钊身后,不停的问他吃不吃,吃不吃,走到坝沿上时,尹玉钊止步,扬了扬手,后面的士兵搬着只铜盆,顺势一敦,便将穿的棉乎乎肥羊一般的宝如放进了铜盆里。
  尹玉钊从她怀里扯出两只热胖胖的小手,示意她向前平平的伸着,再一个眼神,身后的士兵便将宝如从坝沿上推了下去。
  灞河这座大坝,因邻近兵营,一到冬天,士兵们就会抬水来在坝沿上慢慢浇铸,铸起一尺多厚的冰面,从坝沿到冰封的坝面,一路缓坝而下,士兵们当然不必铜盆,一块板子,或者一只凳子,往上一座,跐溜一声滑下去,速度越来越快,无比的畅快。
  铜盆越滑越快,到了整齐光滑的大坝冰面上,便打起旋来,旋转着越滑越远,士兵们几处拦截追赶,才把那只铜盆截停。
  尹玉钊豆青色的袍面在风中飞扬,紧一紧双手上橙色的牛皮护腕,劈腿在坝沿上走来走去,烈烈寒风中蹲在沿上大声吼问:“赵宝如,怕不怕?”
  宝如幼时傻,并不觉得怕,五岁的小丫头,棉衣穿的胀膨膨的,铜盆终于停了,两只手仍还高高的乍着,吓成个傻子一样,叫个士兵背上来。
  她抿唇看了尹玉钊一会,笑出一口糯米般的白牙,小声道:“我还想玩。”一路滑下去,耳旁风呼呼的吹着,简直像鸟儿飞上了天一样。
  整整半日,一群士兵把宝如背上来,又推她滑下去,一只铜盆面将冰壁磨的光滑无比,在阴鸦鸦的天色下闪着亮光。
  赵放和尹继业聊了半日,尹玉钊便叫一群小士兵带着宝如在大坝上玩了半日。
  有个叫何三儿的小兵,十二三岁,一直背着宝如上台阶,再送她滑下去。回程的时候便一直背着她。尹玉钊走在后面,忽而一哂:“赵宝如,听说你想嫁给李少源?”
  爱和贫穷皆无法掩饰,宝如咬唇笑了笑,用力点头。打她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她想嫁给李少源。
  尹玉钊指着停在校场外的马车道:“嫁给李少源那样的人,你就永远,永远,只能趁着那辆马车,在这寒冬手里抱个暖炉,做娇小姐。可若跟着我和何三儿这样的人,你就可以坐着铜盆,在灞河这条大坝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一个女人,是永远屈居在那辆马车里,还是走出来,走的更远,全取决于你找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小丫头,你懂不懂。”
  宝如是个小孩子,明显听得出他对李少源的贬意,当然只会给他翻白眼儿。
  昨夜在驿馆,尹玉钊说飞的时候,她就想到这座大坝了,在别的地方徒劳无用,这是他暗示给她,唯一能逃开尹继业的方式。
  上面往下溜的人还在鬼哭狼嚎,宝如已经滑到底,在平如镜面的冰面上,两只脚缓缓的点着,一点一点,找着受力面,缓缓的煞着速度。
  黑暗中几个人跑了过来,为首的悄声叫着:“赵大小姐,赵大小姐!”
  他几乎是扑了过来,拉住宝如的手,整个人扯着宝如屁股下面的铜盆打着旋儿。宝如在冰面上飞速前行,旋转,犹豫着问道:“你是何三?”
  这人手上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不停的往宝如屁股下面兑着,待兑准了,一卡,身后那几个人拉着宝如和她屁股下面的小铜盆儿,就在冰面上飞速的滑了起来。
  何三也不起来,一手拽上扯着宝如的绳子,手不停调整着姿势,就趴在宝如身侧,亦是飞速的滑行:“大小姐居然还记得我,我恰是何三。”
  大坝除了表面工程外,为了水不破坏周边的土壤,会在两边深入一两里路程,进行整体夯筑,这种夯筑建筑,在最后都会留下夯洞,以便涨潮时分流洪水。
  何三的人拉扯着宝如,玩命一般的狂奔,到那黑鸦鸦的夯洞口上,却是直接钻了进去。
  尹继业的人好容易下到了平坦一片的湖面上,还在四处抓瞎,却不知宝如已经叫人背着进了夯洞。自此,宝如才算脱离了危险。
  明月高悬,焰火汹燃,铁甲冷冷,黑暗中自漠北而来的五千精骑早已集结完毕,十月清晨斑白的寒霜中列队整齐,等待主帅过目。
  连着几日薛育义都叫季明德灌多了酒,喝的太多,虽已盛装完毕,却又回到后面军帐,去补回笼觉了。
  尹继业遍身乌黑色的铁甲,柱剑站在窗前,望着楼下一排排延伸向远方的骑兵出神。
  忽而,楼梯上一阵脚步声,门即刻叫人推开,进来的却是尹玉钊:“父亲,李少源带的大军眼看就要到长安,他来,咱们就夺不下长安,怎么办?”
  小皇上眼看就要来阅兵,正是一股脑儿剿杀的机会,尹继业自然不敢走。老国公勾唇冷哼:“咱们咸阳的驻兵就可以震慑他,你又何须如此担心?”
  尹玉钊跑的太疾,面色惨白,两颊却叫风吹出奇异的红来,扶着佩剑道:“若只是他,儿子当然不担心。可刚刚儿子探听到消息,秦州两万土匪,如今就埋伏在校场周围,父亲,儿子只有三千禁军,加上五千回纥绮兵,您觉得此番胜算如何?”
  秦州土匪,纪律严明堪比军队,此番季明德战土蕃,他们便是其麾下部队的一部分。有过战土蕃的经验,就不能以打家劫舍的土匪来论。
  尹继业愣了半晌,忽而一巴掌就呼了过去:“两万人到长安,还埋伏在校场周围,你他妈为何不早报?”
  尹玉钊捂着迅速肿起的面颊道:“父亲,儿子也是方才在外巡营时,从灞河大坝旁的夯洞里抓出两个土匪一审才知道的。此时便您杀了儿子,为时已经晚了,咱们得尽快调咸阳的兵来,否则两万土匪包围,咱们必败无疑。”
  赵宝如还没有被押送到这儿,尹继业并不敢把兵符直接交给尹玉钊,回头巡了一遍身后将领,点了两名得力大将出来,他本是想把兵符交给心腹大将的。忽而一侧眸,便见尹玉钊一半面颊还红着,眶中略有些泪花儿,舔了舔唇,倔着脖子别过了脸。
  尹玉钊耳朵上生着冻疮,叫他一巴掌呼过去,耳朵皴裂的厉害,血珠子不停往下滴着。
  到底自己的血脉,这些年忠心耿耿,任打任骂。便那么爱赵宝如,他想要,也会给他捉来。
  尹继业一枚兵符在手,沉吟许久,转手却是给了尹玉钊:“带着这两名大将,到咸阳去调兵,即刻支援长安。”
  尹玉钊拿起兵符,带着两员大将转身便出了主帅楼。
  不过转身的功夫,尹继业只听外面几声惨叫,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尹玉钊单手持剑,刃上血犹在滴,身后簇拥着一群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骑兵装扮,只待他的侍卫一开门,便持刀杀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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